秦夏比苏沐秋想象中更接地气，倒不如说这姑娘已经随意过头了。

自从她把出租房退了贱卖了一大堆物品、还清尾款还给他交了额外一大笔房租后，她就宅不出户了，最高记录是连续一个礼拜不洗头不洗脸，每天醒了就披头散发拉着苏沐橙窝在小小的沙发上看电视。两个人在饭桌上讨论的话题从“江玉燕好托马酷炫，小鱼儿到底活了还是没活还是半死不活”到两人抱头痛哭大喊“上官海棠归海一刀为什么BE”（当苏沐秋发现自己竟然一字不落地听完并还记住了时，对自己的人生开始感到绝望），每天家里的背景音乐从“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到“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他有时候睡午觉还能听到大小姐在那唱“不要坏我大义，我会倚天屠龙”，十几岁的人在小学生放学马路上当着众人对他大喊“隐藏黑暗力量的钥匙啊”语气比六年级的苏沐橙还情真意切。

杀了他吧，救命。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要派大小姐来惩罚他？

过马路没等红绿灯吗？

提前步入更年期的苏沐秋沧桑地拉上厨房门帘，隔绝客厅大小姐“我就此发誓，挥刀杀到天变晴”这种录下来堪比小和尚念经的一曲高歌，开始做饭。

“苏沐秋！”

剁菜的手一顿。

“哥哥——嫂子叫你。”

握住刀柄的手泛起青筋。

“苏——沐——秋——啊——！”

菜刀剁进砧板。

“苏——”

帘子唰一下拉开，苏沐秋一手举菜刀一手掀起门帘，身上系着围裙，脸上挂着笑容和十字井，声音咬牙切齿：“干什么？大小姐？”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秦夏默默地把苏沐橙抱到身前，小心翼翼地从苏沐橙肩膀处露出她的脸，“我们晚饭想吃面，可以烧片儿川吃吗。”

苏沐橙举起肉乎乎的小手：“哥哥，我想加个蛋。”

秦夏也举起手，和苏沐橙的小手在空中碰了碰：“我也要。”

她看了看苏沐秋的脸色，又看了看苏沐橙乖巧的脸蛋，试探道：“哥哥？”

“……”靠。

苏沐秋唰一下放下帘子，快步走开，不一会儿厨房就传来了“邦邦邦”用力剁砧板的声音。

“你说我会不会被你哥哥深夜剁碎了丢下水道？”秦夏下巴抵在苏沐橙头上，两手交握在她身前，带着她晃来晃去，慢悠悠道，“听起来砧板就是我的结局。”

“不会的啦姐姐。”苏沐橙被她抱在怀里，腾出小手安慰似的拍拍秦夏，“哥哥很喜欢你的，就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苏沐橙！”苏沐秋没好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给我写作业去！”

苏沐橙挣开秦夏的怀抱，从沙发上拿起书包，小大人般耸了耸肩：“哥哥每次一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就会叫我去写作业。”

“姐姐你来了以后，我都快把下学期开学作业做完了。”

“苏沐橙！你哥我听得见！”

苏沐橙背起书包，溜得飞快：“知道了我写作业去了！”跑了一半她又回过头，趴在墙角轻声说道：“姐姐，我晚上要看《仙剑三》重播的，你等会儿看完了别给我剧透哦！不许告诉我龙葵的结局！”

“嗯嗯嗯？这个我不看我也知道！龙葵最后——”

“啊啊我就知道！”小小一只的苏沐橙猛地跳起来，捂住双耳，乓的一声猛地关上房门，“姐姐太坏了——”

连剁砧板声都组挡不住家里两位女性日益加深的友情了，苏沐秋绝望地切完猪肉最后一刀。

“苏沐橙！”秦夏敲房门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贱嗖嗖地，“诶你听我说啊，龙葵最后为了——”

“姐姐！不要告诉我啊——！”房门猛地拉开，甩下书包的苏沐橙一边叫一边跑向厨房，“哥哥哥哥！”

她猛地扑到他身上，躲避无处不在的秦夏：“哥！嫂子欺负我！”

“……所以你就欺负我来了？”

食物链底层是吧。

秦夏来了以后，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沐橙。以前是宁静内向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在放学路上等秦夏对他喊完“以新主人小樱的名义命令你，封印解除”后从他兜里掏出家门钥匙献给大小姐的甜甜小跟班了——说实话，苏沐秋觉得自己妹妹已经可以改姓秦了，他亲眼见过这两人为了看同时段哪本电视剧而石头剪刀布，秦夏输了竟然耍赖皮，关键是苏沐橙还真就妥协让秦夏看了，他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最后他气笑了。

他拎起苏沐橙的衣领，让她一边玩去：“不写作业就去看电视，别打扰我做饭。”

秦夏跟着进了厨房，闻言下意识感叹道：“噢噢这就是男妈——”她看着距离鼻尖只有一厘米的刀，默默咽下了没说完的字，“苏沐秋，我快斗鸡眼了。”

“你是想留在这里帮我做饭，还是去客厅看电视？”苏沐秋手里握着刀，笑得很和蔼。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疑问句了！这是威胁两性相处和谐的送命题！是“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地活着吗？YESorNO”的变种题！

秦夏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好吧，我又不是郑吒。”

她悄咪咪地挪开刀尖，朝苏沐秋讨好地笑：“我们晚饭做得简单点，吃晚饭出去散步吧？带上沐橙一起。”

她拉拉他的衣袖：“冷静，冷静，我不吵你了。”

苏沐秋放下刀，没好气：“出去。”

秦夏和苏沐橙小鸡啄米般点头，一步一步面朝着他往后退。

苏沐秋松口气，总算觉得耳朵清净了，转身切菜。

秦夏突然猛窜回到他身边，眼里倒映着落日余晖：“苏沐秋，约好了，吃完晚饭去散步哦。”

苏沐秋手一抖，差点切到手：“秦夏！”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走了！”秦夏转头就跑。

刀尖卡在砧板上，听见脚步声离去，色厉内荏的苏沐秋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脸。

夕阳落在耳畔，红得发烫。

八/九点，杭州老城区亮起灯火，车水马龙与星星点点的街灯如倒灌的星河。秦夏拉着苏沐秋的袖子，在街上一边走一边甩来甩去，苏沐橙走在前面吃冰激凌。

苏沐秋觉得自己的左手都要晃骨折了：“大小姐，能别晃了吗？”

“不能。”秦夏跟着脑内的旋律走走跳跳，“我想唱歌。”

“……你唱吧。”

他就当自己没带脸。

“孤灯提单刀，漂泊我自傲——”

咬着甜筒的苏沐橙马上转过头来，双眼亮晶晶的：“这首歌！是电视剧，有欧阳明月的那本！”

秦夏接上：“乔振宇真的超帅！”

两人异口同声：“上官燕到底为什么不选他啊！”

苏沐秋：“……”

打扰一下，这个家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是吗？

秦夏扼腕：“哪怕选孙耀威都行啊！”

苏沐橙反应了一下：“哦哦！那个带刀小侍卫！”

“沐橙。”苏沐秋发自内心地不解，“你平时不都在上课吗，哪来的时间看这些电视剧的？”

苏沐橙咬了一口冰激凌，快乐地转头继续走，完全无视了苏沐秋的提问：“姐姐！继续唱！”

苏沐秋：“……”

他转头看去，街边服装店的玻璃窗倒映出三人的模样。秦夏还在继续唱，完全听不出来调子，但她就是唱得很开心，沐橙还真就听得出来，两人嘻嘻哈哈的，明明年龄差了那么多，身高差距也大，认识得也不久。

路旁等距离栽种着行道树，秦夏一蹦一跳地踩上石墩，苏沐秋下意识抬手去扶她。

“男儿心中的柔情，依然澎湃汹涌~”

“大英雄狄青！”苏沐橙把吃完的冰激凌纸盒塞到他空余的手里，看都没继续看他，就转头亮晶晶地看向秦夏，“我好喜欢他和百花公主！”

苏沐秋握着空荡荡的纸盒，看着已经其乐融融的秦夏和秦沐橙，欲言又止：“……”

“男儿有胆气，仗剑走天涯；女儿有剑心，柔情满山岗——”

“虹猫蓝兔！”

秦夏看了苏沐秋一眼，嘴角憋不住笑意：“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

这首歌对苏沐橙来说年纪还是大了点：“这什么歌啊？”

路过一只垃圾桶，苏沐秋反手将纸盒扔了进去：“翁美玲版射雕英雄传主题曲，大小姐你的粤语也太塑料了。”

这部电视剧也曾是暑期黄金档，万人空巷。

他以前在小面馆打工的时候听过很多遍。厚重老旧的电视机悬挂在天花板一角，厨房隆隆的声音还会盖过电视机声，熏黑的墙皮剥落，他以老板儿子的身份端着一碗碗面往来厨房与店面之间，偶尔抬头，看过几眼。

翁美玲般的黄蓉笑起来古灵精怪，总是一边玩着辫子一边喊靖哥哥。

那时候他还太小了，生活的苦难接踵而来，对这些美学草草看过两眼就忘在一边。

他没空想这个女演员好不好看，他得操心他和沐橙的晚饭。

直到今天才想起来，秦夏笑起来的样子，和那个女演员一样好看。

“干嘛啦。”秦夏笑嘻嘻地凑过来，撒娇似的小幅度摇他袖子，“你会就和我一起唱嘛。”

苏沐秋盯着秦夏好几秒，才慢慢开口：“逐草四方，沙漠茫茫。”

秦夏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他那么配合，慢了几拍才手忙脚乱地接上：“冷风吹，天苍苍。”

苏沐橙左右抬头看看两人，突然捧脸笑起来。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其实他不太记得调子了，粤语唱得大概也一般，但他好歹也在酒吧里打工过，受过那么多重金属音乐荼毒之余，也听过乐队几句点播。他捏了捏秦夏的手，阻止她快一拍进入合唱，直到第二拍时他轻轻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拉，点头示意她进拍子。

我靠。

秦夏不得不承认她有被shock到。

“猛风沙，野茫茫——”她跟着他的旋律，眼睛直视苏沐秋的眼睛。

苏沐秋表情淡淡地看向前方，偶尔才和她直直的视线对上目光。

他牵着她，两只交握的手垂落在身侧，随着走动一晃一晃。

“身经百劫也在心间。”合唱。

他们走过解放路，走过夜晚行人往来的天桥，转弯的下一道路口二十四小时肯德基和新华书店。

“恩义两难断——”合唱。

之前听下来，苏沐秋就知道大小姐的长音气息掌握得不好，他唱了几拍子就没继续唱了。但秦夏想挑战自我，一直拖着颤颤巍巍的长音，苏沐秋就慢悠悠地给她重新接上：

“恩义两难断——”

大小姐满天乱跑的调子慢慢走向他，从一开始孤儿院偶遇，走到网吧买他的攻略，最后一步步走进他的家里。苏沐秋不太能直视秦夏含笑的眼睛，那样他也会忍不住笑，他看向她的身后，有行人走出肯德基，夜色里蔓延出可乐薯条汉堡的香味；新华书店门帘抵挡不住书香混着飘来，他曾经很想很想买书，也很想很想吃一次肯德基。

苏沐秋看着唱到缺氧深呼吸的秦夏，手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后来书买到了，肯德基也吃到了。第一次点肯德基点得太多，孤儿院的冰箱存不下独属于两个小孩儿的食物，他逼着自己吃完，差点撑到吐。

吃不饱的小孩长大后也无法浪费粮食，他每顿饭都要吃到见底，大小姐还以为他是在长身体；大小姐吃饭总爱剩两口饭，喝不下的饮料随手就能送给只见过一面的男孩，不想要的东西转手就能贱卖。

轻易就能放弃的大小姐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对于一无所有、靠自己闯到今天的穷小子来说，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

“大小姐。”苏沐秋慢慢笑起来，眼睛里倒映进他曾经很想很想吃的店，曾经很想很想进去买的书，还有在这些五光十色的灯光下，特别特别好看的女孩子，“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合唱到最后这段剧情我太喜欢了，写之前不知道要写什么，写着写着就写出来了！（大家可以配合《铁血丹心》听呀！超有feel），导致我想写的剧情完全没写到，等叶修来了我再写那段我想写的吧（。。）

然后！铁血丹心不是粤语吗！我超级想写以后兴欣和蓝雨唱KTV（有可能吗）黄少天和女主合唱那些港片武侠OP，什么沧海一声笑啦，什么世间始终你好啦，还有两人唱着刀剑如梦旁若无人地用麦交流MV里周海媚版本的周芷若美到爆炸啦（MD，周海媚真的太美了）

然后苏沐秋就微笑：大小姐，来合唱《铁血丹心》。

黄少天：……呵。诶呀你们这个粤语水平不行啊秦夏秦夏秦小夏同学我作为广东人不得不纠正你这个粤语了啊。

dokidoki！！！

文中的梗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吗！我这人一玩梗就停不下来哈哈哈，全都是我的童年！我小时候家里放养的，就整天在家里看电视。

不知道大家怎么样，我这个人吧，看小说或者写小说的时候，特别喜欢把自己童年写进去，第一是因为这样有种敲彩蛋/埋彩蛋的快乐，超级想和评论区的大家对暗号！第二个就是有一种，“啊，他们是真实地在那个年代活着”的感觉，就很幸福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