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思蛊引(四)
“林道友,你说你看过这么多的话本。”盛雪凝趁着林颜颜怔神之际,继续道,“那在话本里面,有没有说过,若是仰慕一个人,该如何亲近于他呢?”
林颜颜闻言,怔神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缠他。”
“然后呢?”
“找准一切机会,去见他。”
“再然后呢?”
“向他表明心意。”
“这么简单啊?”
林颜颜很快反应过来,迟疑道:“盛道友,凭借剑尊的实力,若是不想见一个人,那可是很难见的。”
“剑尊不想见你的话……”
盛雪凝道:“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都有与剑尊一日的同处时间。”
从豫州和青州的交界线,到剑宗驻地,乘坐云舟,须得近一日的时间。
既然温余烬身为一个大乘尊者,愿意跟他们这些小弟子同乘云舟,那便是一次机会。
林颜颜再劝道:“盛道友,这会不会有些不妥啊?剑尊修无情道,冷酷无情,要是惹恼了他,可是没有好下场的。”
盛雪凝说:“我知分寸。”
而后,她兴致勃勃地道:“林道友,你再跟我讲一讲有关剑尊的事吧。”
“剑尊啊,世家出身,自年少时拜入剑宗,便是宗门亲传弟子,天赋绝艳,是同辈之中位列绝巅的修士……”
林颜颜依照各种传闻与记载,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事情都给盛雪凝讲了一遍。
“十年前,剑尊证无情剑道,以一战扬名九州,成为正道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同年,风头正盛的邪魔开始蜷缩于自己所占之地。
盛雪凝眸光轻眨了下,追问道:“剑尊说我是盛家人,是盛家最后的血脉。我不记得盛家覆灭之事了,盛家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说到盛家,林颜颜所能了解到的就不怎么多了。
她道:“我只知道盛家是在十多年前,一夜之间就被邪魔给灭了,无人知其真相。”
“外界皆传,盛家血脉有除魔诛邪的能力,大概邪魔也是忌惮这一点吧。”
“原来如此。”
林颜颜安慰道:“盛道友,你别太难过了,你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不记得也没关系。”
盛雪凝应声说:“如你所说,我不记得了,自然是不会难过的。”
林颜颜又同盛雪凝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去。盛雪凝将人送至房间门口,说自己还没见过云舟上是什么模样,想出房间走走,便一起离开了房门。
云舟穿梭于云层之间。
此时正值黄昏落幕,夕阳光辉将雪白流云染过,透出绚丽而艳烈的色泽,灿烂漂亮。
盛雪凝站在云舟甲板上,目送夕阳跌落云层。流云之外的灵气无风浮动,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向她周身聚集而来。
上午面对高阶邪魔的那一剑,使得盛雪凝剑心重新觉醒,顺便让她这个身体第一次踏入修炼之途,引灵气入体。
“盛道友?”
从不远处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盛雪凝转眸看向萧云景,道:“萧道友。”
萧云景走过来,关切道:“上午在雪林,盛道友你突然晕了过去,我以为是因为我之过,致使你受了伤。”
“幸好后来师尊说,你并未受伤。”
“是剑尊替我诊的脉吗?”
说及此处,盛雪凝微抬眸光,看了眼位于云舟最上层的建筑。
萧云景道:“是师尊替你探的脉。”
盛雪凝笑了下,轻声说:“我之前听说剑尊修的是无情道,本以为他会如传说中那般,现在接触下来,发现外界所言,并非事实。”
云舟外有微风吹拂而来,扬起盛雪凝垂在身后半挽的发,青丝如墨肤如雪。
萧云景轻抬的眸光落在盛雪凝面容间,恍然间,他又想起今日于雪林所见识到的那惊艳一剑,如破冰之春,让感悟到那一剑的人,似置身春景。
能使出如此艳绝的一剑,眼前女子亦是惊艳绝伦。
盛雪凝察觉到萧云景的目光,平静地出声道:“要是能够当面亲自感谢剑尊就好了。”
她微仰起头,指着云舟最高处,问萧云景:“萧道友,剑尊现如今,就在那里吗?”
萧云景神色微怔,旋即点头应声:“没错。”
“只不过,师尊现在大概是在静心。”
盛雪凝问道:“剑尊有说过,在这云舟上,有哪里是不能去的地方吗?”
萧云景迟疑,他意识到了盛雪凝问这话的言下之意,犹豫道:“没有。”
“师尊没有说过。”
盛雪凝眸光亮似盛了碎星般,满是惊喜与期待地对萧云景说:“萧道友,既然剑尊没有说过哪里不能去,那我可否上楼去看一看?”
依照他师尊的意思,的确没有对他说过这云舟上哪里不能去,但是盛道友这话……仔细一想,明明很有道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在这九州,真的有不怕他师尊的人吗?
萧云景怔神瞬间,最后还是跟在盛雪凝身后。倘若……他师尊真的发火了,他或许还可以替盛雪凝挡一挡师尊的怒火。
盛雪凝踏上云舟楼梯,没多久走上云舟最高层的入口处。
萧云景紧跟其后,迟疑道:“盛道友你……”
是不是……
盛雪凝应声回头,坦然出声:“对,你猜得没错。”
“我仰慕剑尊。”
盛雪凝话音刚落,自云舟最高层传来轻细的响动。
是开门的动静。
萧云景望过去,行礼唤道:“师尊,您修炼结束了……”
他不知道师尊有没有听见盛雪凝刚才说的话。
温余烬的目光从与盛雪凝交谈甚欢的萧云景移开,盯着朝他走来的盛雪凝。
盛雪凝眸光微抬,看向温余烬,抬手行礼道:“剑尊大人。”
温余烬看着盛雪凝向他行的礼。
在修仙界,那是晚辈向前辈行的礼。
盛雪凝大着胆子,又往前迈了一步,距离温余烬更近了些,状似随意地开口:“剑尊大人,自昨日初见,我便对你心生仰慕之情。”
萧云景闻言,当真为盛雪凝的胆大所惊讶。
这世上,倾慕温余烬之人,多之又多,却无一人,敢站在温余烬面前,亲口对他说出“仰慕”二字。
因为……她们尊他,却又怕修无情道的他。
盛雪凝真是胆大。
与此同时,萧云景却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此时,黄昏余尽,月浮云层。
温余烬盯着盛雪凝的眸光之中,浸了些清冷的月华,冰凉却深邃。
他平静道:“昨日初见?”
“我听闻你当年在收徒之时,曾说过,就收萧道友一个弟子。”盛雪凝垂眼笑了下,“我斗胆想问一问,在剑尊身边,还缺侍奉的人吗?”
“我愿做剑尊身边的一个剑侍。”
在剑宗,但凡大能者,身边或多或少,都会有剑侍,替大能打理照顾剑者。
“盛道友,你可知……”
萧云景低声说道。
大能剑侍,虽然说有绝对的地位,但是在有剑道天赋的剑修眼里,绝非最佳选择。
心高气傲的他们宁愿做剑宗最是寻常的一名弟子,也不会想要去做大能的剑侍。
更何况,盛雪凝今日初入道途,便已经觉醒剑心。假以时日,她入剑宗,亲传弟子之位,必有她一席,又何必去做剑侍,自毁前途。
“萧道友,你不必劝我。”
盛雪凝并未听劝,而是固执己见。
“不缺。”
最后,温余烬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挥手拂袖,将她和萧云景两个人赶出云舟最高层。
等盛雪凝欲再踏入云舟最高层时,就吃了个“闭门羹”。温余烬在楼梯入口处,设下了禁制,就连他徒弟萧云景都上不去了。
站在云舟甲板上,萧云景道:“师尊好像是生气了。”
盛雪凝被拒,并未伤心难过,反而出声安慰萧云景,笑道:“萧道友,我刚才莽撞,惹恼剑尊,他生气,也是生我的气。”
“你是他徒弟,他又不会生你的气。”
盛雪凝提及此事,萧云景这才想起来,连忙解释说:“盛道友,你可知道剑侍意味着什么吗?”
“以你的剑道,在剑宗,必是亲传弟子的待遇,又何必去做我师尊的剑侍呢?”
“我听林道友说,在修仙界……”
盛雪凝话语微顿,继续道:“师徒恋是背德的。”
“林颜颜真是……”
萧云景陷入短暂又诡异的沉默之中,像是被盛雪凝满脑子情爱之事给震住了。
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可是,这对于你未来道途不利。”
盛雪凝盯着照入云舟的清冷月光,平静地说道:“萧道友,你我不过今日初见,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切?”
“是爱惜……”
“是爱惜之才吗?”
盛雪凝眸光清亮。
在这样澄澈而干净的目光里,萧云景反而无法将自己那句“爱惜之才”坦然地说出来。
——昨日初见,我便对剑尊心生仰慕之情。
今日初见。
仰慕之情。
萧云景想到了初见时的那惊艳一剑与人,他的确无法坦然,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清冷又艳烈。
他从未见过像盛雪凝这般神秘却美好的人,她可以丝毫不畏惧的面对高阶魔物,冷静斩出那一剑,也可以坦然对林颜颜、对他,甚至是对师尊说出那番话来,张扬肆意。
就好似……她本该是这样的人,又好像不该这样觉得她违和。
盛雪凝弯唇笑起来,刚才的平静仿若烟消云散般,她笑道:“萧道友,那可是你师尊的剑侍啊。”
“九州第一的剑尊剑侍,跟寻常剑侍还是有差别的。”
“剑尊大人的徒弟之位被你抢了,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盛雪凝故作叹息道,“谁叫我来晚了一步呢。”
盛雪凝道:“不过今日被拒,我是不会放弃的。”
“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临进长廊前,萧云景叫住盛雪凝,神情奇怪又满是痛楚,像是经过好一番挣扎与折磨,才下定决心般,低声道:“我帮你。”
盛雪凝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
萧云景痛心地道:“我帮你,师娘。”
盛雪凝笑起来,被萧云景那句“师娘”给逗乐了,挥手道:“萧道友,你可不要这么叫,被你师尊听见了,他可能是会打你的。”
温余烬这小弟子倒是还挺有趣的。
回到房间后,盛雪凝刚一踏进房门,便有所预感。
下一瞬,她再度被天道拉入神秘空间。
天道对她说:“你做得很好。”
盛雪凝若有所思:“所以,是温余烬的相思蛊有反应了吗?”
天道:“没有。”
盛雪凝对此,才不感到意外。
天道:“你要像今日这样,主动靠近温余烬,直到让温余烬重新爱上你。”
“记住,你的时间不多了。”
从莹白空间退出来时,盛雪凝捧起桌上的水杯,慢条斯理地饮尽杯中温水,思考着天道的话。
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究竟是还剩多少呢?
——你之生死,全依仗于温余烬对你的爱意。他越爱你,你才越有可能活下来。
……
夜里。
盛雪凝睡得安稳,甚至做了一个久违难见的梦。
梦境里,是修仙界盛家旧时的驻地。
彼时,是她身为盛家大小姐的及笄礼。
宴会席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盛家作为修仙界盛名的世家之一,前来观礼的人数不胜数。再加上,她与温余烬一同拜入剑宗,成为剑宗亲传,来恭贺的人就更多了。
热闹待久了,她寻了个机会,从席间溜走。她在水榭廊亭找到温余烬时,他正在僻静处修炼。
春日曦光照过少年半面轮廓,线条精致流畅,如天赐造物的完美,蛊惑人心。
她轻声唤道:“温余烬。”
“温余烬。”
春风暖意伴随着如轻羽般的柔软,落在了少年唇畔。少年未睁眼,便已经先红了耳廓。
她又唤道:“温余烬。”
温余烬睁开眼,眸光轻垂,望着自己的脚尖,抿唇道:“什么事?”
“今日是我生辰,你得满足我一个要求。”
“去了剑宗,我得当师姐。”
“你比我小。”
“我不管。”
“师尊说我是你师兄。”
“不听他的,听我的。”
“要尊师重道。”
“我们打一架。”
“盛雪凝。”
少年认真道:“不跟你打。”
“我永远不跟你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