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盛司南，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家住云中市东城区，父母健在，有个哥哥叫做盛司北，还有……”

“别说了！”孟婆忽然打断她的话，脸色难看的厉害，嘴里不住念叨：“完了完了，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差错？”

“什么差错？”盛司南凑过来问道：“我到底要接着往哪儿走？”

“你哪儿都不能去！”孟婆一把扣住盛司南的手腕，紧张的声音都变了：“你哪儿都不能去，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该怎么解决。”

然后，盛司南手里又多了一碗孟婆汤，不过这次也就一口的量。

一回生二回熟，盛司南喝完轻车熟路的沿着忘川河走到三生石前，不过这次是由孟婆亲自陪着。

可不知怎么的，这次石头都不发光了。

“怎么会这样？你的部分记忆怎么还在三生石上？”孟婆有些焦躁，盯着盛司南的眼神都变了。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盛司南简直觉得下一秒孟婆就得杀人灭口。

不过喝了这么多孟婆汤她算是弄明白了，她的记忆没有消除，应该是孟婆出现的重大工作失误。

盛司南十分的善解人意，主动帮孟婆分析起来。

“我活着的时候听神话故事里讲孟婆汤是以你的眼泪为引，刚才我看到你往我喝的第一碗里哭了好多眼泪，你说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我刚才眼泪掉进碗里了？”孟婆有些后知后觉，却立刻从不安变成咬牙切齿：“那个杀千刀的，甩了我不说还害我出这么大的茬子，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爆炸。

盛司南八卦魂瞬间燃烧，跟着她的话茬往下接：“那可不！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孟婆姐姐，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一起骂他！”

两个同仇敌忾的女人那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奈何桥塌了，反正孟婆也闲着，就忍不住和盛司南抱怨起自己坎坷的情史。

两个人孤零零的在奈何桥上站了三天，盛司南除了知道孟婆被白无常甩了这么跌破眼镜的花边新闻外，还顺便打听出了自己由于记忆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不能去六道轮回投胎这么个地府明文规定。

大概就是刚生出来的婴儿睁着眼珠子不哭不闹的环视四周，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和思考能力重生，顺便张嘴问抱着自己的护士姐姐当下是何年何月，那人界不乱了套了。

而且听孟婆说，她也要因自己的工作失误受严重的惩戒。

就这么短短三天，盛司南算是彻底和孟婆混熟了，她也真正确定，自己成了孟婆职业生涯里唯一的bug。

第四天，一个长相普通，身材普通，或者说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身穿精致考究的复古西装，梳着溜光锃亮的背头，出现了。

孟婆叫他江无岸。

“我说了多少回了，拨钱修桥拨钱修桥，你个铁公鸡整天推三阻四，说什么奈何桥千万年保持一种模样叫做情怀，情怀个屁！现在桥塌了，后面等着引渡的魂魄从生死门堵到了鬼门关，这事赖不着我，冥王殿下如果怪罪，你自己去解释！”

孟婆对着白胖的江无岸一顿高频输出，最后顺带用盛司南的话出了口恶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是你这种尸位素餐的老鬼！”

江无岸到这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也憋屈的不行。

“姑奶奶，我这不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过来了吗，第十八城离奈何桥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先消消气，我马上派人修桥，保证修的和原先一模一样。”

“还一模一样哪，你就不能多花点钱给我好好翻新一下，我要黄花梨的栏杆汉白玉的桥砖，你要是不给我修，看我去不去殿下那里告你一状。”

“行行行，修修修！姑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身体最近越来越差，你就别去添乱了。”

听到这话，孟婆气焰立刻消了。

“快点修，别耽误我干活。”

江无岸从西装口袋里扯出方巾擦着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这才发现桥上还站着个人。

“欸？那谁呀？”

盛司南很有礼貌的朝他招了招手。

孟婆一步挡在江无岸面前：“困在桥上的魂魄，我闲着无聊留下来唠唠嗑。”

“唠什么嗑，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赶紧给她碗汤让她去六道轮回排队。”

孟婆神色复杂，攥着手欲言又止了很久，忽然一把抓住江无岸的胳膊。

“我不去殿下那告你状，你怎么着也得还我个人情吧。”

“又想在奈何桥上添点什么东西？”

“江哥，能不能帮我安排个人。”

江无岸：“……什么？”

***

“什么？你说江无岸看你机灵，破格把你选去了生杀殿？”

青鸾听盛司南一顿胡编乱造，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你命可真够好的，奈何桥从开天辟地至今就塌这么一回，还让你碰到顺便拉了孟婆一把。这运气，你不进生杀殿谁进生杀殿！”

盛司南尴尬的硬挤出来一个笑容：“谁说不是哪。”

青鸾转身坐在她身边，顺便纳闷了一下：“你刚才给我说了那么多，怎么只字不提你是怎么死的？”

盛司南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她消失的那部分记忆里恰好有自己死亡的那一段，她总不能把孟婆给出卖了，只好把锅甩给了江无岸。

“我们做鬼差的当然不能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普通的生老病死还好，他杀的话那不有的是机会去上面报仇了。”

“所以江无岸把你的记忆消除了？”

“嗯，该消的都消了。”盛司南心虚的捏了捏耳朵，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什么都记得，你没喝孟婆汤吗？”

青鸾笑了笑：“你果真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这魂魄里分两种，一种是你这种直接过生死门然后等着去投胎的，因为活着的时候没犯什么错不用去地狱赎罪。另外一种就是我们这样的，活着的时候做了孽，要受罚，直接从鬼门关押去地府论罪，不然你以为鬼界的十八座城池都是摆设吗，里面可关了无数穷凶极恶的坏人那。”

“你从前关在了哪里？”盛司南问道。

“第三城，受了一百五十年的鞭刑，这不就放出来了。”青鸾轻描淡写的回答。

盛司南扭头认真看着青鸾的侧脸：“受完刑为什么不去投胎那？”

青鸾低头摆弄着自己鲜红的长指甲：“活够了呗。”

盛司南沉默了几秒。

“可你不是坏人。”

青鸾微微一怔，扭头看向她，笑的十分灿烂：“你都不问我生前作了什么孽就说我不是坏人？”

“你一定不是坏人。”盛司南斩钉截铁的说道。

天底下没有一个坏人会帮差点被卖到魔界的小女鬼出头，也不会将自己好不容易在城里挣的鬼币都分给那些城外需要救济的孤魂野鬼。

青鸾忍不住伸手捏盛司南细嫩的脸蛋：“我们家小司南怎么这么单纯哪，我说什么都信。”

这时，盛司南的左眼亮了一瞬，无奈道：“江无岸找我，应该又来活儿了。”

青鸾忙帮她捶了几下肩膀：“快去吧。”

盛司南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隔壁办公室走去。

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古朴长桌，考究的乌楠漆色，桌角暗纹雕花，文房四宝摆放工整，整间屋子里散发着桐烟徽墨的淡淡墨香。

左边角落摆着一架兰锜，上面稳稳当当横亘着金黄色泛着冷光的轩辕剑；剑的旁边墙上挂着一幅宋徽宗的瘦金体字画；再往左看过去，就是一架看着上了年纪的留声机，上面早就没了黑胶唱片，但盛司南知道，这大概是里面最年轻的物件了。

角角落落透露着一种杂糅的精致，突兀的和谐。

盛司南刚一站定，长桌后面身穿深灰色西装马甲的中年男人就将毛笔搭在他千金难求的歙砚上，忍不住拿拳头挡了挡鼻尖：“又带那个女鬼进来了？”

盛司南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这么大的香水味，难闻死了，你知不知道私自带孤魂野鬼进生杀殿是要受罚的。”

“青鸾又不干什么坏事，来了也就是帮我收拾收拾办公室。”盛司南小声反驳。

江无岸一拍桌子，黑檀笔架上悬挂的狼毫笔都给震了下来。

“怎么，我再给你配个秘书呗！”

盛司南垂着头：“那倒也不必，你让我歇两天就行。”

“歇？你还好意思歇！”江无岸把一摞册子从身后的书架上捞过来砸到桌上：“这是咱们生杀殿这个月要做的任务。你可好，笨的六亲不认，级别最低的荒字鬼差两小时能抓回来的人，你三天了还在人界迷着路，你晓不晓得司南是古代的指南针，就你这方向感怎么好意思叫盛司南的！你要知道你可是生杀殿里出去的鬼差，别再说我是因为你机灵才选的你了，我江无岸可丢不起这人！”

盛司南耷拉着眼皮，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整个瞳孔，本来圆润可爱的鹿眼看起来委屈极了：“人家鬼差是一级一级熬的，我又没修炼过，我也很努力呀，我都七天没休息了。”

当时孟婆告诉盛司南说是有办法帮她们两个解决眼前的困局。

那个场景盛司南至今难忘，要不是她打听到这是个众鬼求之不得的好工作，以孟婆的热情劲，她都以为自己要被骗去搞传销了。

现在再看，她果然在骗自己。

人界的工作再苦逼点最多也就是996，她可好，因为是鬼，所以耐造，直接007。

没日没夜的出任务抓捕魂魄，可她又是新人，出一次任务就涨那么一丁点修为，还不够去魔界被个大妖两掌拍死的。

看着眼前小女孩垂头丧气的模样，江无岸到嘴边的牢骚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给你的锁魂绳和猎魄枪哪，这俩可是地府独一份的好武器，你能力不行就用装备顶上。”

盛司南两根手指头绞在一起，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

“还真委屈上了？”江无岸语气不自觉温和了点，从那堆册子里挑出一个推到桌边。

“看看这个，难度系数低，修为涨的多，出完这个任务让你歇几天。”

盛司南这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真的让我歇几天？”

“歇，顺便把你这个月的工钱发了。”

江无岸是个活了八千年的老鬼，冥王的二把手，鬼差鬼使们都尊称他为殿丞大人，他时不时会上去人界附个人身进修几年，与时俱进一下以便更加完善的管理鬼界，毕竟鬼界引渡来的鬼一茬比一茬年轻，到了盛司南这里已经是现代了。

但他还是会无意间蹦出一些他那个时代的语言词汇，不过盛司南也不至于听不懂。

盛司南磨蹭着走过去打开册子，左眼犹如扫描仪一样把上面的文字全都复制了一遍。

“帮慈善家找他六十多年前的初恋情人？”说话间盛司南手里的册子在掌心凭空消散，变成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斑：“鬼差不是只抓捕魂魄吗，还接这样的任务啊？”

“魂魄还是要收的。”江无岸道：“这位秦翊先生年少发家，一生积德行善，光教学楼就捐了几百栋，还资助过上万名贫困学生。他知道自己身体快不行了，找到人界通灵师将最后的心愿传达过来，咱们地府也得讲点人情味嘛，看在他这辈子功德昭著的份上，就打算帮他完成这个愿望，你这次收的就是他的魂魄。”

盛司南又扫描过自己存在眼底的信息，觉得这次任务确实相对简单不少，上次出的任务是去魔界收一个在逃的猪妖魂魄，她命差点交代在那里。

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可就是魂飞魄散了。

还是这种危险系数低的任务适合自己。

鬼差有一个专门离开鬼界的通道，名叫无极门。

盛司南快走到无极门那里时，青鸾果然又出现了。

“又要上去猎艳？这次又看上哪个小哥哥了？”盛司南说着，低头把猎魄枪别在后腰的枪套里，锁魂绳直接隐在了掌心，归灵袋也重新确认了一遍。

“总归不是那个老是跟着你的男人。”青鸾笑着调侃：“不过那位酷哥要是忽然变了口味喜欢我这一款的，那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和他玩玩。”

说着，青鸾好奇的凑过来：“司南，你喜不喜欢他，你要是喜欢的话那我绝对不会下手的，姐妹的东西我可不沾。”

“你会喜欢一个和你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吗？”

“会呀，毕竟我看脸。”

盛司南叹了口气：“问你这种颜控我也是白问，你随便下手，我对他没兴趣。”

话音落下，盛司南挑挑眉梢。

青鸾十分默契的化成一缕白烟藏进了她长袍的兜帽里。

盛司南收拾好装备，对着空气说道：“我这次任务轻松，应该不会耽误很长时间，你别在外面晃荡太久，早点在无极门外等我。”

兜帽小小的跳动两下。

盛司南走到无极门前，用左眼的符文扫过玄门上的八卦图，确认完毕身份，又朝门旁值守的鬼使点头示意，无极门瞬间自上而下打开，一人进出的身量，一脚踏出，乾坤扭转生死变幻。

再回头时，身后是一棵百年香樟。

无极门的绝妙之处就是可以把你传送到任何任务地点，搁人界的现代社会如果能创造出来绝对是顶尖黑科技了。

刚一踏足人界，青鸾便迫不及待的从盛司南兜帽里钻了出来，本以为她打个招呼就准备离开，哪知眼神一亮，紧接着就开始扯盛司南的袖子。

“又怎么了，这是上来就有相中的了？”盛司南循着青鸾下巴指向的方位看过去。

那个奇怪的男人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