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相毕露的饕餮在黑雾之中与盛司南遥遥对峙，妖气经久不散，粗壮带鳞的前肢不断扒动爪下焦黑的泥土，一副跃跃欲试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如今陆栩身后还有同样一只高大如山的夔牛，两只巨兽一前一后将盛司南和陆栩夹在中间，更像是一场实力悬殊精心围剿的猎杀。

黑雾所现之处的妖魔精怪尽数慌张逃窜，奔走相告，怕死的不怕死的没有一个敢靠近凑热闹，上古兽祖忽然现世，一次还是两头，没见过世面的还以为是魔界末日到了。

盛司南就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她知道陆栩法力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夔牛借机一起生事，她自己的战斗力怕是只够被一爪子拍死的。

“陆栩，能逃一个是一个，你先走。”盛司南举起猎魄枪，慷慨赴义的挡在了陆栩面前。

她其实很怕死，但死一个总比死一双的好，她这么点修为大概是跑不脱了，拯救一下别人也算是给自己积德行善。

就是得辜负温峣了，他还得重新寻摸接班人。

她要是因公殉职江无岸肯定得闹到神界给她讨个公道，还有青鸾，坏了，忘了告诉青鸾自己银行卡密码了……

盛司南脑子里规划着来不及说出口的临终遗言，注意力却一刻也不敢懈怠。

“快走，我殿后。”她一只手背向身后轻轻晃动，意思是让陆栩找机会自己先溜。

可是手在下一秒被握住，盛司南诧异回头，只见陆栩意味深长的牢牢盯着她。

“现在不是感激我的时候，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多去看看我的父母，你上次跟踪我，应该知道我家在哪吧。”盛司南大义凛然的握了握陆栩的手，然后打算抽出来严阵以待，可陆栩攥的死紧，她抽不动。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感动，但现在不是时候，赶紧的，快找机会……”

话还没说完，陆栩直接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然后顺势推出一掌。

不等盛司南回头，身后发出轰然倒地的巨大声响，带起几丈高的浮土。

怕浮土迷了盛司南的眼睛，陆栩把她的头护在了怀里。

盛司南也不是个傻子，就这么一连串的响动，猜也猜得出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要知道到陆栩战斗力这么天花板，她刚才装什么英雄逞什么能。

回想起刚才说的那些大言不惭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盛司南现在恨不得变成只鸵鸟把头埋进土里。

然而，陆栩没给她这个机会，甚至不解风情的把她的脑袋硬生生捧了起来。

“你说你要保护我？”陆栩故意问道。

盛司南像是个上课摸鱼忽然被老师揪起来提问的小学生，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陆栩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

“殿司大人说话要算数。”

盛司南愣了几秒，只能硬着头皮答应：“……算数。”

这和唐僧冲出来要保护孙悟空有什么区别！

盛司南偷摸看了一眼身后的夔牛，见它脑袋左一歪右一歪的盯着自己看，一定是在心里偷偷嘲笑她，一定是！

也不知道陆栩怎么把夔牛收服的，至于饕餮，一番审问下终于承认看盛司南长得肥美，打算骗取她的信任一口吃掉。

美这个事盛司南认，说她肥那她就绝对要抗议了。

“我有你肥吗？”盛司南戳戳已经变回人形的饕餮的肉脸：“我好心好意救你，你竟然想吃我，你也太白眼狼了。”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我不吃你别的妖魔也得对你下手，而且我刚才说的是肥美，不是肥，这是我对猎物最高的赞赏。”饕餮双手被锁魂绳反绑着，依旧不甘示弱。

盛司南气恼：“我可真是谢谢你呀，给我这个猎物这么高的评价。”

“不用谢，像你这么笨的猎物我也很少碰到。”

“说谁笨呐，你个小胖子。”

“我这是凭本事胖的，谁像你一样，面无四两肉，吃起来都硌牙。”

“硌牙你还偷袭我！”

……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打嘴仗的小学鸡。

盛司南为了更为顺畅的进行battle，干脆直接蹲地上和饕餮吵。

陆栩就这么倚在夔牛身上看着两个人斗嘴，嘴角隐隐带着笑意。

远处不起眼的一座矮山的灌木丛后面，几只模样各异的小妖望着陆栩的背影凑一起窃窃私语。

“陆爷怎么来了，是不是来见魔尊的？”

“这陆爷都多久没踏足魔界了，怕不是来找尊上的。”

“话说我上次看到陆爷还是一年前，那时候我离得比这还远，见陆爷一脚把一只猪妖给踹进了无妄海。”

“那猪妖不要命了，竟然敢得罪陆爷。”

“死的渣都不剩，掉进无妄海的生灵还能爬出来不成。”

几个小妖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压根没注意到远处几个人已经开始往他们的方向来了。

“自从小兔子精死了，陆爷跟变了个人一样，就上次忽然来找我，二话不说让我给他哭几颗鲛珠，那给我吓得，掐着胳膊硬哭出来的。”

“他要鲛珠干什么，他又不用长生不老。”

“谁知道哪，陆爷要的东西，你敢不给？”

“那还真不敢，不过你们说他旁边那女的是谁，新欢吗？”

“要是新欢我他妈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真替阿离不值！”

“你一个鲛人信什么爱情，和你谈恋爱的哪个不是贪图你的鲛珠，智者不入爱河，傻比重蹈覆辙，你可别再恋爱脑了。”

“妈呀，人来了，快躲起来！”

盛司南不断感受着四周若有似无的动静，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陆栩，你听没听到，好像有东西一直在偷偷跟着我们。”

“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妖而已，它们只是好奇，不要害怕。”陆栩习惯性的想要去牵盛司南的手，发现她正紧紧握着猎魄枪。

“南南。”

“嗯？”盛司南抽出一点注意力看向陆栩，如今陆栩手里牵着两根绳子，一根绑着饕餮，一根锁着夔牛。

话说锁魂绳这个没出息的，看到陆栩修为高，挣扎都不挣扎，盛司南一放手，乖乖溜进陆栩手里，想当初温峣把它给自己的时候，锁魂绳闹了好几天脾气，动不动就给她五花大绑吊在梁上，今天倒是老实，一点幺蛾子都不敢出，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法器。

“为什么要来魔界？”陆栩边走边问，状似无意，手心却已经开始出汗了。

其实盛司南来之前很认真的思考过自己来魔界的目的。

想知道陆栩能不能抓到上古神兽，怎么抓到上古神兽，会不会因为帮自己完成任务受伤。

说实话她这人不太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欠了就会想办法尽快还清，但她发现自己最近欠陆栩的人情实在太多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所以她想知道原因。

“我来是想……”

话才刚开头，头顶忽然笼罩上一片阴影，四周的灌木碎石也因骤然刮起的疾风开始不断摇摆滚落，藏匿在草丛里的小妖精灵仓皇急迫的抱头鼠窜，有的遁地有的隐形，有的半道直接卷上片叶子开始装死，陆栩蹙着眉宇抬头，满眼阴翳。

一旁跟着的饕餮晦气的啧了一声：“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然一口气碰上两个难缠的。”

盛司南看着盘旋在天际不断发出尖锐啸鸣的大鸟，忍不住小声问道：“那是谁？”

饕餮难掩烦躁：“魔尊的左护法，秃鹫，不过不用担心，它打不过陆栩。”

盛司南猛的反应过来：“你认识陆栩？”

“陆栩陆爷，魔界哪个不认识，今儿栽在他手里算我倒霉，不过咱们得小心点，秃鹫这狗东西有的是阴招。”

陆栩盯着天空盘旋不定的苍灰色大鸟，又莫名看了盛司南一眼，忽然朝不远处的河塘喊道：“海生。”

就在他的话音落下之际，盛司南看到一只青蓝色，脸上带着鱼鳞的妖怪迅速浮出水面跑向他们。

“陆爷有何吩咐？”来人的脸上带着鳍，像是只鱼妖。

“把她带走，不准出任何闪失。”陆栩快速吩咐。

鱼妖应了一声，看向盛司南的时候眼神却蓦的顿住。

“快带她走！”陆栩又命令道。

“好的陆爷。”鱼妖拉起盛司南的胳膊就往河塘跑。

临下水之前鱼妖递给盛司南一颗珍珠让她含在嘴里：“来不及解释了，保命的。”

盛司南也不矫情，含住珍珠就和鱼妖一起跳进了塘里。

饕餮说秃鹫打不过陆栩，那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自己在他身边只会是个累赘，盛司南还是很识时务的。

河塘离陆栩所在的位置不远，盛司南一跳进水里四周立刻生出一个密闭的气泡把她包裹起来，足够她喘息藏匿。而身边那个叫海生的鱼妖下水之后随即变幻出原身，竟然是一条湛青色的美人鱼，尾巴足有三米多长，尾鳍铺展开来带着淡银色的流光，鱼鳞微微发着斑斓的光亮，美轮美奂到超出她先前对人鱼所有的想象。

不过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岸上人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秃鹫飞扑下来变幻出人身，藏黑色的长袍遮住身形，侧着身子只看得到那锋利的鹰钩鼻尖。

“陆爷，魔尊听说您大驾光临，想请您过去叙叙旧。”

说着看向陆栩身后：“这俩畜生是哪儿得罪陆爷了，您知会一声我帮陆爷教训他们就是，哪还用的着陆爷亲自出手。”

一听这话，夔牛和饕餮都不乐意了，一个吼声震天，一个直接变幻出原形张开血盆大口，全都按奈不住要和秃鹫斗一场。

陆栩扯了扯手里的锁链，示意它们安分点。

“我还有事，改日再去拜访尊上。”

“陆爷这可是为难我了，尊上发话一定要我将陆爷请过去，毕竟都是老熟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上次陆爷请尊上帮忙找人，尊上可是一口就答应了，这个面子陆爷不会不给吧。”

秃鹫说着，眼神看向一旁的河塘：“我刚才在天上瞧见陆爷身边还有别的人，不然一起请去御魔窟，也不算怠慢。”

陆栩暗暗磨动后槽牙，冷声道：“我和你走一趟。”

“那感情好，请吧陆爷！”秃鹫一甩黑袍，原地的所有人和物瞬间消失。

不多时，河塘上缓缓升起一颗七彩流光的泡泡，在整个浮出水面时骤然炸裂。

盛司南滴水未沾的走上岸，满心困惑。

“陆栩和魔尊很熟吗？”她问向一旁已经变幻出人腿跟着她上岸的美人鱼。

身旁人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盛司南转头看过去，发现那个叫海生的美人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这位小哥。”盛司南拿手在海生面前晃了晃。

海生这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问的什么？”

“陆栩和魔尊很熟吗？”

“熟的不能再熟了。”海生看向盛司南的表情很是复杂：“当年魔尊差点死在陆爷手上。”

“啊？”

盛司南脑子乱了：“可我刚才看秃鹫对陆栩很客气啊。”

“当然客气了，魔尊一心想要陆爷继承他的魔尊之位，就算陆爷把魔界的天捅出个大窟窿，魔尊也不会把陆爷怎么着的。”

“啊？？”

盛司南本来就不在线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这是什么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陆栩当年伤了魔尊，但魔尊不计前嫌要把自己的位子传给他，所以……

“所以陆栩是魔？”盛司南发现了华点。

海生：“陆爷是人。”

“啊？？？”

算了，以她的智商，应该捋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这位美人鱼小哥……”

“我是鲛人。”

“哦，这位鲛人小哥，陆栩为什么差点杀了魔尊？”

海生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哪界的？”

“我叫盛司南，地府鬼差。”

鬼差？应该至少好几百岁了，那年纪对不上。

海生眼睛里的柔和顿时少了几分。

“你和陆爷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是……”盛司南还真不太好界定她和陆栩之间的关系，不过现在怎么变成他问自己问题了。

见盛司南吞吞吐吐，海生冷哼一声：“你刚才问陆爷为什么要杀魔尊，我可以告诉你，因为百年前魔尊在和战神芜华大战的时候不小心杀了陆爷的未婚妻，那是陆爷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不，是兔子精，我们魔界最可爱最好看的精灵，陆爷一气之下杀去御魔窟和魔尊拼命，陆爷就算是死也要为自己心爱的人报仇，多可歌可泣的爱情，你感动吗？”

盛司南被问懵了：“……他有未婚妻？”

“当然有，差点成亲，叫做离南，阿离的婚袍还是我做的。”海生越看盛司南越不顺眼：“你不说和陆爷之间的关系我也猜的出来，陆爷的新相好吧，长得和阿离确实很像，但我们阿离是红色的眼睛，你这黑眼珠一点都不好看。”

心里那一团乱麻忽然间就被捋顺了，盛司南回想自从见到陆栩之后他种种反常的行径，模棱两可的言语，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禁低下头黯然笑了一声。

“我和他的未婚妻很像？”

“再像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海生替阿离不值。

这才过去多久，说有新欢就有新欢，说忘就忘，男人啊，就没一个长情的。

盛司南心口说不出的感觉，有些缺氧。

“你说她叫离南，是只兔子精，那陆栩平时叫她什么？”

海生不介意在替身面前多提提正主，让她搞清楚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陆爷叫她南南，我们叫她阿离，陆爷发过话，南南只有他一个人能叫，真是巧了，你也有个南字，不会也是南北的南吧。”

海生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多少有点刻薄，但离南从前还是只小兔子的时候两个人就认识了，眼前这个人和阿离确实很像，但他当年亲眼看着离南在魔尊手底下魂飞魄散，再无生还的可能，眼前这个再像也不过是睹物思人的替代品。

“我和陆栩就见过几回，连朋友都算不上。”事到如今盛司南觉得自己受的羞辱实在够多了，坦白局也不用玩了，够坦白了。

“我现在要回我们鬼界，劳烦你替我向陆栩带几句话。”

听盛司南这么解释，海生神情有点僵硬：“带什么话？”

“太上老君的任务我会申请别人来做，替我谢谢他，以后也不需要他再插手了。”

盛司南默念心法，锁魂绳瞬时回到自己手中。

“还有珍珠，还给你，你也算救了我一命，以后如果我出任务再碰到的话，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盛司南眼神渐渐冷下来，不卑不亢的继续道：“我叫盛司南，确实是南北的南，这名字是我爸妈给我起的，和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盛司南：替身文学照进现实，好，好的很！（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