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半枚玉玦

徒自冷静了半晌,江遇宛把大氅的兜帽拽到了头上,往下压得紧紧的,又拿着把圆木手柄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个女孩儿独自走在街上,难免引起些行人递来的目光,古代不比现代管制严,她更得小心些。

灯会上的男子有很多都戴了面具,女子虽也有戴面具的,但更多的都戴了面纱,显出朦朦胧胧的美来,因而倒也不显得她特殊。

街道上的花灯,高悬的,低垂的,都散着奇异的光,映照着一旁的楼阁和底下的人影十分好看。

江遇宛缓缓走在街边,心中的不安渐渐被这有趣的灯会所冲散,她站在一个卖面具和面纱等一应覆面之物的摊边,弯下身子仔细看着。

摊子虽然简陋,上面的物事却很精致,其中有张白色的面纱不似其他的薄纱,布料也不似纱料,正好能把眼睛下方的脸遮得严丝合缝。

那店主是个留着长长胡须的老者,他拿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摇着,因着停驻的人不多,见一个漂亮的红衣姑娘正执手拿着那面纱,他捏了把胡子,笑道:“姑娘实在有眼光,这面纱产自北襄,因地处极寒北域,那里的姑娘自是用不上普通的面纱,才做了这种以细丝云霞锦做料子的面纱,这种料子白日里可以遮风,夜间还会微微的映出光,很好看的。”

江遇宛一听这料子能发光,眼角眉梢都挑了起来,高声道:“那......我要了!”

那老者笑眯眯道:“收姑娘五百文。”

闻言,江遇宛垂下头开始翻荷包,却什么也没摸到,才想起自己出门时将荷包放在了白术那里,她嘴角一撇,恋恋不舍道:“罢了,我......没带钱。”

那老者也没说什么,笑了一声,少顷后,指了指她手中的团扇:“拿这个付钱也可。”

江遇宛下意识地看向那团扇,这是宋氏遣人去乌衣巷制的,上面绣着好看的玉兔抱月的小样,如今可以用它买喜欢的东西,她一时还有些不舍,不过又想到夜间戴个可以发光的面纱是多么好玩,她把团扇从半面脸前移下,递给了那老者。

老者接过团扇,慈祥的顺了把胡须:“我家小孙女最喜欢这个图案,她今日生了病,还巴巴等着我回去给她带礼物,这个予她便甚好!为感谢姑娘,老夫便把适才捡到的那枚漂亮的玉玦送与姑娘,也不知谁人掉下的,被老头子我捡起来了,精致得很呢!”

江遇宛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您肯把这面纱卖与我......”然而,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那老者已经从椅子边摸到了半枚玉玦要塞到她手里,推推嚷嚷间,江遇宛看清了那玉玦的样子。

——通身玉白,上方极尽细致地刻着一艘风帆,且还用了墨色描绘,极端冷靡。

她心尖一颤,几乎是瞬间踉跄在地。

那是路无殊的东西!

可又怎会出现在此处?江遇宛低头愣愣看着那玉玦,随后紧紧攥在了手中。

面纱,北襄,路无殊,玉玦。

似乎连成了一条线,却又好像云里雾里,辨不清晰。

江遇宛直起身,突然的站立令她有些头晕目眩,须臾后,她倏地抬眸看向那老者,他脸上皱纹横生,牵着温和的笑意,把那玉玦塞到她手里后,又坐到了椅子上摇着那把蒲扇。

她刚要收回视线,身侧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下意识地看去。

那郎君徒留了一道背影,穿了一身黑衣蛰伏在夜色里,步伐很快,擦身而过时,江遇宛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江遇宛没当回事,很快扭过头来,弯下身子取过面纱,然而她将要往脸上系时,动作忽然一顿。

她想起来了,那气味,是那件大氅!

——路无殊在山洞里递给她的那件大氅!

她再度侧头去寻那郎君背影,他身形挺直,生的又高,纵然行在人潮中,也能让人一眼便看见,与她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尚未走远。

江遇宛迅速把那面纱覆到脸上,挤过人群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了十几步的距离。

转过街角,便发现没了他的身影,江遇宛四处看了看,见唯有一座牌匾上写有“五香斋”三字的楼阁,她再度拉紧兜帽,走了进去。

***

包厢中。

几位世家子坐在其中,衣衫不整,怀中尚抱着几名穿了薄透纱衣,同样衣不蔽体的女子,浪笑声接连响起。

有跑堂小厮端着酒进来,低眉敛目地道:“几位公子,这便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酒——红颜醉,您几位慢用。”

坐在主位的男子,穿了一件鸦青色圆领袍,容貌英俊,然眼神阴翳,泛着寒光。他抬手示意身边人递了一锭银子。

待那小厮喜笑颜开的退下,左侧一位不似那两人放荡,衣衫规整的蓝衣男子眼中微闪:“殿下,不知事情办的如何?”

先前那男子,也就是沈清远,他没有应声,冷眸一眯,把身上正在攀扯他的女子一把拽到地上:“都给我滚。”

那女子眼中泣泪,却半分不敢出声,和其他女子一并退了下去。

沈清远才凉凉一笑:“秦王放心,本殿下派了一整支黑羽卫去杀他,再加上你的人,他绝活不过今夜。”

拐角处,江遇宛从楼梯上来,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人,本欲离开,却被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挡了道,便想着停在原地为她们让路,这时她余光不慎瞥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三皇子沈清远。

然后又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词汇——秦王。

据她所知,整个南昭并无这般封号的藩王,倒是原书中,北襄凌贵妃之子,也就是反派的庶兄,封号便为秦王。

她愈发靠的近了些,想要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

秦王皱眉:“本王一月前接到消息,他携有梅氏倾族之力余下的兵力,虽不知多少,可不容小觑。如若不趁他现下还没把兵握到自己手中时,斩草除根杀了他,往后更不易下手。”

秦王的母亲虽受宠,可上头有大兄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后头还有两个屡战奇功的弟弟虎视眈眈。

但,那些废物他尚不看在眼里,唯有那个嫡子——比他早出生了半个时辰的二兄,即便为质,父皇依旧对他念念不忘,父皇近日年老昏花,屡次想起了先皇后,罪人梅氏,有时竟也想将梅氏子召回封位。

他才费尽心思与同样有嫡兄压制的沈清远联手。

沈清远眼含蔑视,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不屑道:“秦王也太草木皆兵了,那质子被本殿下欺辱多年,从不敢反抗,本殿下杀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秦王一听这话,眸中泛寒,握紧了拳头,暗骂这沈清远草包一个,还妄想越过北襄太子去做储君,简直痴人说笑!

也笑自己,竟还想指望这草包。

旁边坐着的白衣男子正是岭南魏氏的三房嫡子,他闻言也大笑一声,灌了一口酒下肚,敞衣露怀,没有半分氏族贵气。

秦王眼中闪烁着狠辣的光芒,片刻后,恢复平静,轻轻扯了下唇角:“本王在此待不了多久,若今日路无殊不死,望之后殿下寻机会将他杀了。”

此话一落,沈清远刚要不耐烦地皱眉,却见门窗的白纸上隐约附着一个人影,他立时站起身,一边往那处走,一边警惕地高声喊道:

“什么人?”

江遇宛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还不及反应,下一刻,一声惊呼被堵在了喉头,一双清瘦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后背猛然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转瞬之间,那人单手将她转了过来,环住她的腰,携着她从楼梯处的小窗子上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那道气味盈在她鼻尖,令她越发觉得熟悉,绝不止是那件大氅,可她再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闻过。待到有些眉目时,却又闻见了鲜血的铁锈味,她一滞,想要抬起头看他。

两人离的很近,江遇宛的头抵在他下颌上,周身被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包围,已然忘了害怕,也忘了他们是从三楼高阁处坠下来的。

待她惊魂未定的站稳后,那双盘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放下,转身便要走,她下意识喊他:

“等一等!”

路无殊没理她。她计上心头,将那半枚玉玦从袖口里翻出来,故意扔在了地上,她脸上带了些得意,想着反正有面纱遮着,也不如何忌讳,况且,路无殊定不知,她已然识破了他面具下的身份。

“那位郎君!地上有枚玉玦,是你的吗?”

反正这玉玦定是要还于他的,还不若趁此快些还他,否则徒生事端。

在原书中,这是调动境原梅氏伏于暗处,仅剩的一万精锐兵的虎符,如若无此物,纵然他是梅后之子,也不一定调动得了那支军队,想必会对他之后登位有影响。

路无殊果真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却半个眼神也未施舍给那枚玉玦,反而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

他站在这片天幕下,比夜色尚要冷寂三分。江遇宛心尖一颤,再度捡起那玉玦,小跑几步,递到他面前。

她的任务是救赎、攻略他,但绝不是阻挡他称帝。

年轻女郎一身红衣,兜帽和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一双湿润的眼睛左右瞟着,唯独不敢看他。

路无殊本不欲让她知晓今日救下她的人,是他——那个寒霜殿的废物。

可此刻,他忽然来了兴致。

毕竟,猫儿被逼急了也会想要反抗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