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惦记
喜宴闹哄哄的。
芊羽院中,廊下的侍子不知何时不见了,整个庭院披彩挂红,烛火明晃。
宋岚玉指尖挂着红绸喜帕,缓慢的眨了下眼,下意识揽住了小郎君腰身,“怎么?是我吓着你了?”
怀中人仰了头,哭啼啼的通红双眼,好似她欺负了他。
“你个登徒子,新郎君的盖头也是你能揭的吗?我……我讨厌死你了!”
小郎君急急抹泪,抽噎起来。
宋岚玉眸光移向指上喜帕,几分窘色隐隐透了出来,“我不是有意的。”
“可你就是揭了!”
小郎君控诉的看她,“你分明知道,这是只有妻主才能揭的红盖头,你个登徒子。”
一天里,连着被骂了两次登徒子。
虽说这盖头由她来揭,乃是名正言顺,可谁叫她现在……
宋岚玉噎住了,眸光落在小郎君脸上,沉默下来。
“呜呜呜……登徒子,登徒子,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小郎君的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像是一下子全释放了出来。
竟是忘记了退开。
小拳头一下下的砸在身前女君身上,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宋岚玉举着手,一步步的后退,被生生逼到了廊柱角。
垂眸看着不到下巴的乌黑脑袋,生出了些许无奈。
“那你消气了吗?”
“想得美!”
沐笙若抬起眸,兔子似的眼睛,凶凶的瞪她,“我可是从五品内廷官,我记住你了!”
气乎乎的,大红衣袖一抹泪,径直将女君关在了书房外。
长廊间,月色清明,将矜贵女君周身笼罩出了一层光晕。
宋岚玉楞了下,眉眼似暖春桃蕊初绽,蓦然捂唇低笑。
“女君。”
云府侍子手间挂着素锦披风,气息微乱的松了口气,在廊下站定福礼。
“喜宴散了,奴各处寻女君,还以为女君吃醉了酒,在何处小憩,原来您在这。”
“一时晃神,走岔了路”,宋岚玉轻咳一声,收敛神色,将喜帕塞进了袖中,转而步下阶,淡道,“既然席散了,那便回吧。”
两人脚步声远去,书房里,小郎君背靠着门沿,气恼的红透了脸,登徒子,揭了他的盖头,都没有一句赔礼的话。
真是个坏人!
小郎君通红眼眶,恍然想起红盖头还在那姓云的手里,不禁一跺脚,咬了.下唇。
这可怎么办。
那可是红盖头,明日若是收拾衣物的侍子问起,他总不能说不小心丢了吧。
正焦急着,敲门声突然响起。
沐笙若眼睛微亮,那个登徒子莫不是良心发现,来还红盖头了!
“你还知道要还回来……”
转身,匆匆开门,沐笙若喜色还未退去,便僵住了笑容。
“郎君?谁回来了?”
小竹子端着两素一荤的饭菜,疑惑的左右看看。
“没,是郎君我浑说的”,沐笙若气哼哼的轻哼一声。
“哦,那郎君快用膳吧,奴去膳房,厨娘特地备的热腾腾的,正要差小侍子送到芊羽院来呢。”
贴身侍子未曾听出异样,很是欢喜的将菜布好。
沐笙若坐了下来,执起筷子,低垂了眸,“小竹子,云家今日来人了。”
“郎君,说的是浅玉女君?”
小侍子咧嘴笑了,“奴今日特意看了,那云女君生的一表人才,云家让她来,该是挂念郎君的。”
“可是外祖母终究还是没来。”
沐笙若听见小侍子的描述,眸光微动,既而有些僵硬道,“且小竹子你说错了,那云浅玉才不是什么一表人才,分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庸才。”
红烛下,小郎君言之凿凿,一筷子戳在鱼头间,磨了磨牙。
宋府外,宋岚玉正要上云府车驾,蓦地眉心一跳。
侍子疑惑,“女君?”
宋岚玉微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芊羽院方向,钻进了马车。
翌日请安,沐笙若坐着梳妆,有些心虚的看了眼捧着嫁衣出去的侍子背影。
“郎君,方才奴就想问了,您的红盖头去哪儿?奴收拾了床榻,找了一圈都没见着。”
小竹子趁着人都退了出去,忙做贼似的低声道,“郎君,您不会是给弄丢了吧?”
沐笙若轻应一声,有些担心道,“爹爹不会问起这个吧?”
小侍子噗嗤一笑,“宋主君怎么会计较这个,郎君多心了。”
沐笙若松口气,“那就好,不然你家郎君我还真不知该怎么交代。”
说话间,屋外来了脚步声,沐笙若妆罢起身,扶着身侧侍子的手,出了内室。
“爹爹?”
门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岚玉的爹爹。
宋主君微微笑了笑,轻颔首,“你才来宋府,我带你走走。”
一溜的侍子站在廊下,垂手而立,将话听的分明。
如此一来,不论是谁,在这宋府,都会尊他敬他,不会因没有妻主撑腰,而冷待于他。
沐笙若鼻尖一酸,有些哽咽,“谢谢爹爹。”
“客气什么,咱们去花园逛逛。”
宋主君搭上身侧侍子的手,牵住了小郎君,领着人熟悉起园中景色。
直穿过几道抄手游廊,跨过几座凉亭水榭,才在一处花廊门前止了步,挥退了下人。
“笙若,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
宋主君松开了手,置于腹前,轻声问道,“我听侍子说你的红盖头不见了。”
小郎君羽睫微颤,有些措手不及,“爹爹,我……”
宋主君笑着摇头,“不必紧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昨夜宫里来的宫侍一直徘徊在芊羽院外,他们是陛下的耳目,亦是凤君的爪牙,你的一举一动,事关宋府,切莫忘记了。”
“诺”,小郎君红了眼眶,低了脑袋,有些委屈。
宋主君叹息了声,“乖孩子,宋府比不得旁的人家,你去宫里当差,我终归是有些不放心的,这些事,你心里头明白些,便会少出些差错,于你,于宋府,有利无害。”
“爹爹,我知道了。”
小郎君抬了脑袋,勉强露出丝笑。
他才进宋府,信誓旦旦的想要帮衬宋岚玉爹爹,可是到头来,险些给宋府惹了麻烦。
宋岚玉一定会生气,不来梦里看他了。
小郎君有些黯然,怪不得昨夜,都没有做梦,一觉到了天亮。
都怪那个云浅玉。
登徒子。
小郎君有些记恨上了才见了不过几面的女君,少见的有了些想要捉弄人的心思。
兀自生起闷气。
晃眼两月过去。
京城里,时兴的事物玩意更迭的极快,随着刘帝亲自主婚,将事情尘埃落定,百姓对宋府的事,也渐渐淡忘。
八月的科举放榜,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新鲜事。
皆因此次朝廷招揽,没有延用以往乡试,县试,会试,层层选拔人才,而是刘帝的一次兴起,将参选仕女的容貌划了三六九等,生的好看的,便可直接晋级殿试。
一下将前二十位都给填满了。
一场笔试下来,状元,探花,榜眼个个生的肤白容美,成了京城儿郎们思嫁的归处。
远远便见三人跨马游街,人还未至,酒楼间便已经沸腾起来。
领头的是李家嫡女李洛盈,因生的讨喜,舌灿莲花,被刘帝心情一好,点了状元。
左侧骑在后方略慢几步的,是云家自来体弱的幺女云浅玉,因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温雅之韵,兼之生的几分郎君似的美态,刘帝呵呵一笑,便成了探花。
右侧面容板肃,透出难以亲近的距离之感,却偏偏一副阔耳有福的面相,殿试最终圣裁时站在最后一排,硬生生扎眼起来。
刘帝指一点,问了姓名籍贯,考较了阵,觉得合了自己八字,勉强给了个榜眼的位置。
故而,一迈近,小郎们的簪花,瓜果通通招呼在了左侧行走的两人身上。
宋岚玉避之不及,被花扑了满身,身侧李洛盈笑的得意开怀,“浅玉妹子,这可是极难得见的阵仗,你错过了,往后郎君们,可都含蓄的,只敢偷偷拿眼看你了,可别不识趣儿。”
宋岚玉侧她一眼,眉眼清冷下来。
此次科举,乃是李洛盈这厮擅自将她的画像塞进了迎试卷轴里,被呈到了御案前。
宫里来传旨时,让她险些以为刘帝发觉了她的身份,暗地试探于她。
若非沐笙若阴差阳错,在宫道上,将墨汁洒在她身上,令刘帝没了见她的兴致。
她倒还发觉不了,是有她人作祟。
事后,这厮竟还洋洋得意,与她要好处来着。
宋岚玉轻蹙眉心,收回了目光,偏偏云家与李家还是邻居,总免不得受这厮聒噪。
“欸,说真的,你与那宋家少君可是看对了眼?我瞧着上回他那一跤,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李洛盈习惯了身侧人的冷脸,不依不饶的厚脸皮打趣,“其实吧,人闺中寡居,你要是有心思,来段露水姻缘,也是段佳话不是。”
“住口。”
宋岚玉脸色越发冷了些,想着小郎君那时眼色,心忽然有些发堵。
怎么就与他较真了呢?
也不知那日,吓到他没有。
她是真担心刘帝察觉端倪,又将他扯进是非里,才将人拉到假山里,轻薄了他,特意气走的。
那小郎君定是恨了她,才会一连几日的殿试,都叫人送咸透了的饭菜给她。
女君有了丝愁意,殊不知酒楼间,惦记的人,不止她一个。
沐笙若指使人,脸红红的,虽气恼,却不免想起昏暗光线里,额间印下的一口勿,是如何带给他震撼的。
是的,他竟然一点儿也不讨厌这样的碰触!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这云浅玉干了什么勾当,才让他那样晕乎乎的。
小郎君越想越气。
窗前,特意换了行头,叫人辨不出是谁的小竹子犹豫的捧起西瓜,“郎君,真要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