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又过两日,天上阴阴的下着让人好眠的小雨。
两日来她暗中观察着十方宗众人的神色,他们与寻常无异,更无人会偶尔提起一句归弦。
往年她寻不到便罢,如今她寻到了他的家人,宗门也已经重建,今年她该到他面前去见他的。可如今,十方宗的仙祠里没有他的灵位,枯坐庭前,细雨微朦,人来人往的世界里她竟无从打听他所埋葬的位置。
“我该去哪儿找你……”她望着雨丝出神。
“师姐你要找谁?”
谢长闲的声音打破这平静,他身上衣衫半湿,眼睫毛上挂着雨珠。与归心视线对上后嘿嘿一笑,边自来熟的拿她放在桌上的糖酥边说,“方才出门时不小心踩到了陈师兄的药田,来你这躲一下。”
他尝着糖酥,忽地‘嗯?’一声,些许惊诧,“这糖酥和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好像!”
归心抬眸看他,“是吗?那你可还记得幼时是买的哪家的?”
“买不到的,那是我娘做的,她已经好几年不做这种糖酥了,不过我娘做的不好吃,太甜了。”谢长闲得意又遗憾地舔舔嘴,伸长脖子望望门口的方向,“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一阵骚动。
头顶上那些宗门长老也顾不上宗门规矩一个个直接御剑往山门的方向飞,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墙外传来弟子们赶热闹双脚快速从湿漉漉的草地上踩过的声音。
“有热闹!我去瞧瞧!”
谢长闲见不得这种场面,立时便起身跑入雨中,顾不上已经半湿的衣衫,区区小雨浇不灭少年心头的好奇心,他临走还不忘抓上一把糖酥。
归心无心去凑这热闹,十多年来安静惯了。
她戴着帷帽,挎着篮子撑着伞从山后门离开玉山。
十方宗这次重建选址在凌日涧倒是选得好,离传闻中他去世的山涧仅有不过二里路程,想来夫妻俩也是思念他的。
至于谢长闲,他不知道这些或许也是好事。
下到山涧中,对着他去世山涧的方向摆上糖酥菜品,这里离他逝去的山涧还有些距离,但每年不论是修仙界还是魔域都会有人在这时候去瞧他,念他也好,恨他也罢,这种日子里她都是无法靠近那处的。
下着雨不便坐下她便蹲下身,周遭都是青绿的草叶,下了一夜的蒙蒙细雨为它们缀上几颗极致纯净的水珠,随着微风与她动作摇晃,落些到她裙摆,浸湿一片的白裳透出下方翠色的葱郁。
“我说总也找不到你给我的那种糖酥,原来是买不到的。”
她将伞放到一旁,为糖酥遮雨,再用双手剥开包裹着糖酥的油纸,嫩白的手在泛着水珠儿的绿色之上显得越发纤细。
归心撩起一侧纱,前方视线全然被斜着的山体遮挡大半,她撑着伞站在雨中与满山青木对望。
临走时她望着地上的糖酥,“太甜了吗?”
山涧里的水流声覆盖她的话语,又吵又静。这时节的水还散发着寒气,如烟似的裹着缠绕着人,借着这场细雨要把最后一丝冷刻进人骨子里。
她仍从山后门回去,却也听得到前面热闹非凡,有人从旁路过,只听得他们口中讨论着什么长得跟天仙似的姑娘。
远方传来鹤唳之声,清脆的铃铛声响彻整个十方宗,宗主二人回来了。
不多时,千风殿洪钟响起,宗主召集所有弟子前往千风殿。
归心脚程不似其他弟子那般快,去得慢些,到的时候千风殿已经人满为患,众人叽叽喳喳说着话,视线却都不约而同往殿前方一排人最右侧那道倩影望去。
倩影旁边还有个小娃娃,正是不争气的谢长闲,蹲在旁边支着头大喇喇地直视别人。
归心不知该站在何处,便随意站在最后,没曾想还有来得比她还晚的人,那人站在她身侧,安安静静的未曾说话,似乎刻意将周身气息收敛起来一般,让人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安静下。”
一位瘦瘦高高的长老虎着脸站在前面开口,嘈杂声渐平。
谢松站在正前方中间,严肃的脸上也有一丝笑容,“今日将诸位聚集于此是为宣告两件事情。一为会仙试恢复,三年一比,时间定在春二月,各宗门大比选出参与会仙试的弟子,宗门大比于每年秋八月举行一次。恢复后会仙试将于明年春二月举行第一届。如今十方宗重建,望诸位勤勉修行,不负于心。”
他声音洪亮,即便站在最后一排,归心也能听清楚。
因着与魔域关系紧张,会仙试与宗门大比已经耽搁多年没有举行过,这不是简单的比试,而是意味着未来几年或是数十年的安稳。
众人皆在欢呼,唯有她盯着谢松与秦纤巧的表情没有半点动作,他们神情放松,不见半点悲伤或是哀寂。
“师姐不喜欢这种场合吗?”身旁的人哑声开口,她侧过半身隔着纱却不认识这人。是个穿着修身干练,眼神深邃的男人,双手环胸抱着把剑。
没见过,但出于礼貌,她还是轻声解释道:“我没有灵根,参加不了会仙试与宗门大比。”
闻言,旁边那人不再说话。
借口是说给旁人听的,归心轻闭双眼,耳边充满喜悦的声音让她有些不适。满堂欢笑,无人祭他。
前方谢松伸手往下压了压,众人又渐渐安静下来。
“此外,此次各大宗门合议后决定,分派几个弟子到不同宗门交换修行,这几位便是从各大宗门来我十方宗交换修行的弟子。”
谢松视线看向最前面一排那五人,点点头,他们便尽转过身来与众人相对,最右侧那人如归心一般戴着面纱,眉眼含笑。
从左至右,往前一步介绍道:
“镜极宫破冬。”
“九星楼祝笑。”
“青羽阁范雪落。”
“半月剑派离牧。”
至此,最右侧那人才缓缓摘下面纱,露出那张鹅蛋脸,柳叶眉下双目明丽,含着笑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眉心那点朱砂痣让她浑身充满神性一般,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旁边的谢长闲直接瞪大了双眼,满眼惊艳。
只听那人音若鹂鸟,婉转动听,“我乃空苍门云青青,往后便请诸位不吝赐教。”
“你不是云青青!我见过你。”
话音刚落,谢长闲便站起身指着她摇头,“你叫……你叫云……云……”他半晌说不出名字来,脸涨得通红,被谢松呵斥一声后挠挠头坚持说,“你长得好看,我记得很清楚,反正你不叫云青青。”
归心在后方双眸一凝,蹙紧眉头。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少宗主或许是记错了罢。”云青青笑了笑,宽容大度并不和一个孩子计较。
不论谢长闲如何闹腾,这场小插曲也最终以他被谢松强行拉走结尾,匆匆结束后,不少人围上去主动带那几位其他宗门的弟子去转转,围着云青青的格外多。
归心随着人群散去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谢长闲从他爹那儿受了委屈跑到归心院儿里偷吃糖酥,等她回来。只有她和别人住的不一样,因着她没有灵根,秦纤巧照顾她便将她安置在玉山,与他们夫妇二人同一座山峰,离各方都近,方便清净。
她前脚进院子摘下帷帽,后脚转头就发觉谢长闲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怎么了?”她揉揉他的脑袋,柔声问他。
谢长闲眨眨眼,“师姐,你眼睛和方才那个云青青长得好像。”
归心垂下眸子浅浅笑着,“我权当你在夸我漂亮了,说起来,方才你在大殿上说她不叫云青青是为何?你在何处见过她?”
谢长闲挠了挠头,咬一口糖酥瘫在椅子上,没有坐像。
“好像是一幅画上,我还小的时候看过,可好看了。我不记得上面写的是何名字,但我可以肯定是两个字的名字,不是三个字。”
他撇着嘴,为方才挨骂愤恨不平。
归心问:“画呢?”
谢长闲:“我若是能找到还会站那挨我爹骂?”他翻个白眼,又愤恨地咬一口糖酥,“我直接扔那个云青青脸上让她承认她不是云青青。”
他或许是真的气着了,也或许是屋子里熏着香令人脑子发晕,再加上外头细碎的雨声敲打叶片催眠,他窝在归心的椅子里吃着东西都睡着了。
归心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起身灭了熏香,给谢长闲盖件衣裳后拿起书,静静看着。
几乎刚坐下来,外头敞开的院门口便站了一倩影,她白色的裙摆被湿泥弄脏,却丝毫不显得狼狈。云青青撑着伞,手里提着食盒,“请问,你是归心师姐吗?”
归心状似才发现她抬眼望去,迎身出去,“是。”
她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同样一身白衣周身气质淡然安静。
云青青看着她眼睛顿了顿,忽的笑了,“我是空苍门的弟子云青青,方才与少宗主闹了点不愉快,想与他道个歉,听十方宗弟子讲他来了你这,我便来打扰了。”
她伸着脑袋往里面瞧一眼,“方便让我进去吗?
“他睡着了。”归心淡淡地拒绝着。
云青青笑着有些惋惜,“那下次我再去向他道歉吧,多谢。”她将要转身时,视线对着归心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夸赞着,“虽不知归心师姐为何戴着面纱,但这双眼睛着实漂亮。”
归心点点头,态度温和,言语委婉:“多谢夸奖,不比云姑娘神仙下凡的脸。”
云青青笑着转身,转过身后却乍然收了笑,眼神里划过一丝怀疑。
归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右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陷入沉思。云青青……空苍门的云青青,谢长闲说错了一半,这人确实是云青青,可她那张脸不叫云青青。
这世间有很多个云青青,但只有一个云青青会如此明目张胆顶着属于她归心的脸出现在这世间——乃魔域下任圣女,而非空苍门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