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谁?!”

本来稍微变得冷静的椎名重新变得精神紧绷,慌忙之下,他的枪口下意识就从夏油未海身上偏离了。不过,她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对他开枪,而是跟着转过身,看向声源。

从楼梯间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打着一条深蓝色的素面领带的男人。单从外表来看,这个人的年纪大约是三十上下,他的一头黑发比下巴稍长,发丝柔顺地挂在脸颊边上,与夏油同样是紫色的狭长眼睛,但眸色是偏向红酒般的紫红。下巴尖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洁净的面容更加突出了他俊雅的长相。

以他的打扮,无论说他是商会的人还是港口mafia的人都好像有哪里不对,更像是一个刚下班不小心迷路至此的上班族。他手里没有拿着武器,身上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安稳气质,却出现在这个场景,一时间令人下意识地感到迷惑。

黑发男人的手臂上挂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他站在夏油背后,嘴角微勾,彷佛被枪瞄准着的不是他,甚至连视线只是短暂地在椎名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看向了身前的年轻女性:“这位小姐,现在可不是因为旧情而犹豫的时候。理由的话……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理由。”

他似笑非笑,向椎名投去一个嘲弄的眼神。随着眼珠转动的细微动作,他的眼中有幽光一闪而过。

“——因为首领还活着,并且已经被护送离开了。”

“什么!”椎名脸色一变。以他的立场来说,首领还活着显然不是件好事。

见夏油仍然不为所动的样子,那个男人就像是一位遇到了懵懂学生的老师一样,先是有些挫败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然后继续耐心地为她解释:“黑手党是讲究道义和面子的组织,只要发现了叛徒就绝不会轻饶,一定会追查到底。然后为了揪出内鬼,对首领给出明面上的交代,之后的港口mafia就会排查在场还活着的所有人员。到时候,为了彻底脱身,也是为免秘密暴露,那边的那个男孩一定会指认你为内鬼吧。到了那个时候,你有什么证据可以拿出来反驳呢?”

“!”白发的少男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却无法直接反驳,便气急地说:“你是哪根葱啊!给我闭嘴!”

无视掉椎名的怒吼,他对夏油和颜悦色地总结:“现在不做选择的话,可是会后悔的。”

如果是正常人,到了这种时候应该也意识到了该做什么。无论是从所谓的道义,还是从自身利益考虑,椎名这个出卖组织、杀害同伴的内鬼都不应该被同情。

但是,扭头看着椎名,从他的眼神中夏油未海就明白了一件事。假如说他真的想动手,早就可以开枪了,如同他杀掉佐佐木和山田的那个时候一样。

与夏油对视着,椎名心里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人就是这么奇妙的生物。在第一下对走在前面的前辈们动手时,他只是咬咬牙就下手了,在对中枪负伤的佐佐木补刀的时候也是憋着一股劲就狠下心来永绝后患,但到了和他关系最差的夏油,椎名竟然生出了一丝犹豫。

假如是这个人的话就能理解——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这么想。

佐佐木重视黑手党的道义,要是知道他为了钱而背叛组织肯定会和他反目成仇。看似桀骜不驯的黑武士也看不起他这种庸俗之人,唯独夏油,她不会厌恶丑陋的自己,只有她能成为真正的同伴。

有那么一瞬间,二人的心灵是相通的。但是,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因为一旦成为了叛徒,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人,而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就在刚才撕下了最后一层遮丑布,彻底断绝了二人合作的可能。

想到这里,椎名轻轻地抽了一口气,重新握紧了枪——

在他开枪之前,夏油忽然开口:“椎名。”

她眉头轻蹙,用由始至终都非常平静的声线说:“快逃吧。”

以她看来,“椎名的内鬼身份不被发现”这个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要说原因,那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就是首领。

在她的视野里,异能力的感知仍然在正常发挥。

不知名男性:一般通过美男子一枚呀~(随便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组织的内鬼,唉,这个首领真是要当不下去了)

即使是在这种状况,他也没有产生明显的负面情绪,那种自嘲的口吻看似在感叹自己能力不足,但实际上只是单纯地为即将到来的工作而感到些微的厌烦,而对眼下的状况,他压根没有感到压力,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但是这些东西只有夏油能看到,于是她只能通过隐晦的话来提醒椎名,但很显然,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没有到达这种地步。

听到夏油的话,椎名笑了起来,空洞的笑声在廊道回荡。

“呵、呵哈哈哈……逃?你难道忘了吗?就算我一个人逃掉,也没有意义啊。”

“不过,既然你这么好心,那就带着旁边那个男人一起为我死掉吧!”他一发狠,扣下了扳机。

火焰从枪口并发,连射发出的子弹冲向毫无防备的二人。准确地来说,是只冲向了夏油未海,因为那个男人正好站在了她的背后。

电光石火间,子弹即将命中,然而——

待尘埃落定,火光消弭,夏油未海却没有倒下,也没有受伤。射出的子弹弹头凭空消失,但是从枪身抛出的弹壳全都落到地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证明这把枪确实有开过火。

同时落地的,不止是弹壳。

“啪!”

沉重的枪械脱力摔落至地板,发出响亮的巨响。

椎名下意识想要捡起武器,却看到了静静地躺在枪边的肢体,附在那两条手臂上的衣物是如此地熟悉。

慢慢地,深红覆上眼前的一切,刺眼的鲜艳颜色让他感到混乱。

完全无法理解。不能理解。不想理解。

“啊、啊咧,我的手……?”他表情空白地喃喃自语。

鲜血从双臂的断面中涌出,袖口被撕裂,自肩膀以下都变得空荡荡。

再度抬头,从他眼中映出的是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庞与椎名的眼睛离得极近,但他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因为长长的黑发盖住了女人的面容。如流苏般的发丝间,露出了一只被漆黑的瞳仁占据、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以及周围惨白的皮肤。

她张开了嘴,非人的骨骼结构让她能以夸张的幅度撑开下巴与上颚之间的距离,露出藏在口腔的三排密密麻麻的尖牙。

“不、不不许——你——”扭曲的尖锐女声像是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不成句子的音节自怪物的口中吐出:“休想伤害——mina(mi)……酱—”

这时候,椎名才意识到她的脑袋到底有多大——

大到能够一口吞下他的头。

这条走廊的大小也只是刚好能够容纳她像青蛙般低伏的庞大身躯。站在后头的夏油未海没能看清事情详细的经过,不过能够肯定的是,椎名死了。两个小时前还站在门口聊天的佐佐木小队,竟然就这样只剩下了夏油一人。

她闭上了眼睛。

在这个时候,夏油突然明白了,她在休息室里和佐佐木之间的对话的含义。那时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感情,在现在化作了清晰的念头。

——真不想看到你们死在我面前。

不过,那个念头也只是在心底里浮现了一瞬。下一秒,理智就将它压下,就连一点悲伤也没能感受到,便化作淡淡的惆怅消逝了。

夏油未海见证了太多死亡,虽然她会对熟人的离去而感到遗憾和不舍,但是也仅此而已。死亡为她所带来的恐惧感甚至没有“发现发给上司的电邮里打错了字”这种事严重。

这种观念肯定有什么搞错了,这是不正常的,她对此很有自知之明,而且也大概能猜到这种异常的原因——

她注视着面前形状可怖的怪物,恍惚之间,忘却了周围的所有,眼中只有披散着长发的那道背影。

怪物顺应着视线而回过头来,在狭窄的走廊里笨拙地侧过小山般的身体,然后,伸出一根如枯木般乌黑而僵硬的手指,靠近了夏油。

锋利的指甲在末端带着内勾的形状,放到人类的脖子边上更像是夺命的镰刀,一不小心就会割开活人柔软脆弱的皮肤。因此牠将手指反转,用光滑的甲背小心翼翼地碰上了黑发女人的脸颊。

“……”

那种阴冷又生硬的触感再次提醒了夏油未海,回忆中的那个女人早已不在了。

即使如此,无数的回忆还是从记忆深处浮现了,无论是好的、坏的,那些令人怀念的回忆,一连串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停留在某个瞬间,在最终章节,其标题是“背叛”。

“……妈妈。”她如冰山般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改变了,露出了极为惶恐的样子,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因为真正的母亲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眼前的怪物不过仅仅是一具缺少灵魂的能量体。

以亡者怨念为形,注入天授之爱的力量,从中诞生的便是如同人偶般的异能生命体,母亲的残影。没有知性也没有个体的意志,人偶的一切行动不过是遵从了创造之初由夏油未海刻下的指令,包括此刻在杀敌之后展露温情的举动,也只是因为以前的她在渴求来自母亲的关爱。

然而,就在她决定抛下过去,放弃复仇的那个时候开始,她已经失去了将幻影视作慰藉、继续自欺欺人的资格。几年过去,她从来没有再主动召唤出这具异能生命体,或者说在刻意回避与它相见,也几乎忘记了过去的自己曾做过的一切,并私自认为那个世界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了。

人会改变,人偶却不会。按照她当初的意志,它理应是不灭的感情的化身,会忠实地伴随她直至死亡,所以在此刻,它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可是它的创造者夏油未海就不是一个忠实的人。现在它的存在成为了一种赤()裸的证明,证明她是一个无耻的背叛者。

所有话语堵在喉间,最终只能化成一声颤抖的叹息,一声暧昧不明的“啊”,一个预示着终结的信号。

在危机解除后,怪物也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地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重申本文宗旨:写点尬的

个人感觉(重音),森是会用谎言来说服人的,或者单纯想动摇某人也会撒毫无根据的谎,例子有:太宰15岁时跟他说只要完成一件小事就帮他弄到无痛去世的药,以及漫画里对与谢野晶子撒谎(为了不剧透就不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