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每天向神祈祷的人太多了，怎么可能会听得到她的呢。而且，这位神她虽然觉得是真的，但是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会给予回应的神。

这也正是她信这是位真神的原因。

她一向觉得，神不爱世人，无例外，无偏爱。

琉安气定神闲，思忖着这些乌合之众到底想怎么把这个烂摊子扔给自己。

他们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也低估了琉安本身，也许是原来的原主真的表现得很差劲，这才给他们造成了无脑花瓶的错觉。

“犯了错误，神也不会救你的。”教皇轻哼一声，表达着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琉安垂眸不语，对他们所说的证明的方法极为顺从。

她再一次听到了悠扬低沉的吟唱，和上次的语调不同，这是专属于她的，用于祈求降下神罚的吟唱。

琉安虽然听不懂，但是从教皇的态度中就可以感受一二。

只是，是否掺杂了他们的私欲？

答案是必然的。

教皇在吟唱中动了手脚，他根本就没想着能够得到神明的回应。不然他应该找的是光明神而非创世之神。创世神啊，只是传说而已。谁又真正得到过他的回应呢？

只是觉得琉安不懂，所以在忽悠她。

这对他来说很容易，毕竟醉心于研究某些黑暗魔法，到底还是有些用的。

肉眼可见一束光芒从神像身上迸发出来，本就被灯光点亮的房间更加亮堂。

教皇的眼里闪过光亮，满是欣喜，下一秒他却高兴不出来了。

他提前设置好的，本该对这位王后殿下降下的神罚，径直朝着自己冲了过来，顿时将他劈了个外焦里嫩。

呼吸声凝滞，长久的寂静在周围蔓延。

深夜的雪随着风飞扬，琉安恍惚间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声音越飘越远，俶尔耳边是男人惊恐的音调。

吟唱戛然而止。

众人的视线被教皇的惨状尽数吸引过去，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一道乳白色的细小的微光没入琉安额间，轻轻浅浅的触感带来些痒意，仿若情人的轻吻。

琉安抬手，指尖拂过额头，对上众人惊恐的视线，再看看教皇那倒立而起、散发着糊味的头发，若有所思。

这位神，她突然有点喜欢了。

“教皇大人，看来神明审判的另有其人呢。”琉安轻笑，不只是在嘲笑被劈焦的教皇，又或许是其他。

浅浅的笑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们不识好歹，顿时众人面如土色。

没人回应琉安的话，在教皇狠狠看了琉安一眼后，被人簇拥着转身离开。脚步匆匆，生怕晚了一步，生发水救不了他。

琉安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本来以为要想脱身会很麻烦，没有想到会刚好发生意外。

琉安早在教皇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审判她哪里用的到传世神呢，太过于大动干戈了。

几乎是在看见这位神明的雕像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教皇的心思。

正如她所想，这位看起来不问世事的神，哪里像是会管琐事的样子，教皇甚至笃定她会被“审判”。

这一切如果都是神殿的众人在暗中操纵，那就好说了。

接受神的审判。

呵。是接受他们的审判吧。

琉安嘴角微挑，眉间微蹙，神情恹恹。

远处是匆忙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刚好停在附近，是珍妮。

琉安推开房间的门，出去的瞬间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神像。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懒散冷漠，一脸淡然的样子。

好像刚才发生的只是错觉。

她再次抚了抚眉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随后她走出门口，来到了大殿。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您真的被···”剩下的话珍妮紧紧咬住嘴唇，死活说不出口，眼眶却急的有些红。

手上抱着毛茸茸的披风，是在衣柜里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

琉安知道珍妮对她早就改变了观感，却不知道她出事，这位侍女还有这么大的反应。就是有些笨，说拿披风，还真就只有披风。

其实就连珍妮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短短三天的相处时间，她就是觉得王后殿下是一个顶好的人。

为什么是这三天呢，当然是因为之前的王后殿下很欺负人啊。

“好了好了，我没做坏事，当然不会有事啊。神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呢。”琉安轻声安慰，接过珍妮手中的披风。

她确实有些冷了，之前人多的时候尚且有人为她挡一挡风，现在人走房空，门大开着，冷风顺着偌大的口子奔涌而来。

她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将毛茸茸的披风披上，两人搀扶着慢慢朝宫殿移动。

暗处，浑身通黑的猫从枯草丛中窜了出来，眼看着远处的人走远，迈着猫步远远地坠在了她们身后。

“珍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件披风？”

“殿下，这是国王陛下给我的，让我赶紧来接你。”

“您不是说让我告诉陛下，让他不要等您，我刚要去的时候，陛下刚好出来，然后给了我这件披风。”珍妮语气也有些纳闷，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陛下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还有就是，她来了宫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出来。好像只是专门给她这件披风？

“原来是这样啊——”

琉安一脸原来如此，这就是知道那群神棍拿她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淡定。

琉安进过这么一次折腾，只觉得身上要散架了。哪里还有空去管那个被她放在一边的花盆，以及还没来得及用土埋上的种子。

白色的披风被主人挂在了房间内的挂钩上，帽子上连着毛茸茸的耳朵，具体看不出是那种动物的形状。

不过还挺暖和的，昏昏沉沉的睡意将她拉入梦境，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在房间的窗户外，一只黑猫正隔着紧闭的窗帘闷闷不乐。

“那可是它的毛发！”

“被迫掉毛，还被迫染色，可恶！”

可是它不敢动，只能隔着帘子无语凝噎。默默流泪。

半晌它默默掉头，熟练地进入了国王陛下那间漆黑的屋子，周围的黑暗像染了更加浓重的黑色。

“怎么样了？”

慵懒平淡的音调在黑暗中乍起，不经意的询问再次让黑猫察觉到了这人的不同寻常。

“吾主，人没事。”

他恭敬地回道，化成的人形弯着脊背，手放到胸口，表达的自己最崇高的尊敬。

“嗯？”

良久的沉默，没有让它离开，反倒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疑问。

“吾主，您想听什么？”

其实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自己看，所以只是简单地说明了结果。没想到，竟然还要知道更详细的。

所以，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关于那个人类？

克里斯汀不是没有想过直接窥探发生在琉安身上的事，但是他本能的想到，人类可能并不喜欢被人窥探。

黑暗中的使者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罕见的像自己的主人汇报了一切，事无巨细。

不过他们没有情感，只是觉得最近他们所敬仰的神有些不对劲，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周围浓重的黑暗退却，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掩映在黑暗中的身影岿然不动，宛若雕像。

周围一片宁静祥和，琉安却陷入了沉重的梦境中，睡得极不安稳。

入目尽是满目疮痍的红色，像是岩浆将她的全身包裹，浑身的滚烫的热意在身上来回翻滚，身后是追逐她的、青面獠牙的恶魔。

“既然已经抛弃了神，那就来投奔我们吧，赫赫赫赫···”

“放弃挣扎吧，他们也已经抛弃你了不是吗？”

“你就是有罪，不爱神，就是原罪——”

“神有什么好的，全都是虚伪的东西！”

耳边时而是来自恶魔的蛊惑，时而是恶狠狠的诅咒，扰的琉安难以安宁。

她还在奋力奔跑，想要逃离这片骇人的地界。她虽然部分赞同魔鬼的说法，但终究不可能和恶魔为伍。

而且，神也有真实的，不虚伪的。

就比如今天看见的那位。

眉间突然出现了羽毛状的印记，发着乳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满是黑暗疮痍的地方。

琉安突然清醒了过来。一个梦境而已，这没什么好怕的，她想。

而且，她信神啊——

谁说她不信的。

就今天那位创世神，她信他。

他就没有那些神明的虚伪，是非对错，也不会纵容。

琉安觉得，如果不是教皇他们舞到了神的面前，她又恰好祈求了神，神可能不会理睬。

面前的梦境如碎镜般崩塌，恍惚间琉安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道高大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是觉得眼熟。

她抬头，努力想要看清，就算踮起脚尖也只是徒劳。

琉安撇了撇嘴，有些郁闷。随即一道力量将她拖了起来，视线刚好和眼前的人齐平。

依旧看不清模样，但是琉安下意识的委屈道，“他们都说我不信神就有罪。你也这么觉得吗？”

罕见的少女姿态在这一刻显露无疑，琉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看不清样子的人，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人影低着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瞳孔里划过笑意，宽大的手扶住琉安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

额头轻抵，耳畔是淡然又略显轻柔的回应。

神说，“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