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今姝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在敲门。

她翻了个身，睁眼瞥了眼窗外，天色青灰，将亮而已。

今姝叹了口气，无奈起身。

“今姝姐姐，才起吗？”

今姝一开门就瞧见薛莹背着一个大竹筐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她。

“先进来。”今姝没否认，她也没想薛莹会来这么早。

昨日今姝见薛莹一路闷闷不乐回来，便主动提出今日再带她入山，虽没提什么时辰出门，但也没想到她会一大清早就背着竹筐过来敲门。

她瞥了眼一脸期待的小姑娘，面不改色道：“这会儿露水重，我们晚点再上山。”

薛莹不疑有他，她进院放下竹筐道：“那今姝姐姐你先去洗漱，我去厨房给你弄点早饭。”

听到薛莹说要给她弄早饭，今姝对去洗漱这件事积极了许多。

“行，厨房里有块肉。”今姝说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吃红烧肉配大米粥。”

肉是昨天从县城回来路过镇上时买的，一开始她想着买半扇猪回来，不过薛韫说，如今天气逐渐转热，鲜肉放久了容易坏，她又不喜欢吃腌制之物，最好是吃多少买多少。

薛莹嘴角抽了抽。

大米粥可以理解，可一大早就要吃红烧肉，会不会太腻。

心里这样想，上手的动作却不迟疑，薛莹撸起袖子，红烧肉就红烧肉吧。

今姝洗漱很快，不过薛莹也不慢就是，等今姝来到厨房，红烧肉都炖上了。

因为只有一口锅，所以大米粥就用瓦罐在泥炉子上煮。

泥炉子还是薛莹中途回家拿的，是平日用来给薛韫熬药的炉子。

灶膛里架上几根粗柴慢慢烧着，薛莹见今姝进来，顿时笑了笑道：“红烧肉还要等一会儿。”

今姝点头：“我知道。”

炖得久，才够软烂入味。

“你二哥呢？”今姝随意问了问，其实她知道薛韫大概是不在家的，春耕结束，私塾里的学生也该回来上学，他作为私塾唯一的夫子，肯定更要回去了。

果然，她刚问完，薛莹就出声道：“二哥去私塾了。”

今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看来从山上回来后，她得一个人练武了。

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今姝带着一根长棍，一把短斧，然后领着薛莹就上山了。

薛莹腰间系了个不小的布袋，里面装了半布袋大小均匀的石头子，今姝顾及她年岁尚小，又刚打好武学基础，腕力还有些虚浮，不适合一上来就用斧头见血。

小石子轻巧，投掷起来不费劲，还能顺便练练腕力和准头。

一开始她们只是在外围转转，后来今姝见薛莹准头越发好，便想着带她往里探探，怎么说也要弄到一头大家伙回去。

薛莹听今姝要带自己去深山里弄大家伙，瞬间就想到了她当初送给何大夫的两头山羊。

羊肉滋补，前些年家中困难，二哥要照顾她，自己还要吃药，一日三餐自是能多简单就多简单。

多年累积下来，身体亏损了不少。

若是她今日能弄到一头野山羊回去就好了。

薛莹想到这，眼眸更加坚定。

今姝不知薛莹心中所虑，她指的大家伙最低也得是头野猪。

这会儿她带着薛莹一路穿过荆棘丛，越往里越幽静，四周连风声都轻了许多。

今姝放轻脚步，停顿下来，薛莹见此，顿时有些紧张：“有狼？”

今姝轻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狼。”

因数年前的一个雪夜，一头突然跑进村的狼，弄伤了村子里好几个村民，至此村里的人再也不敢入大青山。

所以薛莹见今姝突然停下，才会下意识以为附近有狼出没。

今姝从腰间取下斧头交给薛莹：“拿着。”

到底是深山，光靠薛莹那半袋石子起不了什么作用，有把斧头防身也不错。

“那你怎么办？”薛莹犹豫，不太想接。

今姝没看她，而是挥了挥手上的长棍道：“我有它。”

她手上的这根长棍周身已被打磨光滑，上头一深一浅的痕迹是她素日里练武时不小心留下。

长棍的一头削成尖，以今姝如今的状态和身手，一把长棍足够用了。

薛莹一时没答话。

今姝只好扭头对她道：“拿着，我不会有事。”

薛莹足足望了她许久，就在今姝打算直接将斧头塞进她手中时，薛莹突然接了斧头。

只见她握紧斧柄，道：“我会好好护着自己。”

她绝不要成为今姝姐姐的负累。

今姝瞅她忽然认真起来，杏圆的眼透着一股子坚定，肤色比第一次见她时白了些，单薄的衣裳贴着她瘦显的肩骨，脸颊倒是长了些肉，不过还是瘦。

时间、地点，都不合时宜。

可当今姝与薛莹的目光对上时，她忽然就想起了数年前的自己。

片刻后，今姝换了左手拿着长棍，腾出右手抚了抚薛莹的后脑，难得的温柔语气：“不用怕，有我在。”

不知怎的，薛莹眼眶红了。

她别过头，语气稍稍哽咽了几分：“对不起，是我没忍住。”

今姝不在意道：“没关系，走吧，再不动，那几头家伙就要跑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难与外人道的秘密，她都懂。

薛莹匆匆抹了一把脸。

她从不是爱哭的性子，近些日子也不知是怎的，眼眶总是动不动就红了。

薛莹想应当是今姝姐姐方才突然落在她头上的温柔，让她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

那时候，二哥也是像今姝姐姐这般，腾出执着长矛的右手，安抚因惊吓而落泪的她，然后对她说‘有他在，不用怕’。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多想穿回过去，生也好死也罢，她只希望自己不再成为二哥的负累。

薛莹收拾好心情，跟上今姝的脚步。

穿过幽长的荆棘丛，今姝先让薛莹爬上树，然后才拨开前方挡人视线的灌木丛。

前方正是一处空地，中间凹处有有一汪潭水，今姝口中的大家伙们正站在潭边低头饮水。

两大一小，应该是一家子，喝舒服了，还会发出哼哼呼呼的声音。

薛莹此刻也顾不得难过了，三头野猪，她眼都瞪直了。

今姝握紧长棍，绕至野猪后方，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声响发出。

树上的薛莹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野猪一家三口完全不知道有危险来临，今姝悄然靠近，不做片刻耽误，对最大的那头野猪，抡起长棍就是揍。

她足足使了八分力，长棍与野猪头骨碰撞的一瞬间，断了。

当然，野猪的头盖骨也被她抡断，只听咔嚓一声后，猪身倒地，惊得剩下两头开始乱窜，不过很快，它们便对准了今姝，面目可憎地发出怒吼，迅速朝今姝发起进攻。

今姝捡起断成两截的木棍，迎上一大一小两头野猪的攻击，眨眼的功夫，短棍便插进了野猪的喉咙。

一招毙命。

今姝拖着三头野猪，朝灌木丛这边走来。

薛莹此刻也从树干上滑了下来，她一直知道今姝厉害，却不曾想会这么猛。

此刻薛莹也终于意识到对方说的大家伙和她以为的压根不是同一物种。

今姝见她不说话，以为道：“怎么，吓到了？”

谁知薛莹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厉害。”

今姝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她想了想道：“你还小，还有时间，更有机会。”

她身边有薛韫这个能一口气默出数本武学书籍的兄长，只要薛莹想，日后武学方面的成就定不会低。

因为是一棍毙命，倒是没留多少血，血腥味不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今姝扯了几根粗壮结实的藤蔓，准备绑野猪。

薛莹蹲下来帮忙，同时道：“我帮今姝姐姐你背一头吧。”

不是她看轻今姝，那头小的还好，看起来估计只有八九十斤，而那两头大野猪，长得肥又壮，一般野猪因长在深山，靠捕猎为生，大多生得壮而小，这样才好逃跑。

这两头却不同，除了肤色不同，身材比家养的猪瘦不了多少。

目测一头怕有两百来斤。

三头的确有点多，不是背不动，而是占地方。

于是今姝也不谦让，点头道：“行。”

然后起身将小的那头交给了薛莹。

小野猪竖着放，正好能装进竹筐中，只不过要露出半头身子，因此今姝又拉了根藤蔓绕紧小野猪的脖子，藤蔓两头留出，让薛莹拽着，这样就不容易掉了。

至于两头大的，今姝直接将那头被断棍抡死的背在背上，也不管野猪的血迹会渗入衣裳里。

毕竟脚印痕迹这些是吸引不了林中野兽的，但野猪的血可以，为了回去一路的安全，衣裳脏了便脏了吧。

至于头盖骨被长棍抡碎的那头，今姝直接用藤蔓系紧了，拖着走。

今天虽没如愿弄到野山羊，但能看一回现场教学，薛莹觉得还是有收获的。

就这样，今姝背一头拖一头，薛莹竹筐里放一头，系着小野猪的藤蔓两头还绑着几只先前打的野鸡，薛莹拽着野鸡翅膀，亦步亦趋走在前头，时不时还回头看看。

来时，薛莹在后，回时，今姝便让她在自己前面走，这样若有危险来临，她才好第一时间发觉。

本以为来时一路顺利，回程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眼见着快要出了荆棘丛，到达大青山外围，今姝忽而听到一道不太清晰的疾步声。

转瞬即逝，差点让她忽略过去。

原本散漫的眸光顿时厉起，如同蛰伏在深渊的猛兽。

今姝停下脚步，同时叫住还一无所察的薛莹：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