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汪、汪、汪!”

县城一座张姓大宅中,暗暗拴着七八条龇牙咧嘴的恶犬,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择人撕咬。

“啪!”

张启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张桢呢?不是说今日上门吗?人呢!”

“他居然敢骗我和族中!”

恰此时,一个壮仆疾步上前,赶紧回禀道:“少爷,刚刚门房接到了一封信,说是张七郎写来的。”

仆人一边说话,一边觑着张启的脸色,小心出口道:“信中说,张七郎有事耽搁几天,三日后来族中拜访。”

此言一出,意味着张启今日是白折腾了!

“三日后!”张启瞬间暴跳如雷,气冲冲将一旁的矮几踹翻在地。

三日后,王家少爷约了他与其他同窗去上东山狩猎,他压根不在府中。最重要的是,今日借来的这些猎犬也得还给人家。

他还报个屁仇啊!

“张桢,我与你誓不两立!啊!”张启的无能狂怒狂冲在场所有人的耳根。

三日后。

一阵慢吞吞的马蹄声,敲响了张氏大宅前的空旷街道,老马在干瘦赶车人不怎么卖力的催促声中,走得慢吞吞。

马车中的年轻书生寡淡着一张脸,似乎被这一人一马的组合磨得没了脾气,干巴巴对着身边的一个黑瘦书童考教道:“‘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上一句是什么?”

种田立马脱口而出:“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①。”

感谢短耳大爷!

这几日跟个周扒皮似地守着他,没让他在读书上偷上一点懒。

少爷养的短耳大爷十分骄横,绝对是他们田庄上的一霸。

作为夜枭,白日里也不睡觉,干的是恶霸监工的活。

农忙时节,就盯着少爷雇来的农人干活,凡是偷奸耍滑的,都被短耳大爷用它的尖嘴利爪“伺候”过。

农闲时节,他种田就是那个倒霉鬼,少爷让他读书习字,有短耳大爷在,他从来没成功偷懒过一次!

张桢点点头,阴沉沉的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示意书童道:“接着背,别停。”

种田露出个苦了吧唧的脸,嘴上却不敢停,一字一句的往下背去。并在心中自怨自艾道:我就是个书童啊,需要会这些的吗?

他莫非还能去考个秀才回来不成?

书童的内心戏显然十分丰富。

“张老爷,张府到了。”

赶车人的这句话,彻底将种田解救了出来。

马车停在一座十分齐整的大宅子前,正门的门匾上明明白白写着“张府”二字。张桢和身边的种田对着敞开的大门,齐齐叹了口气,主仆二人脸上皆有抗拒之色。

哪次来这里,不是受一肚子气!

张桢心知拖延无用,调了调脸上的刻板表情,让人能看得更分明后,抬腿进了张府的大门。

种田也小心着跟了进去。

前后脚的功夫,一个青衣管事嫌恶着脸,拦在还要跟进正厅的种田身前,低声呵斥着:“那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书童能进的?还不快退下。”

种田依言退了几步,半隐在庭中一株花树下,身形若隐若现,脸上颇有几分忧虑。

他虽顶着身旁青衣管事的瞪视,却不忘伸长脖子往正厅的方向上瞅,脚下亦如生了根般,半天儿不见再挪地儿。

管事被这样不安分的举动惹得极其不耐,开始恶狠狠赶人:“你一个外来的,也配呆在此处,滚!”

种田听着这话,倒是不太着恼。

毕竟他家少爷在这儿都没什么牌面,他一个小书童就更别想了,“看样子,少爷今日又有得气了。”

看看本家这些人,什么态度!

而被种田惦记的张桢,明显已经领教过了本家的森森恶意。

大厅中,两位白发老者,三位华裳中年,一儒衫小辈。

五人高高在坐,一人垂眉而站。

站着的,自然是在场唯一的小辈,张桢。

张桢此时谨立大厅中央,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体会不到族中五位长辈或隐晦、或直白的逼视,大厅中的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啪!”

坐在左侧雕花圈椅上的张亮,臃肿肥胖的身躯,重重的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带起五分威严,四分怒火,挟长辈之势首先发难:

“张桢!”

“族中几次三番派人找你,为何推脱不来?你还有没有把族中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

“如此不敬······”

浑身隐隐透着警惕之色的张桢,听着这些话,心道:来了。

自从上月,她闻听族中其他几房和县尊新继母家,县城王家搭伙做买卖赔本后,就预感会有今日之局。什么族人青黄不接要她接济,都是借口!

明显被殃池鱼之灾的张桢,眼神微妙。

罢了,谁让她这一房,是整个族里出了名的人丁单薄,钱财丰厚!

“七族叔息怒,实在是侄儿的不是。”张桢躬身认错,态度诚恳,并开始睁眼说瞎话:“大比之年,文宗将临,日日分息必争,侄儿整日里关在家里读书作文,唯恐自己分心。”

“应完考自然就来族中,并非是在怠慢诸位长辈。”

张桢几句话,并未让在场的人转了脸色,鉴于此,未免过多纠缠,她直白问道:“不知诸位长辈,如此急切找七郎到此,所谓何事?”

想想自己一贯的人设,张桢故意作出番惆怅姿态,低下头小声却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桢家中,尚有一篇时文未做!”

张桢过去二十二载为人,一贯表现出不通人情世故,不趋时趣,迂腐书生一个。

在座的张家人,对着这样性子的晚辈发作不能,只能选择“见怪不怪”。

“读书自然要紧!”

大厅正上方,八仙桌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族老。此时左侧的三族老抬了抬手,示意还欲再骂的五房侄儿张亮,略过此节。

他颇有威严道来一句:“七郎,找你来,是商量传宗接代的大事,不得推脱!”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到张桢这儿就变成了,家有一老,定有一劫!

张桢心中的警惕再次往上提了提,忙整肃衣冠,拱手请道:“三爷爷费心了,可侄孙儿······”

“允之,你给七郎好好说说。”三族老淡淡略过要开口的张桢,把皮球踢给了二房侄儿张纶,张允之。

张允之转头就对着张桢这个侄儿招招手,语重心长道:“来,七郎,先坐下,这次你实在是不能再推脱了!”

“你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又不是娶不起妻的贫家之户,怎能将婚事一直蹉跎下去?”

张桢沉住气,扫一眼诸人,不再着急说话,在隔着张允之一个空位的右末位坐下,以示晚辈之礼。

这些所谓的长辈,是出于什么样目的,非要让‘他’娶妻?

难道像此时二房族叔张允之所说,怕张桢这一脉绝了香火,对不起九冥之下的祖宗?

这话怕是连他们地下的死鬼祖宗都不信!

就张桢所知,她这一脉和张氏一族的恩怨,因一个财字,都能往上数三辈。

张桢一脉,祖上自来人丁不兴,家财丰厚,至她这儿正是四代单传、千里良田一根苗。

不过按照古代的规矩细究下来,至张桢这儿,长山县张家三房便算是“绝后”了。

皆因穿越而来的张桢,是他张家的——假儿子,真女儿!

虽然这事在场另外几人不知道,却也不妨碍他们算计张桢的家财。

张桢出世时,此世父亲的头七都还未过,得亏她古代的母亲刚强,面对一群豺狼,把女儿充了儿子,守住了家财。

可惜,在张母过世后的这六年里,张族中其他几房,想当然的认为张桢“少年人,不经事”,明里暗里作了不少妖。

而张桢碍于身世秘密,先心虚了三分,并不十分敢和宗族撕破脸。

张桢想起这些年的闹剧,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自己一声,面上越发沉闷清冷。

张允之观张桢神色,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此时倒不着急过分催促,反而转移了话题:

“七郎,最近书读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面对张允之一副关爱侄儿的好叔叔模样,张桢不动声色的将身下的圈椅往外移了移。

因着身世秘密,张桢一贯不和张族中人过往从密,今日这些所谓的长辈“请”她到此,先抛出来的,未必就是真正的目的。

于是借坡下驴,话匣子一下子打开,读书人的急切,特别真诚:

“三叔,侄儿前些日子托人到首府买了几卷时文,其中有一篇‘士先器识’琢磨得不太透彻。”

“还拟做了一篇‘无以规矩’,火候也不到。”

“不如我将之一一背出,请诸位族中长辈,指点一二?”

“好了,谁有空听你背书!”古代文人的背书功夫,古代人自己也是不想领教的。人到中年“福”过头的张亮,自小一闻书本就头疼,此时,就更不耐烦听了。

他见张桢不仅不上套,还敢跟他扯什么文章经意,立马愠怒出口,打断了张桢的喋喋不休。

而且在座的除了张桢,就只有一位秀才,其他人指点的哪门子功课?

这个小王八蛋根本就是故意的!

想到此处的张亮:“三叔、四叔,还是让我来说吧,跟这小子绕什么弯子,传宗接代的大事,敢不听从,便是诚心想断我张家的香火,不忠不孝之人,不配为我张家子!”

张亮一边仗着长辈身份骂人,一边盘算他费大力气买回来的,那妖精似的女子。

据传此女跟过的男子,短的几月,长的两年,无一不是病膏而死。

想到这儿,他隐晦又得意地瞟了张桢这个侄儿一眼。

而其他几房找来的女子,看着也不像什么正经良家。这个家产丰厚的侄儿,看来,是不止碍了几个人的眼!

张桢被张亮奇怪的眼神搞得头皮发麻。

她几日前才狠狠吓了他的宝贝儿子张启,不知这对父子打算怎么回报她?

作者有话要说:①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出自《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