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荷包
直到坐上车回储秀宫,沈菡的脸还是红扑扑的。
来之前的那点儿紧张忐忑,如今只剩下满心的羞窘。
要知道沈菡在来这儿之前可是个实打实的母胎SOLO,连拉拉小手的经历都没有过。
虽说沈菡已经自我安慰,把伴驾当成了谈恋爱,侍寝也不是一两次了,但玄烨毕竟是皇帝,每次来之前沈菡多少还会有点紧张。
何况这次……
沈菡捂住脸——两人刚在一起不久就玩那么开,沈菡有些接受不能。
更不用说门外还有那么多人守着……
紫芙见格格的脸越来越红,想问又不敢问,不过瞧着格格神气不错,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吧。
等回了宫,乾清宫送来赏赐,紫芙的心就更定了。格格这几次侍寝,每次都能得回些赏赐,这说明格格伺候得好,得皇上的意呢!
这道理可不止紫芙懂。
等沈菡用过早膳,紫芙过来请示,说丽景轩的几位格格遣人来问主子什么时候得空——就是要来串门的意思。
沈菡一怔,从她搬进东配殿后,两边就再没来往过了。
其实她在丽景轩统共住了半个月,虽说因为条件太差,几人算有点‘战斗情谊’,偶尔在一起做做针线。
但这几个姑娘年纪太小,沈菡和她们实在没什么话聊,所以也算不上熟络。
之后沈菡侍寝、搬家,一边要研究学习宫里的规矩,一边还要琢磨怎么打扮得漂亮点好固宠,忙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交际。
她们也没主动上过门,连同西配殿的纳喇格格,三个屋都没互相走动过。
沈菡本来就不爱交际,更何况还是和关系这么复杂的‘同事’,她自觉应付不来,既然人家不主动上门,她正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这都那么久了,怎么突然上门了?
紫芙笑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来巴结格格的。格格这个月回回侍寝都得了皇上的赏,储秀宫人人都看在眼里,哪能不上赶着趋奉。”
经紫芙一解释,沈菡才明白过来
——说到底,还是‘生存’两个字闹的。
在后宫,人人都想得皇上的宠,但皇上的心思谁猜得透?
皇上的宠爱更不是说得就能得的。
不得宠偏又没有依仗的妃嫔,活得艰难,自然要想办法给自己找条别的生路。
紫芙道:“格格不必太在意,宫里位份低又不得宠的小主位,巴结高位的娘娘是常事。后宫主位们位份越高,宫份越多,得的赏赐自然也越多,手指缝儿里漏两个也能让小主位们活得舒坦些。”
虽说她们主子现在也不过是个小格格,可现在宫里也没有高位妃嫔能巴结啊。
其他得宠的,储秀宫又够不着,自然只能往格格身边凑了。
之前各屋不随意走动是那几个谨慎,不知格格前程
——万一又是一个纳喇格格呢?
要是承宠没两天就被皇上抛在脑后,有什么好巴结的?
可如今眼瞧着格格一日比一日得宠,来日可期,那自然要来烧烧这热灶,哪怕得点东西也是好的啊!
沈菡恍然大悟,她刚才还真想着人家来都来了,这么久没见,自己又刚得了赏赐,是不是应该送点东西给她们?
沈菡叹气:“那就让她们待会过来吧,把咱们的册子拿来,瞧瞧有什么合适的。”
心好疼,肉也疼。
不是沈菡小气,虽说得了几次赏,但沈菡的底子薄啊,现在她自己家底还没厚起来呢,就得往外散了。
紫芙最知主子心意,指着册子上的一盒十八子手串道:“格格瞧这个怎么样,内务府前几日新进的,正合各位小主夏天带呢。”
皇上赏的都是好东西,自然不能给人,内务府进的就是份例里的了。
再说主子偏爱玉石,不爱珊瑚,用来做人情正好。
青衿把盒子找出来,沈菡打开瞧了瞧,一盒十串,皆是珊瑚所制,都是上品。
沈菡点点头:“就这个吧。”
再想想既然送了丽景轩,也不好忽略西配殿:“拣出两串好的,给纳喇格格送去。”
不过...不知道东西送去,纳喇格格会不会多想。
沈菡对这位不太了解,纳喇格格只在她们刚搬进储秀宫的时候露过面,平时连屋子都少出。
听紫芙她们说起来,纳喇格格因为进来得早,那一届小选记名的秀女又只有她一个成了后宫主位,所以平日十分自矜身份,宫人里说起来都道她‘主子范儿端的足得很呢!’。
沈菡想着可别送东西再得罪人,嘱咐紫芙:“送的时候说话客气着些。”
紫芙应下:“格格放心。”
紫芙捧上盒子到了西配殿,正好碰上去膳房送膳盒回来的绣云,便直接将东西给了她。
话说得十分客气:“我们格格新得了几串十八子,想着分赠与诸位小主,瞧着这两串颜色最好,更衬纳喇格格,所以遣我送来。”
绣云忙道谢,收下东西进屋回话。
不多会也捧着一个锦盒出来,话说得比紫芙更客气:“烦劳姐姐跑这一趟,只是最近时气不好,我们格格有些小恙,怕过了病气,倒不好叫姐姐进去。我们格格道,谢过乌雅格格,这枚玉坠子是格格新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权当个小玩意儿赠与乌雅格格赏玩吧。”
紫芙接下回礼,道谢回去了。
绣云一直目送紫芙进东配殿后,才转身进暖阁回话:“格格,紫芙回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纳喇氏把玩着手上两串珊瑚的十八子——这十八子是今年的夏例首饰,她也得了两串,只是品相远不及这两串。
可就是这样的两条手串,已是她得的首饰里不错的东西了,而乌雅氏却能随手就送出去七八条更好的……
纳喇氏把手串扔进盒子不再看。
日子还长,且看往后吧。
*
东配殿里,沈菡硬着头皮招待‘同事’,几人这么久没走动,彼此都有些陌生了。
好在青衿及时送上了茶点,有了点心占住嘴。再说说衣裳首饰、胭脂花粉,慢慢也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丽景轩现住着觉禅氏、万琉哈氏和戴佳氏三个格格,都是这次小选进来的。
其中觉禅氏长得最好,十足的美人坯子,人也最伶俐。
不过觉禅氏不像宫里其他包衣妃嫔是佐领下人,觉禅氏出身内管领,而且是内管领中的辛者库人,是这宫里目前出身最低的满妃,所以觉禅氏平日说话姿态都摆得很低。
这次觉禅氏来了,对着沈菡也是满口恭维和讨好,夸沈菡、夸茶点,不一会儿又夸起屋里的摆设。
但说实话,看着一个身量未足,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说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顶着稚气未脱的脸巴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体验。
沈菡心里觉得尴尬,但也不好露出来让觉禅氏难堪,只好顺着她的话反过来夸她。
“哪里哪里,妹妹生得更好。”
“点心是膳房做的,紫芙,给几位格格包一盒。”
摆设……摆设没得接,沈菡转头道:“我瞧这手帕绣得精巧,妹妹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好在几人没聊多久,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送走三人,沈菡长出一口气,真是够累的。
紫芙在一旁收拾几人带来的礼物:“格格瞧,戴佳格格这荷包绣得可真精致。”
沈菡偏头一看,还真是。
这荷包用的姜黄缎做底,通体用五彩丝线绣出蛇、蟾蜍、蝎子、壁虎和蜈蚣,四周还配以“大吉”字样和葫芦纹样,寓意以毒攻毒,驱邪免灾,意头极好。①
沈菡点点头:“她的针线特别好,这荷包大约费了不少功夫,好好收起来吧,过几天躲午正好带上。”
以前在丽景轩住的时候,沈菡就发现戴佳格格虽然脾气性子有些直,年纪也小,但刺绣功夫不是一般的好。
以她的年纪来说,刺绣这种需要积累和耐心的活儿能练成这样,可见是真心喜欢。
针线刺绣是个技术活,沈菡比起这些纯正的古代姑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不在这上面费功夫了。
这种事一起住也瞒不住,沈菡的针线活计都是紫芙和青衿做的,她自己连个衣裳都不会裁。
戴佳氏虽然这次来话不多,但这礼物...有心了。
沈菡想了想,吩咐紫芙:“你把咱们这个月剩下的绣线拢一拢,挑些好的给戴佳格格送些去。”
绣线也是按例领的,这荷包大概费了不少线,可别她自己不够用了。
青衿见主子好似更喜欢戴佳格格,不太明白,明明觉禅格格更巴结主子,戴佳格格都不怎么和主子说话的。
“奴婢瞧着觉禅格格好似十分想跟格格亲近,听话里话外那意思,像是想搬来和格格一起住?”
紫芙不以为然:“凭谁都能和咱们格格一起住吗?算计得也忒明显了。”
紫芙很不喜欢觉禅氏,面上表现得再谦卑恭顺,也掩盖不了她就是想拿她们格格当通天梯的事实。
可是凭什么啊,她们格格欠她的了?
沈菡打断她俩:“好了,人家又没明着说,咱们何必在这小人之心妄自揣测?”
不过想起觉禅氏的恭维讨好,沈菡也很无奈,毕竟被人当个会掉装备的小怪狂刷并不是个舒服事。
这姑娘不过才十三岁,也不知道从小经历了些什么,人有些精明外露了。
沈菡叹了口气,看来觉禅氏自己是还没明白过来——她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刚走出家门的孩子,心思浅白得很。
而精明和算计这种东西,旁人一旦看穿了,就很难再对你有什么好感了。
这也是为什么沈菡在皇上面前从不敢存额外的小心思和目的,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撒娇讨饶都是越直白越好,从不敢耍心机玩手段。
因为不管是皇上还是沈菡将来可能要面对的一些人,段位都比她高太多了。
皇上看她,正如她看觉禅氏——如浅盘之水,一望既明。
与其冒着惹皇上厌恶的风险去耍心眼,还不如当个简简单单的“傻白甜”来得安全。
至少皇上不是个心眼小的人,沈菡只要大大方方的,哪怕偶有逾矩,皇上也不会和她计较。
但是一旦耍弄心机让皇上察觉了,那可就不是失宠这么简单了。
想起聪明外露的觉禅氏……
沈菡觉得自己还是远着些吧,她又没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还是老老实实关起门过日子吧,只不要得罪人就好了。
沈菡转头嘱咐紫芙和青衿,在外面可千万不要盛气凌人,一定要谦逊低调些。
再说了,就她现在这点宠爱也配“恃宠生娇”?
皇上那,她连根葱还算不上呢,顶多是个新鲜漂亮的玩意儿罢了。
*
丽景轩中,戴佳氏收到沈菡回赠的绣线十分开心,找出之前画好的绣样想着再给她绣一双袜子。
圆妞不解,她们这主子年纪小,今年才十三岁,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是个有心机的主儿。
之前圆妞见主子那么用心地给乌雅格格绣荷包,还以为她是想巴结乌雅格格。
结果主子见了人家也不怎么说话,平日也不怎么殷勤,这看着也不像是想巴结的样子呀?
可是看她给乌雅格格绣东西的样子,又像是真心的。
圆妞过来给戴佳氏换了一盏茶:“主子,这天都要黑了,烛火的光线暗,容易坏眼睛。”
戴佳氏:“嗯嗯,我就先打个花样儿。”
圆妞试探道:“主子,这种活儿交给奴婢们做就行了……”
戴佳氏捏着绣线没吱声,半晌才道:“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做。”
……
*
进了四月末,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宫里也随着端午的接近逐渐热闹起来。
沈菡听说内务府早在三月底就开始制作荷包、香袋、扇套等避暑、辟邪之物,以备各宫使用时还挺惊讶:“这么早?”
真没想到过端午在宫里竟还是个正经事。
紫芙一边打着端午要用的五毒结,一边道:“今年可不算早了,往年内务府都是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宫里躲午要用的物件多,除了这些针线活计,还要往各宫挂五毒图,发蒲酒、做粽子,这些才是大头呢!”
青衿想起来了:“可不是,去年分发粽子时主子娘娘还在呢,为了给小阿哥祈福,宫里人人都得了彩头,连奴婢这种还在学规矩的小宫女都得了两个蜜枣粽呢!”
——可惜没两天,主子娘娘就难产崩逝了,那之后宫里年节发下来的赏就很少有他们的份了,各宫不得宠的主位,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明着克扣的事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紫芙想起一事:“格格,奴婢之前在内务府的时候,听嬷嬷说各宫妃嫔往年这时候都会给皇上进献五毒活计,您……”
要不要也给皇上做点啥啊?
不过她们格格的手艺……
“啊?”沈菡一愣,还要给皇上做针线?
“皇上不是只用御制的吗?”
紫芙道:“皇上用不用的不说,但总归是各位主子的心意。”
这人家都表了心意,就您没有,您又是新得宠,这?
沈菡头疼了,她那手艺进上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问个“大不敬”啊!这种事又不能让旁人代做,又不能不做,愁人。
“容我想想再说吧。”
看看能不能做个别的什么代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五毒荷包 改写自清代文物“明黄色缎地平金银彩绣五毒活计”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