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少爷，你快跑啊……”

火光漫天。

云千媱眯眼适应了会儿，才看清楚眼前场景。是一座深宅大院，烈火熊熊燃烧，颇有吞灭一切的势头。

院内七零八落地躺着人，有些已死透，有些半死不活，身上皆着统一服饰，看上去应该是某个修仙世家。

这里是路归朝的家？被妖魔袭击了？

云千媱还未想明白，一条燃烧的木头嘎吱掉落，差点砸到她。往生雾构造的梦境中，外来人如果不小心受伤，现实中也同样会受损害。

云千媱打算先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角落飞奔出来一个人影，满头是血，背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离云千媱还有几步之遥时，他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

那个孩子从他背上跌落，咕噜咕噜地滚到她脚下。

云千媱：“……”

小孩胸口染血，浸透衣衫，却尚有模糊意识，咬牙问：“你……是谁？”

云千媱弯腰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救你的小仙女。”

哎，这小屁孩除了路归朝还能是谁呢？

云千媱将人背到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放下后，摸了摸他的额头，察觉不妙，路归朝居然发着高烧。

可她的乾坤袋不能带入梦境，没灵药喂他。云千媱只好故技重施，跑到雪地里挖了一大盆雪，一部分给他搓额头降温，一部分放在废弃的铁锅里煮开，撕下衣角浸湿，仔细擦拭他的伤口。

这时候，云千媱才发现，他胸口开出血花的地方，正是灵核所在。

原来他不是天生灵核破碎，而是后天被人害的？

啧，谁下手这么狠？

手上动作不小心重了点，路归朝痛苦皱眉，发出压抑忍痛声。云千媱伏下身给他吹了吹：“是有点疼啊，但不清理会发炎的，你再忍忍。”

路归朝虽紧闭双眸，但似乎听懂了，拳头攥得死紧，却再也没发出声音。

云千媱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往生雾不会随意编造梦境，相反，它擅长探入人的记忆深处，挖掘其中的痛苦、不甘、惊惧。

对于路归朝来说，童年突遭巨变或许是他一生的阴影所在。如果能在这时对他施以援手，对于阻止他黑化是不是有好处？云千媱不禁想。

她低头打量路归朝。

他此时只有四五岁模样，小脸惨白，眉目依稀有几分长大后的影子。不过这时候显然稚嫩多了，也没那么冷漠疏离。甚至还很依赖她，知道汲取热量，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凑。

等他醒来要是记得，会不会脚趾抠出一个地洞钻进去？

云千媱想了想，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稻草，将他放到上面，自己也躺下去。“睡吧，我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的。”

路归朝眼睫翕动，慢慢归于平静。

云千媱抱着他，掌心和他相贴。

再次醒来，是在一条繁华长街上。

“打他！打死他！小兔崽子，敢来和我们抢地盘！”“他怎么不动了？不会被打死了吧？”“怕什么，死了又如何？”“……”

阳光刺眼，巷子里的阴冷却难以驱散。

几个衣衫破烂的乞丐少年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嫌恶地淬了口唾沫。他们走后，被围攻倒地的弱小身影手指动了动，艰难地爬起。

不远处，一条野狗正在垃圾堆里觅食。它口中叼了半个馒头，正是刚才他掉的。

他浑身是伤，又冷又饿，根本站不起来。意识到这点后，他干脆放弃挣扎，双臂擦着粗粝石板地，一点一点爬过去。野狗护食，冷冷瞪着他乱吠。

他忽然奇怪地笑了笑。一只手掐住野狗脖子。

野狗比他还要强壮，哪里肯罢休，爪子、犬牙齐上，啃噬他的胳膊，抓花他的脸颊。一人一狗为了半个馒头大打出手。

终于，野狗脖子一歪。

他赢了。

“等下。”一只手忽然按在他的肩膀。温暖的体温令他浑身一颤。

云千媱对上他杀人般的目光，也吓了一跳，忙道：“我不和你抢。不干净的东西吃了会生病，外面还有很多好吃的，我带你去好不好？”

路归朝这时候长大了一些，大概也就七八岁，真不知道这几年他怎么过来的，不会就天天睡垃圾堆、和野狗抢食吧？还要被一群小乞丐欺负？太惨了。

瞧他身上衣服破烂，一双手冻得都是疮，云千媱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路归朝终于问出第一句话：“你是谁？”

哟嚯，又不认识她了？看来往生雾会让人的心智也倒退。

云千媱只好再次耐心地自我介绍：“来救你的小仙女。跟我走吧。”朝他伸出右掌。

午后阳光刺目，他抬头眯眼，只看清她身上的白衣飘带，随风而舞，当真像住在云上的仙女……

路归朝盯着她的掌心，像要看出一个洞，半响，却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

“我要等一个人。”

“谁？”

他愣了许久：“不知道。”

云千媱：“……”真想敲开男主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病？

云千媱只好蹲下来，托腮道：“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路归朝瞥了眼她，将脏兮兮的馒头塞到嘴里：“随便你。”

梦境时间流速极快，云千媱陪着路归朝，转瞬的功夫就过了几年。这期间，她看着他流离失所，住处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看着他被妖魔盯上，浑身流血地反杀，看着他骨头断了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从小孩长成一个少年……

直到他拜入无尘山，成为一个外门弟子，时间才慢了下来。

“云师姐，那小子我已经带来了。现在就把他扔到毒蛇池里，还是先泡一泡毒水？”

呃……居然是她吗？

云千媱望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她红唇轻启：“先用鞭子抽一顿，别玩死了，记住，往鞭子上加点料，好好伺候他一顿。”

“好的，师姐。”

等“云千媱”离开后，两个弟子站在奄奄一息的路归朝面前，疑惑问：“不过是个外门弟子而已，云师姐为何非要为难他？”

“谁让他得罪了云师姐呢。别管这些了，咱们都是听吩咐办事的。”

语毕，路归朝被人提住衣领，绑到了柱子上。火红的鞭子高高扬起，狠狠抽到他的胸膛，立时弥漫出一条血痕。

云千媱试图阻拦，可鞭子穿过她透明的掌心，再一次落到路归朝身上。

他痛苦闷哼。

“没用的。”路归朝忽然说。

“这么多年”，他当然也意识到了，她不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一个藏于他内心深处、渴望前来救赎他的人。

“你走吧，不要看。”他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病态，几乎哀求道，“不要看我。”

云千媱心中着急。如果梦境进行到现实中的时间点，再不醒来的话就危险了。路归朝死是死不了，但恐怕会当场黑化！

于是云千媱捧起他的脸，擦去他唇角的血，望进这双黑沉沉的瞳中：“路归朝，你听着，我们在梦里，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中了妖魔的诡计，他想利用恐惧摧毁你，不能让他得逞！”

路归朝喃喃：“假的、假的……”

“假的！”云千媱厚着脸皮道，“现实中，我就是你的师姐啊！你不记得了吗，咱俩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怎会如此对待你？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只要你醒过来，我们依旧会一起生活得很幸福。无尘山有严格却关怀弟子的师尊长老，还有许多师兄师姐，大家都那么的友善……”

路归朝紧闭双眸，头痛欲裂：“师姐？师姐……”

云千媱急道：“你快点醒过来啊！！！”

“……”

眼前景物扭曲，一阵天旋地转。

云千媱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她揉着屁股站起，发现路归朝正昏迷不醒躺在她脚下。他胸口沁出一阵莹莹光亮，不多时，浮现一枚灵光流转的玉佩。

云千媱福至心灵，这是……

“杀了他，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云千媱吓了一跳，回头，甲板上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谁在装神弄鬼？”她皱眉，手按在腰间的乾坤袋。

那声音却好似来自天南地北：“他这样卑贱的人，根本不配当你的师弟。现今，他的灵核已恢复，迟早会超过你，成为掌门最得力的弟子，你能忍？”

云千媱眉头骤然一松。原来不是在说时空之门的事。

她面上不显，美目戾气横生：“你胡说！他这种修为低下的废物怎么可能超过我！”

那声音怪异一笑：“哈哈，你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他血统的强大，可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不如趁现在杀了他，一了百了。”

原著中，她的确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想弄死男主，然而弄巧成拙，反被男主一剑刺入海怪口中，虽捡回来一条命，灵核却碎了，还落下一个残害同门的名声，被赶出无尘山……

云千媱掌心灵光闪现，一柄白色灵剑悄然握住。

那声音还在诱惑：“对，乖孩子，就是这样。杀了他，他就永远没办法超越你了。”

云千媱竖起却影，冷冷剑光划过眼底。

“噗嗤——”，剑没入血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