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建城垂着头嗯了一声，默默站起来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周建城走后，几个哭泣的孩子也被渐渐安抚下来。

“唉，这些丧天良的。”周母咬着牙说话。

周父转身走回堂屋，坐在椅子上默默抽旱烟。

从计生办的人闯进周家，一家之主的周父都没出面说什么。

面对蛮横的计生办工作人员，撒泼也好，阻拦也好都由周母出面，如果要来硬的动手的话，三个儿子杵在那也是蛮有威吓力量的。

所以周父一直都没表态。

他心里清楚，计生办的人经常来村里抓超生的、或者是生完二胎的妇女去结扎。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妇女被堵到家里的话，基本都逃不过被带走结扎。

周母擦了一把眼泪，眼神责备的瞥向周小草：“你个死丫头知道计生办今天来村里抓人，屁都不知道提前放一个，就知道吃吃吃。”

“……”周小草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望着周母，无辜又茫然。

宋青青也抱着小竹叶沉沉的叹气，在周建安走到旁边时，将怀里的女儿交给他。

周建安如今抱孩子有经验，接过去呵护的轻轻拍拍女儿屁股。

宋青青则伸手摸了下周小草的脑袋。

周小草不过是个才四岁的小姑娘，她能懂什么，又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怪罪一个孩子，多少不合适。

宋青青有心想护着说两句，但没等她开口，周母就转移了炮轰对象。

“你一早上都呆在家里，怎么也不知道注意些外头的动静，要知道计生办来村里了躲出去就是，哪里还会闹成这样。”周母责问宋青青。

“……”这显然是宋青青没想到的。

“妈，这事可怪不到我媳妇儿头上。”周建安抱着女儿皱眉开口。

“我早上在家煮猪食，喂完猪就准备午饭，并没有听见外头有动静。”宋青青替自己辩驳一句。

她是真没听到，也没想到这年头计生办会如此嚣张。

“还有你李春芳，他们不过是吓唬你，你就杀猪似的瞎叫唤，你就胆大的站着，难道他们还真的敢把你胡乱抓去结扎不成？”周母转头又冲着李春芳开口。

“……他们怎么不敢！”李春芳颇委屈的接话。

农村地方，会配合计划生育执行的人并不多，即使生完二胎的人，也都没有自愿去配合结扎的，全是计生办强制带走结扎的。

也因此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困难，计生办的压力大，行事风格越来越不讲道理，只管逮住人完成任务，才不会去管普通人的死活。

周母威严的眼神狠狠扫过去。

李春芳霎时心虚的缩脖子，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

堂屋里安静了许久，周父吧嗒吧嗒抽旱烟，周母坐着不停的叹气。

家里突然被计生办的闹了这么一出，谁都没有吃饭的心思，早早的收了饭桌。

没多久，周母就头疼的回屋歇息，下午周家谁都没在出门。

宋青青和周建安也回到房间。

“吓到没有？”周建安关心宋青青，也看了看小竹叶。

小竹叶属于来报恩的小孩，平时就饿了才哼唧几声，哭的时候特别少，周建安自然担心。

“没有。”宋青青摇头。

“你也别怕，我不会让你去受那个罪的。”周建安又伸手安抚的揉了下宋青青的脑袋。

宋青青抬眼看他：“我不受难不成你去结扎吗？”

宋青青不过是以开玩笑的成分调侃周建安。

白云乡周围十里八乡，因为计划生育执行，结扎的妇女多得数不清，可男性去结扎的至今还没听说过。

在刻板的印象里，结扎好像就是女人的应该承担的分内之事。

“嗯，我去。”

宋青青惊诧看他：“真的？我可是听人说男性结扎，影响身体，结扎后从此就不能干重活了。”

其实这话不过是男尊女卑的地方，男人不愿意去结扎挨一刀找的借口罢了，宋青青太清楚男性结扎的好处了。

“那是骗人的，你也信？”周建安忍不住笑，笑完后捏了捏宋青青的脸：“傻不傻。”

宋青青抱着小竹叶瞪他：“你才傻。”

她又不是真不知道，不过是试探他罢了。

“不过你得给我句实话，你是真的决定以后不生了吧！别回头我去结扎完，你又反悔说要生。”周建安语气认真了许多。

毕竟宋青青决定总是反复，他真怕结扎完，她回头又闹。

“真的不生，但是你去结扎的事情也不用着急。”

他们生了小竹叶，按照计划生育是可以再生一胎的，所以结扎这事并不急。

啪——

突然堂屋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宋青青心底一颤，目光与周建安对上，周建安立刻站起来走到角房门口往外看。

“怎么把杯子摔了？”周父原本在屋里休息，听到声响也走了出来，就看到满脸怒意的周母站在堂屋角房外不远处。

“……”宋青青抱着小竹叶的手心虚一抖。

不用出房间，她基本都知道，周母为什么摔杯子了。

周建安站在角房门口，眼神与周母对上，母子两人谁都没说话。

“人有些累，一时没拿稳。”周母声音虚弱的开口。

“要不要去街上诊所看看？”周建安踏步出去关心周母。

“不用。”周母挥手推开周建安的手，回答得也是充满咬牙切齿的恼意。

宋青青心虚不已，就没想到她和周建安的对话，会被周母听到，以周母那心疼儿子的劲儿，怕是很有意见。

不过幸运的是，周母也没有当场就发作，想必是于秀美被抓去结扎，她实在不想在这当下闹出来的缘故。

很快堂屋就又恢复了安静，没过几分钟，周建安回到房间里来。

夫妻彼此眼神对视半响。

没办法这农村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在房间里小声交流，外头都能听到，如此还是不说话的好。

唉！宋青青叹息着窘境，离开白云乡的想法也愈加的浓烈。

……

傍晚的时候，周建城和被带走于秀美才回来，于秀美脸色惨白，虚弱的被周建城搀扶着。

“妈妈……”周小月、周小草在堂屋里楞了一下午，看到父母后便急忙跑了过去。

于秀美在院子里停下步伐，看着周小月、周小草，半响后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被带去计生办后，下午就被强制结扎了，这事情怪不了谁，只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气。

可如果不是生了两个女儿，她也不会如此的绝望。

但凡有个儿子，结扎了她也无所谓，可她没有儿子。

想到这里，于秀美不由得鼻尖一酸：“……你们两个就是讨债鬼，滚开，别在这杵着碍我的眼。”

“……”被责骂迁怒的周小月和周小草浑身僵住。

“妈妈我不是讨债鬼……”周小草委屈的哭着辩解，小女孩试图伸手去抓于秀美的衣服。

“你是讨债鬼，你们都是！”于秀美也崩溃大吼，眼泪刷刷的往下落。

她现在特别的后悔、后悔不听娘家的话，把周小草给丢了，要是丢了，她也不会被抓去结扎。

周建城在一旁木讷的看着母女对峙，等感觉到于秀美情绪失控后，才搀扶着于秀美进屋上楼。

这年头的结扎手术不比后来先进，结扎也挺伤身体的，许多医生技术不好，在手术台上死掉的都有。

宋青青在房间里喂奶，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并没有出门，而是抱着小竹叶站在角房门口，也看见于秀美那痛苦的绝望模样。

在宋青青看来，有两个女儿，有没有儿子真的不重要，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执着于男性才能传宗接代的思想。

宋青青无法理解，却也不会试图说服改变，毕竟对于秀美而言，没儿子就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唏嘘叹息着，宋青青开始哄小竹叶睡觉。

于秀美在月子期间颇为照顾她，宋青青记着情，如今于秀美结扎，她也不好不闻不问。

小竹叶睡得快，小奶娃的睡眠质量妥妥的，宋青青抱着她在房间里来回晃几圈，小竹叶就睡着了。

小心翼翼的把小竹叶放到床上，宋青青才去了厨房。

点火刷锅，烧水煮蛋，很快两颗糖水蛋就煮好了。

白云乡这边很流行糖水蛋，糖水加蛋算是如今农村较为滋补又常见的东西了。

糖水蛋装到碗里，拿好筷子，宋青青端着碗走了出来。

周小月和周小草都站在堂屋里哭，周小月是无声的哭，周小草则抽噎的哭，一张小脸哭得黏糊糊的。

两个小姑娘的样子，瞧着好不可怜。

宋青青本来想让周小月端给于秀美的，看到她们在哭，就打消了让周小月端上楼的想法。

于秀美现在处于难受的崩溃情绪当中，看到两个女儿心情恐怕更不好。

“大嫂。”端着糖水蛋，宋青青站在周建城夫妻的房间门口。

他们的房门没关，宋青青一眼便瞧见周建城坐在房间的床边，低垂着脑袋。

于秀美则躺在床上默默落泪，房间里的气氛格外压抑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