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昨夜里明明是揣着高兴入睡的,但安也却在幽深暗夜中,做了一个压抑又绝望的梦。

梦里的人不是她,而是这具身子原本的主人,安也。

秋雨过后,湖面上倒映着寒霜烟霞,安也苍白着一张脸,独自坐在画舫的最后面。

安也感受着原身满腔的愤怒与悲怯,属于她的理智丝毫不剩,她变成了原本的安也,同享她的爱恨。

她怔怔望着前方二人,就连尖利指甲刺近掌心皮肉都浑然不觉。

那是她家破人亡换来的丈夫荣晋之,和她原本的表妹,昭仪公主。

长公主府覆灭,她什么都失去了,滔天恨意聚在心头,在触到双目所及之人时,又变成无边苦处。

不远处,是先前那些与她交好的贵女们。那些原本对她笑意盈盈的面孔,如今变成一个个披着人皮的野兽,以口舌为刃,刺的她遍体鳞伤。

“昭仪公主操办的游湖宴,也是她这等身份的人能来的?”

“人家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虽然现在连个住处都无,但好歹有个虚名不是?”

“你们懂什么,听说她搭上了晋王,如今可是晋王美妾,若是我啊,就一辈子躲在晋王府中得了,何必来这种地方自取其辱。你们看她那副模样,哪还有先前第一美人的风姿。”

“第一美人?我呸。大堰美人无数,哪轮的到她。”

……

画面一转,冰冷的湖水涌入口鼻,安也呼吸不畅,整个人费力在水中扑腾。

她不会水,失重和面临死亡的恐惧将她淹没,她费力的往上浮,紧紧盯着那个向她游来的身影。

是荣晋之,她的爱人。

他来救她了。

她的力量越来越弱,意识渐渐抽离身体,心中的欣喜渐渐变成绝望。

那个男人越过她,去救了落在她不远处的昭仪公主。

不是说爱她吗?

他的爱这样浅薄,比秋日里的湖水还要冷。

安也轻轻颤抖起来,看着镜中的美人面,脑中却是她在湖中那张铁青又怨恨的脸。

“夫人?”秋兰拿着木梳,疑惑问。

“嗯?”安也回过神。

梦中原身的情绪太过强烈,甚至影响到了她醒来的状态。胸腔中还有一些残留的恨意,她叹了口气,平复一下心绪。

梦里的场景,就是不久之后,原书中写过的游湖剧情。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不过前日她已经暂时稳住了昭仪公主,不知道这段剧情还会不会再出现。

前人曾说,人类悲喜并不相通。她当初看书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如今梦中亲身体验一番,才觉出当时之人心中滔天绝望。

“夫人昨夜没睡好吗?”秋兰又问。

安也揉揉眉心,随意点了点头。

这时候,春兰自院中小跑过来,对她道:“夫人,郁侍卫到了。”

郁宴?他怎么来了?

她一愣,随即反应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昨日跟他说过的话。

那时郁宴没答话,她还以为他没答应,都准备好走到校场,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

安也起身,房门推开后,来人模样映入眼帘。

斜阳初升,红艳艳的朝霞落在他肩头,衬的他如同朝阳。

和梦中裹挟着冰冷海水的荣晋之截然不同。

安也突然笑开,如同春花初绽,“早啊,郁宴。”

披着暖阳的男人淡淡看她一眼,眼中无爱无恨,更没有那些看着她自云端跌落后的鄙夷与可怜,只是平静道:“郡主既已收拾妥当,便开始吧。”

说起来,长公主覆灭之后,好像只剩一个郁宴在认认真真的称她做“郡主”。

安也轻快向前,看着他说:“我需要准备什么么?这身衣服行不行,是不是笨重了些?”

“不必。”郁宴垂下头,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才道:“你年纪虽大了些,但也并未没有学武的可能,无须太过担忧。”

安也一怔。

什么意思?她并不担忧,若是能学便学,不能便罢,强身健体而已,最重要的,是能和他借机相处。

她还在疑惑,却见秋兰自她身旁递来手帕,随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安也这时才发现,原身的情绪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些,她竟然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所以,郁宴刚才那句,是在……安慰她?

她接过手帕,将脸上泪水擦拭干净之后,才受宠若惊的看向郁宴。

这木头,居然也会安慰人的?

郁宴被她看的不自在,稍稍偏头,声音冷硬道:“学武先静心,夫人底子差,便从最基本的马步开始罢。”

说罢,他站在她对面,摆出一个标准的马步。

安也对秋兰春兰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在院门外侯着,便也紧紧袖子,跟他一同做起来。

扎马步嘛,她小学时就会了。

郁宴却蹙眉,“身体绷紧,重心下移,手放置前方。”

她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哪里像是学武,倒像是个东倒西歪得软豆腐。

安也动动,努力朝着他示范的样子摆。

“身子竖直,切勿前倾。”

“……”

“脚尖向前,手臂伸直。”

“……”

“心沉丹田,不可耸肩。”

安也泄了气,看着不远处气定神闲的男人,说道:“郁侍卫只口头教导,哪是我听得懂的,不若亲自上手来助我。”

郁宴一顿,又是一副木头般硬邦邦的神色,“男女授受不亲。”

“学武哪里还论什么男女,郁侍卫怕不是未曾想着真心教我。”

她这话说的委委屈屈,双目中的水色还未除尽,就像只讨不到吃食的猫儿。

郁宴却并未看她,他也觉得这方式太迂回了些,想了想才拿起自己的长剑,将剑柄代手,自她身上轻触。

那剑柄先前一直在他手掌握着,还余下一些手心的温度,安也感觉到他缓缓挑起自己手臂,又触到小腿上。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他眉间微蹙,眼中全是练习时的认真,仿佛他指导的并不是一个美人,而是个石头一般的物件。

安也突然道:“郁宴,你会水吗?”

郁宴一顿,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头道:“会。”

“若我掉进水里,你会救我吗?”

郁宴看不懂她如今的这个表情,似是恍然,又似挣扎,她眼中波光粼粼,里面含着的,似乎是对他的期翼。

他抿唇道:“郡主落水,自有护卫相救。”

安也却问:“若没有呢?”

郁宴沉默片刻,并未答话。

安也看着他的眸子,又重新问了一遍,“若没有护卫救我呢?”

郁宴声音沉沉:“保护郡主乃属下之责,郡主落难,属下自会相救。”

“好。”安也终于又笑起来,朦胧雾气被冲淡,露出四射霞光,“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头顶云雾弥漫,似有秋雨即将落下。

那剑柄敲在安也脊背,身旁男人对她道:“集中精神,莫要分心。”

安也刚弯下的腰复又挺直,马步扎了这片刻,虽姿势不甚标准,但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小腿在轻轻打着哆嗦了。

郁宴走后,安也揉着腰趴在床上,已经没了力气。

一个早晨,仅练个马步,别的还未开始学呢,安也就感觉全身酸痛,跟骨头散了架一样。

这幅身子自小娇养,连路都没走几步,哪受过这等磋磨。

春兰在床前给她揉捏,对她道:“夫人何必如此,武学都是那些大男人的去练,哪能让女子受这般苦楚。”

安也摇摇头,没搭话。

感觉身上的酸痛少了些,她吩咐道:“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她出了不少汗,身上黏答答的,有点难受。

春兰却没起身,对她笑道:“算算时辰,王爷该早朝回来了,他走时刻意吩咐过要和夫人共用早膳,夫人何不等等?”

一提起荣晋之,那些被她压下的恨意又隐隐冒出,她摇头,随口敷衍道:“我怎能由着这副模样去见王爷,自是要梳洗齐整了才是。”

话音刚落,秋兰声音自院外响起,“王爷。”

伴着一句低低“嗯”声,房门随即被推开,荣晋之身着深紫蟒袍,大步朝安也走来。

边走边道:“今日首次学武,安儿可适应?”

不等安也答话,他已掀开珠帘,看到了安也如今模样。

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弯弯曲曲贴在鬓旁,她脸上未施粉黛,脸上却冒了一片红霞。

旁人的狼狈放在她身上,变成了一种出水芙蓉般的美感。

安也看着面前的男人,与那个在水中漠然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压下属于原主的情绪,勉强笑道:“先前并未练过,还有些不太适应,许是多练几日便好了。”

荣晋之道:“武学枯燥,不必太过勉强,若倦了,便不学就是了。”

“那怎么行。练不成武倒没什么,强身健体也好。”安也说完,又装模作样咳了几声。

荣晋之向前,心疼道:“怎还咳呢?前日拿来的药可有效果?”

安也扯出一个笑,“哪有这么快的。”

做完糕点之后,那碗没熬好的药早就被她偷偷倒了。

想到这里,她又问:“昨日让秋兰将糕点给晋郎送去,晋郎觉得如何?”

荣晋之笑起来,“安儿做的,自然是最为好吃,此前都不知安儿有如此手艺。”

安也一顿,打哈哈道:“不过是闲来无趣偷学来的,不值一提。”

原身先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自然不会。

两人说了半晌话,荣晋之见时候不早,自怀中掏出一张薄薄信笺,对她道:“我下朝之时正巧碰上昭仪公主,她先前日子买下一轮画舫,邀你我三日后去郊野游湖,席间还有些你先前相熟的闺中密友,你若无事,便与我一同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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