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拖拉机上，因为回程没有载其他村民，苏糖这一次跟着妈妈哥哥们一起，坐在车斗。车斗中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胡家一家三口。

说来好笑。

公社办公室下午有人上班后，胡禾光就带着一家三口办了手续，结果才知道门口停着的拖拉机正是接他们的那一台。

他从公社办公室出来后，就跟季向华说明情况。两人笑笑，接着叫上妻儿上拖拉机车斗回大队。不过，就简简单单一个坐拖拉机车斗，胡华在听说后，就闹着不肯坐，嫌拖拉机车斗脏。最后还是胡禾光抱着她，坐大腿走了一路。

要不是从公社到大队的路程不长，苏糖估计这位胡伯伯的大腿都要被坐废了。要知道那位叫胡华的小女孩，虽然才五岁，但胖嘟嘟的。村道不平，拖拉机颠簸一路，胡伯伯的大腿可不就是一次又一次接受几十斤肉的挑战吗？

想到这里，苏糖就觉得这位看着斯斯文文的胡伯伯，真是遭罪。比起自己，这位胡华更像村民口中的投胎回来报仇的小女仔。

好在，拖拉机一路顺利开到大队部。没有出现什么死火、卡油的意外。

——

联合大队的大队部，从县城派下来的大队长何洪、支书闵山、一小队队长苏润江、二小队队长季向豪正在开会。开会的重点当然是即将到来的胡家一家三口安置问题。

“这一次过来的人中，两位大人都属于这一次下放人员。他们随行只带了一位五岁的家属。按照上面的意思，尽量不要给他们太大的劳动量。不用特殊照顾，但也别搞那些有的没的。”

何队长这话一出，在场其他人就get到了他话中的精髓。这即将到来的下放人员，应该是有几把刷子的，背后有人撑腰咧。不过，能分到他们大队，其实算是享福的了。他们这一片，几乎没有怎么搞过那种运动。更加不会特意去折腾人了。

这不仅因为他们没那个时间，也是因为各种历史原因造成的。

说起来，因为地处沿海城市，又靠近港口的缘故。他们这一片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海外关系。当年打战那会儿，多少人家的亲朋好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港岛、下南洋，最远的听说有人到M国淘金。解放后，不少人家都跟海外的亲友联系过，收到过海外亲友寄过来的钱、东西。

这些个事情到了这几年，就成了现成的马脚。只是一个人的马脚叫马脚，一大片一大片区域的人的马脚，那就不叫马脚了。因着这个，也没人找他们搞什么清算。

只是，他们也怕招惹麻烦，不再提起家里那些在海外的亲友。这种低调，在这一大片区域，心照不宣。

而这次下放过来的“坏份子”，何队长隐隐约约听说涉及到海外关系的问题。这种问题到了他们这里，那简直就不是个事！

因为准备安置下放人员的牛棚就在一小队，苏润江就拍着胸脯说道：“队长，请放心。我们一小队都是好的，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牛棚那边有一个小间，居住完全没问题。”

二小队没有牛棚，倒是设置了大队的知青点。见苏润江表态，就跟着点头应和表示同意。

拖拉机就是在这个当口，到达大队部前空地上。

听到拖拉机的声音，大队干部们开始安置胡家一家三口。而苏糖，则是跟着父母兄弟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里，刚好是下午三点多。中午吃的那一顿早消化完了。一进门，苏二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妈妈，刚一路回来。你箩筐里面那个油纸包太香了。能吃吗？”

苏胜男把手里提着的箩筐放下。里面放着今天在供销社买的布跟零食。当然，还有国营饭店大师傅林哥硬塞过来的一个油纸包。

“行行行，带着你弟弟妹妹去洗手。洗手回来就吃……”

听到吃的，就连稳重的苏大哥也雀跃地跑去院子角落的摇水井洗手。

苏糖洗完手后跑到妈妈身边，就看到那个油纸包已经被打开。里面是一个又一个圆形、散发着香气的饼。想到今天国营饭店的大黑板，苏糖灵机一动：“妈妈，这是鸡仔饼吧！”

这个时候的鸡仔饼，跟后世蛋糕店售卖的不一样。个头大了三分之一，而且散发着一股子肉香味。

“对，就是鸡仔饼。这饼是羊城四大名饼之一。当年羊城的家兴茶楼，招牌点心就有这个。”

苏糖听阿婆说过这家兴茶楼，百年老字号。因为战乱以及各种原因，现在早就没了。

苏胜男见女儿一副思考的模样，失笑道：“算了算了，这些陈谷子烂麻子的事情，也不好跟你小孩子说。反正，这鸡仔饼是当年家兴茶楼的手艺做的。你就好好尝尝这个味。”

苏糖接过妈妈掰给她的半块鸡仔饼，发现里面的馅料有花生碎、芝麻、核桃碎，还有一些分不清的果仁。最为让人惊讶的是，这饼好像散发着肉香味。苏糖见四个哥哥已经吃了起来，赶紧捧着这鸡仔饼，对着馅料最丰富的地方就咬上一口。

入口甘香酥脆，甜中带咸，还有隐隐的肉香味，吃着一点也不腻味。这样的点心，跟那种纯甜味的完全不一样。比后世蛋糕店售卖的味道更加浓郁，用料十足。

“哈哈……”苏胜男见小糖糖满足地把眼睛都眯了起来，忍不住笑道：“要真喜欢，这手艺妈妈带你去学一学？”

不知道妈妈说得真假，苏糖还是认真地摇头：“不，妈妈，我懒。我只喜欢吃！”苏糖十分老实地把自己的理想说了出来。

“妈妈，我学。等我学会后做给你跟妹妹吃。”活泼的苏二哥两口就把鸡仔饼吃进肚子了。看样子根本没来得及品尝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一直摇头晃脑：“好吃，真好吃……”

苏阿公跟苏阿婆从菜园回来，见这一大家子乐呵呵的样子，忍不住乐起来。等知道是吃鸡仔饼后，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对了，明天队里要起鱼塘。”苏阿公把今天上午大喇叭通知的消息说了出来。

大队的鱼塘就在一小队跟二小队之间。属于联合大队的公产。每年起了鱼后，一半直接送到公社收购站，换钱跟票回来。一半则是按照公分，给村民分配。

今天吃了肉汤底的素河粉，又吃了香喷喷的鸡仔饼，明天居然又有鱼吃。想到这里，苏糖脸上露出喜滋滋的笑容。

——

相较于苏糖的幸福，胡华这会儿整个人都要炸了。

原来，他们家真的要住牛棚！

牛棚啊！

胡华站在牛棚前的土路上，看着眼前用黄泥砖、茅草搭建出来的牛棚，鼻子闻着牛粪特有的味道，耳朵是牛哞哞的叫声，直接原地爆-炸……

牛棚这里早年间住过两位坏分子。不过后来都被调走了。这不，空出来的地方刚好给这新来的一家三口居住。

苏润江作为一小队的小队长，带着胡家一家三口，到了牛棚这里，简单介绍了牛棚的情况跟重要性后，就先回大队部了。当然，牛这样重要的生产物资，大队另外还有指派一位五十多岁，叫白老头的负责照顾。

白老头今天刚放完牛回来，还没把牛绳子绑好，胡家一家三口就到了。刚好有机会让胡家三口人，跟未来的五位勤劳苦干的邻居来一次见面。

“爸爸、妈妈。我们走，我不要住牛棚，我不是畜生，不要跟畜生住在一起。”

这话就让照顾牛们，经常在牛棚旁边居住的白老头不高兴了。这是骂谁畜生呢？

“嘿，你这个女仔，怎么说话的？我们大队的牛可乖可勤快了。帮大队干活可卖力了，你骂谁畜生？”

胡华可不在意白老头这样的糟老头子。搁京城那会儿，这样的底层人士，根本没资格跟她对话。

她看着五头水牛那黑黝黝的眼睛，尖尖的大角，害怕地后退了几步。结果，脚下一软。她低头一看，赫然是一坨弯弯曲曲形状的新鲜牛粪。

“啊啊……”

伴随着尖叫声的，则是她拼命甩脚的动作。只是她人小腿短。这牛粪过于厚重。一脚下去，牛粪直接没过她的脚踝。

胡禾光跟梁爱红见女儿这个样子，顾不得其他，上去就想帮忙。结果，白老头急哄哄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木夹：“哎哎哎，别动，别动。”

这一声声让胡禾光跟梁爱红两个没到过农村的住手了。然后，夫妻两人就看到白老头一手抓住女儿已经控制不住的小腿，一手把那剩下的半坨牛粪给夹了起来。

“这可是好东西，你们这些城里人可真是浪费……”白老头夹着半块牛粪，边走边摇头边嘀咕。

胡华本以为白老头是过来帮忙清理她鞋子上的牛粪。哪里知道这人只夹了剩下的那半坨牛粪，就这样跑了，跑了……

“啊，我要回城，我要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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