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拿房卡给这位小姐开门。”
说话的人语速适中,音调轻轻浅浅,像红叶林上拂过的秋风,衔着淡淡的随意。
时光还没抬头,从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她就预感会是那个人。
掀眸一看,果不其然。
时光坐的地方是楼梯侧面的小沙发,只消微微仰头就能看见那人纯黑色的裤腿和上楼的脚步。
叶慎独上了两三阶,又缓缓顿住,侧头看她的眼神依旧笔直不带任何婉转,自然而然就问:“小姐名字。”
两人中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他居高临下。
时光发现他的睫毛长而向上微卷,眼头自带提亮,漆黑的眼珠犹如自带美瞳,还有卧蚕和双眼皮,真是远有远的看法,近有近的魅力,难怪总给人一种痴情又多情的感觉。
有个想法直冲脑门,那就是成年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对视超过三次,现在又问名字,心里想什么基本已经昭然若揭。
时光似笑非笑,没答。
叶慎独目睹她的神情,不掩饰也不解释,颇有耐心似的,又说:“你说那是你侄女,怎么证明呢?”
前台姑娘本来已经拿着房卡过来了,听见这句话,又停了。
“你是老板?”时光问。
他没回话,但前台听见吩咐,已经转身去拿房卡了。
时光琢磨着,目光看进男人的眼底,却被他眼里深厚的屏障挡了回来。
她没所谓一笑,站起来说:“时光。时间的时,光阴的光。”
前台姑娘赶急跑去电脑上查入住女孩儿的身份证,女孩儿名叫时间。
一个时光,一个时间,八九不离十的一家人。
“时光,”这边,叶慎独悠悠然念着她的名字,缓缓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时光望向他,咬了咬下唇,说:“我不太喜欢别人居高临下跟我讲话,你能下来吗?”
叶慎独听完,只是淡淡一笑便走下台阶,然后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转身亲手递给她。
“这样可以吗?”他很高,站在时光面前微微偏头,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近在咫尺,磁性中裹着点清凉。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真好看。
时光的视线落在他拿房卡的手上,看清了那枚扳指,确实是沉香木的。
她不太懂古玩,只能看出那东西有些年头了,上面甚至有几道与原纹路很违和的勾痕。
神奇的是,尽管扳指有瑕疵,戴在他手上却毫无违和感。
就像武士身上的刀疤,军人身上的弹孔,都象征着他们曾战功赫赫或者九死一生。也许这枚沟壑纵横的扳指,就是戴它的那个人某个时刻的象征。
究竟是战功赫赫还是九死一生?
时光无暇顾及,她伸手去接房卡时,刻意避免跟男人有肢体接触。
刚好,对方也不落俗套,彬彬有礼地松了手。
“谢谢!我还有事,得先走。”
时光莞尔,敛下目光从他身旁经过,裙摆碰到了他的西装裤脚,很微妙。
听见背后有声极低的轻笑,她没有回头。
——风月场上的眉来眼去,寻求的不过是一夜放飞灵魂的醉生梦死,懂的人都懂。
如果时间地点都允许,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更何况这应该是个不错的ONS。
时光用房卡直接刷开403的房门,里面的一男一女远远地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是在等她。
打完那通电话后,料定他们不敢再逃,时光才有恃无恐在大堂耗时间。
那句前台姑娘没听懂的话翻译过来是:“你敢再跑,我就告诉你那酒鬼爹,让他亲自来请你回去。”
这话果然有震慑力,时间最恨最怕,也是最无法摆脱的,就是她那酒鬼父亲。
房间很大,大床摆在中间十分显眼,床上铺着洁白柔软的被褥,看着还算平整。
时光走过去,抱手靠在推拉式玻璃门上,语气平淡像在聊天,言辞却很露骨,“做过了?”
时间邪恶地瞪着她,憋红整张脸:“思想龌龊。”
时光耸耸肩,看向男生:“你呢?就没什么龌龊的思想?”
男孩儿语无伦次:“我,我没有,你别这样说她。”
“你都把她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我该怎么说?”时光哂笑。
“是我让他带我走的。”时间猛地站起身,眼神像啐了毒。
她矮着时光小半个头,两人在容貌上有三分相像。
时光是美得张扬美得无可方物,而时间是美得充满了破碎感。
她汉语不好,情绪激动时口音很重。
时光望着她眼里的愤怒和反抗,很平静:“随你,只要你有收拾残局的能力。
可是你一声不吭就走,这很没道理。你爷爷奶奶尤其是你老太,一把年纪,禁不起你折腾。”
时间哑语,红着眼别过头去,嘀咕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让他们操心,难道你当年就让他们省心了吗?”
好像也没太让他们省心,这点时光承认。
少女又说:“你还坐在红头发男生们的摩托车后面彻夜不归。”
直面过去,时光不否认。
时间还继续说:“你还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生你养你的阿妈,抛起你土生土长的地方,去大城市给人当私生女。怎么样?寄人篱下,跟恨透你的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斗智斗勇的日子,好过吗?”
她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时光,可并没有如愿以偿。
人如其名,时光整个人跟光阴一样从容,像一尊没了人气而又过分漂亮的雕塑,神情清冷没有任何波动。
她从斗篷包里摸到颗糖,不急不慢剥开包装放进嘴里,声音像最平的旋律,没有丁点起伏:
“我能给有钱人当私生女,是因为,那就是我爸爸,而你,没有这样的爸爸。”
“脸皮真厚。”
“富贵险中求嘛。”时光甚至还笑了笑,无动于衷。
这点指责和谩骂,还不够她挠痒痒,何况这是个问题少女。
时间的爷爷是时光的亲大舅,所以两人隔着辈分,年龄差是六岁。
关系说不上有多亲,但也没多好。
记忆深刻点的,是时间两个月大的时候,时光把她装在书包里带去学校给同学看,被发现后,差点没被打死。
那次确实是她的错,年少无知。
这次是她刚好在这条线上自驾游,接到大舅的电话后,才顺道来找人。
其实时间已满十八岁,刚才时光为了尽快解决问题,才骗前台说她未成年。
一时无言,时光朝身后的懒人沙发倒去,接着说:“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时间没吭声。
这边扬了扬下巴,“你用的手机,是我的,可以定位。”
“……”那头紧捏着手里的电话,恨不得立刻扔掉。
时光每年都会回去看她九十岁高龄的外婆,不用的旧手机会放在老家,刚好被时间拿去用了,好在手机云账号还是时光的,所以这次她才能准确无误找到这里来的。
“说吧,你不顾一切跑出来,要去做什么?”时光又问。
时间一开始没说话,良久才低声道:“去色达皈依佛门。”
啥玩意儿?时光直接被气笑了,看着她:“你两一起?”
“是!”
时光当笑话在听:“你知不知道,现在出家的最低标准是本科生。你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去扫禅院都没人要。”
“……”
时间瞪着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女人,眼泪包边:“我的青春过得像烂泥,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回去。”
时光定定瞧着她,恍惚想起曾经某个时刻,自己也如她这般被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是回去上学呢?”她淡淡说。
时间冷笑:“我阿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没钱供我念书不说,还要把我嫁给糟老头换十二万的彩礼。读书?可笑。”
她爹是时光的亲表哥。
烂酗酒汉一个,十多年前把自己的老婆打到离家出走,至今了无音讯。
时光从茶几上抽了张卫生纸递过她,云淡风轻道:“我以德报怨,借点钱给你读呗。”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甚至都不用考虑。
“你说什么?”时间瞳孔张大,难以置信。
“我借给你,”时光补充道,“但你大学毕业后要挣来还我。”
“为什么?”
时间并不信她会供自己念书,毕竟,这个表嬢在亲戚们的眼里口碑烂如泥。
离经叛道、花枝招展、忘本、违背祖训不忠不孝等等,都是族人对她的评价。
时光没所谓一笑:“我高兴,我乐意。”
她虽没有多富有,但工作稳定,收入还算可观。偶尔去偏远地区采风遇见实在困难的,也会捎带援手。
时光见过太多太多像时间这样剑走偏锋的少男少女,陌生人她可以援助,时间她也可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助理常说她这人相当矛盾,可能前一分钟还在救助弱小扶老奶奶过马路,下一秒就在灯红酒绿的风月场里逢场作戏,挥钞如水。
不仅如此,她还没什么远大追求,更不会存钱,心情好的时候会出钱关爱弱小,心情不好就满世界游走,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联系不上。
所以,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全凭她那阵子的心情。
刚好,她现在心情不错。
谈话暂时结束,连开六七个小时的车时光早就疲惫,她揉着眉心转而问男生叫什么名字。
男生说他叫李幻,二十岁。
应该是寨子里的汉族,时光让他重新去开间房,这间留给女士们,他也没说什么,尽管被说得一无是处,仍是笑脸相迎。
乍一看,还挺老实巴交。
时光把车钥匙扔给他,让他下去的时候顺带把她的行李箱提上来,另外,通知前台来房间登记信息,她今晚要入住。
一旁的时间简直震惊,不服气道:“我带来的人,你凭什么使唤?”
“都打算皈依佛门了,计较这么点得失?”时光调侃,“一路来刷的都是你的卡吧?小心被男人耍得团团转。”
“谁耍谁还不知道。”时间得意起来。
时光没注意她这会儿的咬文嚼字,讲道:“不遇见几个渣男你都不知道人心险恶。”
“你又知道了,你遇见过?”
“没有男人会在我这里有这个机会。”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歪理一大堆,时光倪她一眼,用脚蹭掉高跟鞋,赤脚去到床边,取下耳坠,又把斗篷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揶揄道:“跑这么远来当尼姑,怎么想的。”
时间的目光掠过女人的身材,啧啧感叹,也不知道这人平时都吃的什么,腰这么细胸还这么大。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嘀咕道:“前几个月在昆明听许巍唱了几首歌,就来了。你不觉得去西藏很治愈人吗?”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时光满脸无语:“许巍老师可不背这锅,他的歌是向往自由,不是让你去当尼姑。”
“……”
时光接着说:“拉萨的一名老中医说,人们之所以会觉得去西藏治愈,是因为脑子缺氧短路,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才会觉得非常幸福。”
“……”
时间的嘴巴几张几合,一副吞了苍蝇的样子,用少数民族语说:
“所以你自驾去西藏,是为了让自己的脑子缺氧短路,从而感到幸福?是什么把你伤成了这样?我以为你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
时光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眼底温度冷了几分,没说话。
正僵持着,李幻就来了。他把行李箱送到后,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时间要跟他一起去玩,时光也没拦,只是嘱咐男方:“十二点前送回来,玩儿可以,别过火。”
略顿,她又盯着时间说:“我只找你到这里,如果你再跑,以后是客死他乡还是亡命天涯,那都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时间被她平静而森冷的语气震住,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前台姑娘来登记好信息,时光才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吹干头发,画好妆后,她从行李箱里找了件性感的裙子穿上。
出门前,她沉思片刻,拿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那盒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