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时光告诉他,明天拿到手机和钱包,租辆车,后天出发。
“租车。”叶慎独重复着这两个字,轻轻抬了下眼皮,并没继续往下说。
她看不出他现在若有所思的瞳孔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但能感觉,他始终在循序善诱。
这就好比隔靴挠痒,边边绕绕的,没个重点,越挠越痒。
不过时光还没到那个度。
一直被各种事耽搁,她想做的美甲到太阳落山也没做成。本想着明天拿到手机和钱包后自己再进一次城,就见叶慎独把车停在了路边。
落日长河之下,芳草疯长的路边,有家咖啡屋,百来平米大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显得有些孤独。
傍晚时分旅客三三两两,晚霞的余辉照在屋顶上,孤独中,又平添了几分意境。
叶慎独解开安全带,侧目对疑惑的人解释道:“朋友开的店,知道我在这条线上,特地让我来看看。刚好,她这里可以做美甲。而且款式新颖、技术好、环境安静、价格合理,关键是不掉钻。”
“……”
一字不漏全背下来了。时光摇头一笑,由衷道:“叶先生还真是在哪儿都有人为你接风洗尘。”
对方捏着鼻梁骨漫不经心地笑着:“我也想一个人安安静静,但没办法。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也不奇怪他会问她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很有道理,时光无从辩驳。只好随他下车,进了那家店。
老板是个女人,三十来岁的年龄,复古风的打扮,有种被岁月洗涤过的沉淀之美。
她的目光掠到时光的颜时,亦是一惊,却什么都没问,仿佛对叶慎独身边有不同女人这回事见怪不怪。
时光听见那人喊叶慎独“阿慎。”
阿慎……关系很熟。
人家没有问她,她也用不着跟谁自报家门。
没打扰两人叙旧,时光随便参观了下咖啡店,店里大部分是年轻女性,多数都在拍照。看装饰风格,这应该是家网红打卡店,只是时光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有人在身后说道:“时小姐,我听阿慎说你要做美甲,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款式吗?”
左右都是花钱的玩意儿,在哪里做都一样,时光说:“你这里有什么款式,给我看看。”
女人保持着微笑,领她去了里间。
是做美甲的地方,灯光很亮,样式也很齐全。
时光认真看过,选了一款红黑色搭配的。
卸指甲油的时候,叶慎独进来了,他瞅了眼这边的进度,递给时光一杯热牛奶,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去到一旁,无比耐心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杂志认真翻阅。
画面简直不要太和谐。
他可真是一个拿着放大镜都挑不出毛病的人。
但过于完美的人这世间是没有的,这或许只是他愿意展现出来的诚意罢了。
时光抿了口牛奶,想起何众。那个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早期可能也是这类完美的人。所以她阿妈,才明知两人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心甘情愿为那个男人生下她。
只不过,叶慎独比何众高明得多,至少,只要他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
短短二十分钟,时光注意到那边已经挂断了四五个电话,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我弄完自己打车回去。”
叶慎独看了眼手上的表,又看看她,最终还是站起来,讲道:“还真有点事,有个视频会没推得掉,要回酒店处理一下。”
时光点点头,望着他走过来,把车钥匙放在她面前。
他说:“太晚了别打车,你开我的回去。”
一直专心做美甲的老板娘看了他一眼,又默不作声低下头。
他那有着拽上天车牌号的八位数的车?时光问:“你呢?”
“我打车。”他云淡风轻说。
时光抬起眼皮,还没想出个合适的措辞,叶慎独在这时文不对题问了句:“没用真钻?”
她跟老板娘同时看向一本正经的男人,听见他水波不兴地吩咐道:“用真钻吧,粘稳一点,价钱算我的。”
“……”时光直接笑了,“大哥,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个造法啊。”
那缕笑容比之前任何一刻都真,宛如化开的浓雾,使有些东西可以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
看来是真乐了,叶慎独十分满意时光此时此刻的表情变化,于是单手插兜靠在门边,直勾勾盯着她,用他贯通的诚恳语气说道:
“千金难买时小姐一笑,如果能,造一点又何尝不可。”
老板娘的手一抖,直接把指甲油刷到了时光的手上。
时光眯眼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一时无言。
“钱对他来说一直只是个数字,但我还真没见过他为谁这么挥霍过。”老板娘把弄脏的地方擦拭干净,笑道。
这话怎么接呢?怎么说都没意义。
只是,当时光看到老板娘果真拿出一盒货真价实的钻石,并准备往美甲上贴上时,着实震惊了一下。
一个路边店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真钻,她开这店怕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还是这些富豪会玩。
时光最终没用真钻,依她要求,老板娘给粘了美甲专用的。
虽然是个咖啡店,做美甲的技术却很专业。时光的满足点也跟大多数女孩儿差不多,拍到满意的照片,买到喜欢的衣裳,做一手卟啉卟啉的美甲,这一天就算没白逛。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说:“我回头找阿慎要就行。”
时光看她一眼,坚持把钱放在柜台上,淡淡道:“你点一下数量。”
老板娘有些诧异,快速数完现金,找了她八十的零,“总感觉时小姐对我有敌意。”
时光接过她找的零,塞进包里,漫不经心道:“那要看老板娘怎么定位的我。”
对方坦白道:“抱歉,是我的错,误以为……你跟大部分围在阿慎身边的女人一样,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大部分是多少?那些女人怎么样,时光自己又是怎么样?她没探究,多嘴问了句:
“你跟他,是那种关系?”
老板娘愣了愣,笑道:“这不可能,他纵然很帅,但……我有我喜欢的人。”
时光没跟她多聊,转身欲走,那边递过来一张名片:“祝你旅途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随手就能拿出一包钻的人,做起生意来还挺认真。
她把店开在这里,有回头客吗?玩儿呢。
不过时光还是接了她的名片,打圆场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光顾。”
晚上八点半,她开着叶慎独的车离开了那家店。
看名片上印着的名字,女人叫关欣。
听她的口音,应该跟叶慎独是一个地方的,看她的行头,并不缺钱,缺钱不会把店开在这荒郊野外来消遣光阴。
为什么她要孤身一人守到这里?
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点故事,或平淡,或起伏,都是常事。
回去之前,时光去了趟市医院,她向护士问病房号,才知道叶慎独给央吉奶奶安排的是vip病房。
央吉看见她出现,登时从座椅上弹起来,“时老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里面有两张床,老人不在,央拉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沙发上给自己编头发。见到时光,咧嘴笑起来。
“送钥匙。”时光说。
“我这脑子,忘记跟你说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就可以了,害你特地跑一趟。”央吉接过钥匙,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这边把水杯握在手里,问她奶奶的情况。
央吉说手术要做十多个小时,她们不敢睡,怕手术室里有什么紧急情况,得时刻待命。
“吃饭了吗?”时光问她。
“早先吃了一点。”央吉问,“您吃了吗?”
时光坐在病床上,想起今早她蹲在水槽边吃的那碗白米饭,说道:“没吃,点个外卖吧,我想吃肉。”
“您怎么能吃外卖?”
“我也是人。”
央吉笑了,“你是仙女儿,不染纤尘的仙女儿,仙女儿不能吃外卖。”
“……少贫,快点,饿。”
二十分钟都没有外卖就到了,还真的点了很多肉。
本以为有辣央拉吃不了,结果吃得最欢的就属她。
“她这样多久了?”时光问。
央吉低埋着头,片刻才说:“五岁的时候,她随我阿妈阿爸去山里找药材,不幸遇见雪崩。”
略顿,她接着说:“其实,是运气不好,不大点雪,但偏偏……能要人命。我阿爸在被埋的最后关头将央拉抛了出去,命是捡回来了,但声带和耳朵就都出了问题。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爸爸妈妈,央吉也成了聋哑人。”
时光吃饭的手一顿,对她说:“后天形成的,应该还有机会医治。”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眼泪无声地掉在碗里。是想医的,可是,没那条件。
时光错开视线,说道:“你家布置得很温馨,牦牛雪糕店和手工糖都很好吃。”
央吉说:“那都是央拉跟奶奶做的,之前村上帮忙宣传过一段时间,但没什么效果,客流很少,生意做不起来。”
时光说:“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你们家牦牛雪糕店的照片,以及央拉的故事分享到微博上。希望能帮助到你。”
央吉猛地抬头,一时间语无伦次。她这两天关注了时光,发现与她互关的人虽然不多,但基本都是各行各业里有说话权的人物。
“怎么会介意,时老师……你,帮我太多,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时光放下碗筷,说:“没帮到你什么,跟钱有关的,都是你顶头上司帮的。”
那头道:“说起这个,我估计干一辈子前台也不够抵老板这笔债。”
“倒也不必,对他而言,举手之劳的事,他不差你这点边角料。”时光随口而言。
央吉看过来:“您好像……跟我们太子爷很熟。”
“不熟,”时光实话实说,“刚认识没几天。”
饭吃得差不多,她抿了口水,站起身准备离开。
央吉发现客人根本就没吃多少,反而大部分是她和央拉在吃,这才明白时光说想吃肉的真正目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跟着站起来,从行李包里掏出一小袋东西,说:“明天奶奶出手术室,我可能没时间去送你,这里面是些手工糖和牛干巴,你带在路上吃着玩儿。”
时光没跟她客气,收下了。
姐妹两人一起送她到门边,央吉又说:“时老师,真羡慕你,过得这么潇洒随意。”
时光顿了顿,告诉她:“没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都处在别人不知道的水深火热中,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只是明显和不明显罢了。”
央吉欣慰一笑:“还是时老师会说话,果然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时光说:“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央吉转了转眼珠子:“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
这边暼她一眼,“名师指路不如自己去悟。”
“要这么说的话……”那边有点胡扯,“自己去悟不如父母铺路。”
“父母铺路不如岳父资助。”时光也跟着瞎扯。
央吉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岳父资助不如拆迁补助。”
“……没毛病。”
时光乐了,觉得不虚此行,她拍拍姑娘的肩膀,由衷道:“你这口才,真不打算去给林寒当助理?”
“那也得人家要我呀。”姑娘自嘲一笑,弯腰把饭后垃圾收了起来,说道,“我还是在这里做他的留守老婆算了。”
时光淡笑:“你倒是挺会苦中作乐。”
那能怎么办?她不能倒下的。央吉苦涩一笑,终是没忍住问道:
“时老师你呢,选择一个人自驾318线,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时光沉默,并不回答。
这时央拉突然走过来,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仿佛鼓起巨大的勇气般,从包包里掏出什么,强赛在时光的手里。
这边微顿,定睛一看,是一个眼镜套。并且是用毛线织的,粉色,中间有朵绿色的花。
她才十岁,手背已经满是沧桑,仔细看的话,那是洗不干净也愈合不了的皲裂疤痕。但也就是这么一双手,编制出如此小巧玲珑的物件。
时光突然感到手有千斤重,就快拖不住这份礼物。
央吉说:“中午那会儿看见你戴墨镜,回来就要给你织眼镜套,捯饬一下午。我说人家时老师用不着,她非要给你织。”
时光揉了揉央拉的小脑袋,尽管小姑娘听不见,她还是道了声谢。
央拉比出个手势,她看不懂,问央吉什么意思。
央吉说:“快乐,她说你要一直快乐下去。”
内心某一处被狠狠击中。临走前,时光从兜里掏出剩下的钱,一并塞在央拉手里。
“时老师,你这是做什么……不不不,这钱我们不能收……”
“我空手来的,什么也没买,拿着买点好吃的。”
“买吃的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少说起码有一万,太多了。”
一万不到点,但是值得。
中国人的传统,给小孩儿钱势必会你推我让一番,但好在,最终都能给出去。
央吉眼眶红红,问她哪天走。
“就这一两天。”
“以后,我们还能遇见吗?”
“也许吧。”时光说。
这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说过无数遍这句话,有些人她忘记了,有些人她还记得,但都没再见过面。
很大一部分过去的人和事,时光多数不会回头看。
如果回头,对方过得好的则罢,要是依旧一塌糊涂甚至比之前还差,那她还不如不知道得好。
见人已经走远,央吉悄悄抹泪,这时公司小群里突然弹出条视频,她点开,顿时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等一下时老师,有件事,是关于叶总的……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时光回首,问:“什么事?”
央吉跑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时光接过来一看,视屏里,叶慎独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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