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进了堂屋,七爷看一眼气息虚弱的肖兵,沉下双目,嘴里念念有词,把沾了冠血的凤凰毛贴到了肖兵的额头上。
做完后,他烧了半碗符水,给肖兵喂了下去。
在道家里,二十八星宿之一的昴日星官本相就是一只大公鸡,神职是司晨啼晓,意味破开黑暗迎接光明。道士驱邪,喜欢用公鸡羽毛和血做法。【注】
这些陆西婵也会,但术有专精,她更擅长的是术阵斗法和堪风水摸骨。
像这种驱邪手段,她就差七爷很多。
要破开肖兵受鬼气影响的心智与脑识,非是一般人能做到。这些事在外人看来普普通通,好像都没费什么力气,但陆西婵却从七爷波动的气息中,看出老人家刚才到底使了多大劲。
半柱香后,折叠床上半死不活的少年睫毛微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肖兵这几天瘦得太快,眼眶深陷得厉害,眼睛一睁开,就和那牛眼睛一样都凸出来了。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眼珠子转动了几圈,好一会儿才弄清楚身在何方。
“兵子,你醒了……”周芳见儿子眼里终于有了神,按捺住激动,小心翼翼地喊他。
肖兵听到声音,僵硬的转动脑袋。
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妈。”
“嗳,妈在……”
这声妈,让周芳顿时红了眼。两年了,她儿子足足有两年没喊过她妈了。
周芳抹了把眼睛:“兵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肖兵缓缓点头,这会儿他确实饿了。
头两天他受鬼气影响,没有感觉,现在清醒过来,饥饿感顿时袭向脑门。
周芳见状,嗳了一声,忙不迭进厨房去给他弄吃的。
陆西婵则趁着这会儿,抓紧时间问肖兵情况:“肖兵,你和红衣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兵没想到陆西婵会问女鬼的事,苍白的脸闪过丝慌张,旋即避开陆西婵的视线,似乎不愿意多谈。
一旁的肖国辉见他那样,急的不成,手一抬就想往他身上招呼。可一瞅他那瘦得不成型的身子,当爹的都怕一巴掌把人拍没了。
肖国辉强压着愤怒,眼睛涨红,咬着牙道:“你都要被那女鬼害得没命了,还不愿意说吗?”
肖兵埋着头,懦懦道:“不会的,阿姐不会害我。”
肖国辉听到他的话,手指着儿子,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喘了两口气,跑去一楼大舅子的卧室里,拎了个镜子出来,怼到肖兵的脸上:“你瞅瞅,你仔细瞅瞅,两天,两天时间你就被她祸害成这样子,你还相信她不会害你。”
“你陆家姐姐说了,那女鬼要取你的命。你要不讲实话,就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命都要没了,你还要鬼迷心窍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现在不能动手,肖国辉恨不得拿根棒子把儿子打醒。
“我真的会死吗?”瞥到镜中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肖兵终于有了别的神情。
他眼中闪过震惊,镜中人的五官是他熟悉的五官,可组合在一起,却不再是他以前的脸。
不用爸爸说,就看这张脸,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他有些接受不了。
阿姐说过,她永远不会害他的……
“会死。连死亡时间都定好了,就在今晚十二点后。想要熬过去,你就必需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们。”陆西婵毫不留情,戳破肖兵的幻想。
世上没有人不怕死,更别说肖兵这种少年。听到自己的死亡时间,肖兵眼里闪过惊慌。
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他抬头,目光穿透堂屋,落到屋外黑沉沉的山坡上。
屋子里,气氛沉寂。
几个大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肖国辉准备继续追问时,肖兵开口了:“我三年前踢坏了阿姐的金瓮,我给她上了柱香,然后把她……”
肖兵缓缓把和女鬼的纠缠说了出来。
据他所说,三年前他回黄荆湾奔丧,在送他外婆上山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踢坏了林中的敛骨金瓮。他那会儿害怕得紧,不敢和父母说,学着看过的电视那样,给散落一地的死人骨上香道歉,然后又把骨头收捡起来,埋到了田边的芭蕉地里。
回城后,他天天做噩梦。梦里,总有个女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他毁她安栖之所,还害她……
一开始,他并没有把梦往那日发生的事上想。
直到某天,梦里的声音,在他吃饭的时候突然成了实质,说他倒是吃得香,他把她害这么惨,却连柱香都不供给她……
他当时吓傻了,把耳边有声音的事告诉父母,可他们不但不信,还听医生的话,把他当成了神经病。
一次,两次……
次数多了,他就什么都不再和母父说了,哪怕那道声音最后变成了一个鬼,还天天和他呆在一起,他也不愿意再告诉父母。
那段时间他特别讨厌父母和亲朋好友看他眼神,反而是那个整天和他呆在一起的女鬼,越来越理解他的心情。女鬼说她不害人,还说她敛骨金瓮坏了,无家可归,她只能跟着他。
还问他,愿不愿意供奉她。
他想着,他把她害得这么惨,供就供吧。于是每到吃饭时候,他都会叫她上桌。
他们共处一室三年,这三年里,所有人都说他有病。
父母、同学、老师,每个人看他,眼里都透着让他讨厌的东西,只有女鬼把他当正常人。
女鬼说她是死了好多年的老鬼,让他喊他阿姐。他听话的喊了,女鬼很高兴,那张阴恻恻的脸,竟因为他的一声阿姐,褪去了所有的森冷。
阿姐很温柔,会和他一起追剧,一起打游戏,甚至在他和爸爸发生冲突的时候安慰他。
他越来越喜欢阿姐的陪伴,他希望阿姐能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
几天前,他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让他很没面子。他心里不舒服,跑去芭蕉地,对着阿姐的尸骨抱怨了好多,走的时候,把埋葬在心底的想法说给了阿姐的尸骨听。
迁坟那天,阿姐没有和他一起回黄荆弯,而是留在了城里的房子里。隔那么远,阿姐却听到了他的话,当天晚上就回了黄荆弯,让他收回白天说过的话。
但他不愿意,他就想阿姐能长长久久陪着他。
阿姐说人鬼殊途,她最大的心愿是去投胎。投胎前,她会喝孟婆汤,她不会再记得他。
他不想阿姐忘记他。
说那他娶她,只要他娶了她,阿姐就会一直在他身边,等死后,他陪阿姐一起去投胎。
关于娶阿姐这种想法,是他在电视上学的。说人娶鬼,哪怕死了,他们依旧是夫妻,就是到了下一世也不会分开。
阿姐考虑了很久,最后拗不过他,送了他一截鬼骨,说鬼骨是信物,三天后他们成婚……
“你这个倒霉孩子哦,那是鬼,你怎么就不怕呢……”周芳又惊又怕,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肖兵话说的很慢,周芳煮的糖水蛋都凉了,他才把他和女鬼的事说完。
陆西婵眸子半蹙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肖兵,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一柱道歉香,一块葬身地,还不足以让她跟你进城,更不可能说你害她的这种话,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肖兵很笃定地回答:“没有,真的只有这样。”
知道自己快要死的肖兵,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说完话,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道:“我想起来了,我踢坏阿姐敛骨金瓮的时候,被陶瓷片划到了脚,好像……好像有血落到了阿姐的骨头上。”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意外的话,那就只能是这个了。
“血落到骨头上……嘶,你能活到现在,命真大。”七爷震惊,看了眼肖兵,然后转身,拿起床边的香炉,就往屋外走去。
陆西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骸骨沾人血……
人家一清清白白的鬼,莫名其妙背负血孽,尸骨还被埋到招阴地……
女鬼和他相处三年,没撕了他,不得不说脾气好。
这事,也不知道该说是女鬼倒霉,还是肖兵倒霉。
“七爷,女鬼尸骨沾了肖兵的血,血孽不化,她与肖兵之间就断不了。”陆西婵跟着七爷出了堂屋,看着八仙桌的那堆死人骨头,愁眉道。
如果只是一堆白骨,这血沾了就沾了,可偏女鬼那时栖身在白骨中,肖兵的血,染的不止是一堆骨头,还有女鬼的魂魄。
女鬼没因人血变成恶鬼,已是万幸。
沾了人血,女鬼就跟那被人养的小鬼一样,受肖兵控制,要解除这种控制,只要反噬肖兵她就能解脱。
可很显然,女鬼没那么做。
能修炼出鬼骨的鬼,只要她想,肖兵哪可能活得了三年。
七爷思索了一下,道:“小婵,你们这一脉对死人骨最熟悉,你看看,能不能找出沾了血的那截骨头。如果能的话,就把这截骨头送到临祈市的龙泉寺,龙泉寺的和尚应该有办法化掉这血孽。”
提到龙泉寺时,七爷那双有些吓人的眼睛里,浮出丝丝隐晦。
这情绪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抓捕不到。
陆西婵诧异:“龙泉寺,我怎么没听说过?七爷,你是说,把女鬼交给大和尚处理?”
“你虽学了你爷的本事,但没正儿八经走过阴阳,咱们这一行,能人异事多着呢。”
七爷收敛好情绪,把手上香炉搁到八仙桌上。先前鬼骨回归,鬼气太重,一般人碰不得,他借用了三清老祖的香炉,以香灰镇住那些鬼气。
七爷虽然一身本事,但还是那句话,术有专攻,要在一堆死人骨里挑出那一截沾过血的孽骨,还真只能靠陆西婵。
陆西婵嗯了一声,动手把死人骨摊开,道:“七爷,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女鬼和肖兵成亲。挑骨的事,就不能过了今晚再说。”
七爷没回陆西婵的话,寻思着道:“那女鬼聪明着,我要没猜错,今儿这一出,不定是想借你的手,彻底断了她与肖兵的孽缘。”
陆西婵惊讶道:“她故意的?”
七爷:“我猜的。你爷在凤来镇名声很大,女鬼既然说自己是个老鬼,就不可能没听过你爷的名声。你来周家迁坟,她应该是打上了你的主意。她心性不坏,甘愿受制于肖兵也不愿害他性命,也好在肖兵什么都不懂,对她没有坏心。这要换个懂行的,让她造了孽,她想自救都难。”
七爷顿了顿,又道:“你先把孽骨找出来。用孽骨锁魂,然后把孽骨镇在龙栖剑下,阻断她和肖兵的联系,送她去龙泉寺,让龙泉寺的大和尚出手。”
“也只能这样了。”陆西婵点点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龙栖剑是至刚至阳之物,隔绝女鬼与肖兵之间的联系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女鬼承受得住龙栖剑的威力不。
七爷:“佛道有别,道行斩妖,佛行超度,在超度亡者这方面,咱们还差那些大和尚一截。这个女鬼既然有这心,那咱们助她一助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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