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乌鸦

好热……好黑,好挤……

我这是在哪里?

“啪嚓,啪嚓啪嚓……”

我在一片漆黑狭窄的空间中艰难地伸展着身体,不知多久后,随着关住我的空间出现了一丝裂纹,一片崭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率先射入的是透过眼前薄薄一层肉膜投射而下的刺眼阳光。

“叽……叽叽……”

张口,湿漉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细弱而急促的叫声。没过多久,伴随着羽翼扇动的轻响,一只大鸟一样的生物落在我的面前。眼睛如同胶水粘着,还睁不开,我只能凭着感觉认识到,这个用坚硬的喙碰撞着我同样坚硬的嘴,朝大张的口中哺入一团尚在蠕动的不明物体的生物,应当是我这一世的妈妈。

被哺的活物入口,饥饿的身体自发完成了吞咽的动作,直到那团东西活蹦乱跳地滚入腹中,我才在一阵难耐的呕吐欲望中,惊奇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刚破壳的雏鸟。

还一只以昆虫为食的雏鸟!

真奇妙,这一次居然不是被捕食的那方。

以与鸟类贫瘠的大脑完全不符的速度飞快理解了目前的状况,我咂咂嘴,因为饱腹而停止了乞食的鸣叫,稍嫌疲倦地蜷缩在了母鸟丰厚的羽翼下。刚孵化的身体总是很脆弱,肚子才填饱,浓浓的睡意便接踵而至。没多久,我就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21世纪的地球上,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工作,完美扮演着社会的螺丝钉角色,直到有一天,一个平凡的傍晚,下班后的我一如往常穿过马路准备回家。绿灯亮起,我刚走两步,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在耳畔,下一秒,剧痛席来,我迅速失去了意识。

非常扯淡地,因为一场酒驾,我成了飘荡在人世间的一抹孤魂。

【想要复活吗?】

‘那个东西’就在这时,突兀地出现在了灵魂形态的我面前。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立方体,它毫无支撑地漂浮在半空中,浑身散发着圣洁的乳白色光芒。尽管表面看不到嘴,却有类似合成人声的电子音从立方体的内部传来。

【想要复活吗,人类?】

它问。

我当然不想死。浮游灵状态的我回应了立方体的呼唤。

于是我被吸入了立方体的内部,被迫开始了一场游戏。

这是一场在完成目标前永远无法落下帷幕的游戏。有记忆以来,我不断不断地重复着出生、死亡的短暂过程,有时是一只昆虫,有时是一株幼苗,无论哪一种,都是一般无二的渺小脆弱,光是从捕食者的利爪下挣扎求生便需要竭尽全力,根本没有余力去接近游戏的目标。这样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绝望轮回,直到上一世我转生为某种滚粪球而生的昆虫后,才终于有了转机。

那一世的我,好不容易克服了对食用粪便的抗拒,顺从天性啃食了巢穴中球状的储备粮。腥臭的粪球啃食到了最中央,一颗小小的、金色的不规则金属块冒了出来。因为不识货,它被当做毫无用处的垃圾,堆放在了巢穴的最里面。

在那顿饱餐后不久我就因为一时松懈被低飞的野鸟捕食,结束了短暂的蜣螂娘一生。死亡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我回到了立方体内部那个初始的大厅。大厅中央由光束形成的屏幕例行统计了我的累计存款,但这一次,与前面不知多少次不同,无机质的冷酷电子音报出的数字不再是0,成了234元。

尽管一开始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鉴于我蜣螂娘的一生实在是过得太乏善可陈,将仅有的特殊经历一一排除后,我很快意识到,这个数字是巢穴里遗落的金属块给我带来的。

换句话说,那被我当成无用废物的金属块,居然价值234块钱!

——是了,好像一直忘了说。这个游戏的目标,就是赚钱,赚够一个亿。

那个电子音告诉我,当结算的时候,我的存款达到了一个亿,我就能脱离游戏,回到事故发生前,规避事故继续活下去。

但是,一味地转生为弱小的昆虫和植物,光是活下来都很困难,又要从哪里赚到钱呢。在我因无数次短如朝露的转生而绝望的时候,蜣螂娘这一世的奇遇无意中给我打开了一扇门。

原来,连偶然刨土刨到的贵金属,也算在存款范畴里。这样想的话,哪怕再困难,只要不断不断挖土,一点点累积下去,就算是昆虫,我也总有攒够钱回去的那天对不对?

转换了心情,重新振作的我迅速投入了下一次的轮回。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睁开眼,不再是漆黑阴暗的巢穴、一同孵化的节肢兄弟、密密麻麻的长腿与复眼……那些看习惯了的风景远离了我,这一世,我居然成为了高贵的飞禽?!虽然是乌鸦,但那也是飞禽啊飞禽,是小体积的虫族难以比拟的存在。

真难以置信,我难道是在做梦吗?

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在不安的驱使下再次低头检查了一番。

嗯,很好,有喙,有翅膀,有爪爪,虽然新的羽毛还没长齐,但我确实是只鸟的样子,等再过一阵子,我甚至能跟着我的乌鸦娘亲学飞了,还有比这更赞的?

乌鸦的巢筑在距离人类城镇很近的杉树顶上。没事的时候,我喜欢趴在巢穴的边缘往远处眺望,根据我的观察,这里似乎不是地球,至少不是现代,因为城镇里那些人都穿着宽袍大袖,跟古装剧里的造型很相似。

时间一晃而过,我很快羽翼丰满,也学会了飞行。在我成长到足够大以后,不用我的母亲赶我,我就自觉地离开了巢穴,在城镇另一边自己造了个巢。其实按道理,这些应该是雄性乌鸦要做的事,为了求偶,它们需要制造一个稳固又安全的巢穴,并衔来很多闪闪发光的东西装饰巢穴。但我可没有跟哪只雄鸟喜结连理孕育后代的兴致,毕竟我内里还是个人类,跨物种的恋爱对我来说有些太过刺激了。

比起繁衍后代,我的目标要更高远一些——我要赚钱。

对于擅长飞行的我而言,这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我巢穴的旁边是个繁华的城镇,集市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人来人往,相当热闹,经常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富人家女眷在仆从的陪伴下闲逛购物。她们头顶上的金钗银钗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看得我垂涎不已。

是的,是的,众所周知,乌鸦喜欢闪亮的东西,这是它们的天性。

会在空中盘旋一阵后猛地飞下去叼走女眷们头顶的发簪,这也只是因为我克服不了天性而已,绝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就这样重复着寻找苦主、锁定目标、一下叼走的战略,一次又一次从集市上的少女与贵妇头顶夺走着她们重要的东西,偶尔也会飞到屋檐下,偷走忘记关窗的人家桌面上任何看起来值钱的东西,从铜钱到镇纸再到宝宝的金锁,见啥偷啥。小小的巢穴很快被这些宝贝堆满了,为了能装下这些财产,我甚至对巢穴进行了扩建。

就在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日子一天快乐过一天的时候,乐极生悲,某一个傍晚,在我的偷盗下饱受摧残的镇民们奋起反抗了。

经过多日跟踪追查,他们找到了我的巢穴,趁我不在用竹竿捣毁了它,取回了失窃的财物,并在那里设下了捕鸟的陷阱。到了傍晚,衔着战利品归巢的我看到一片狼藉的自家,一个着急就一头扎了进去,被捕鸟陷阱抓了个正着。

隔日,在晨露中被捕鸟网缠了个死紧的我,瑟瑟发抖着被人抓住,结束了罪恶的鸟生。

白光一闪,我又一次回到了起始大厅。

【目前的存款为234元。】

大厅屏幕用明晃晃的深色粗体字,嘲笑着我这一世的努力。

是的,因为我死的时候孑然一鸟,身无分文,所以我这辈子算是打了白工,一文钱都没攒下来,这也太真实了。

下一次再偷钱,我绝对要把它们藏到人类找不到的地方去!

带着怨念,在立方体的催促下,我一脚踏入白光中,开启了新一次的轮回。

…………

……

雪□□嫩的肉爪,毫无瑕疵的皮毛,灵活柔软的尾巴,矫健灵巧的身姿。

“喵~”

我看着伸到眼前小小的手指,再往上,看到垂落在桌边的衣袖。上好的丝缎,精细的绣工,一看就知道这人家境极好。

家境好=有钱。

我眯眯眼,从篮子里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讨好地将整张脸凑了过去,在那人的掌心蹭了又蹭。

“太好了,小少爷,这只猫很亲你呢。”一旁奶妈打扮的中年妇人笑着说道。

“咳咳……好痒。”

手的主人缩了缩,脸上显露出一丝欣喜,因久病而过分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两团淡淡的红晕。

“这是大夫人娘家养的母猫新产的幼崽,通体雪白,可爱得紧。少爷喜欢的话,就收下吧。”

“喵~”

我跟着乖巧地叫了一声。

双重夹击下,小少年很快沦陷了。

“那……我得给它取个名字。”

他新奇地注视着篮中雪白的毛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一点也不怕人,蜷缩在掌心的身体是那么小,又那么暖……

“踏雪,就叫它踏雪吧。”

少年慎重地思考了片刻,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柔软的脊背,给了我十几世轮回后第一个名字——踏雪。

这一世,我叫踏雪,是一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