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街坊邻里

洇芳街上,人声嘈杂。

季韫舟策马而过,狭窄的石板路上堆满许多人家的杂物,极为不便,最后一段到许时凝家的小路只能步行。

他打量四周,只觉得这里说是说街,其实破落拥挤,最多只能称之为巷子。

“到我家了。”许时凝轻声提醒。

歪脖子槐树依旧枝繁叶茂,看不出太多秋意,只有几片衰败颜色,顺着微风飘进门前的溪涧里,泛起一丁点儿涟漪。

溪边有个在捣衣的妇人正看过来。

“哟,这不是小稳婆吗?”妇人语气没有多好,带着市侩人家的一点刻薄。“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一个来月也不见人,差点就要叫人点炮仗送霉运了。”

许时凝头也没回,语气平淡:“那还真叫刘婶子失望了,炮仗钱倒可以省省去庙里烧柱香积口德。”

“死丫头,怎么说话呢你!”

许时凝拉着季韫舟进了自家的小院子,关上门将外头的声音隔绝。

只不过效果不太好,妇人骂骂咧咧的话依旧顺着风飘了进来。

季韫舟欲言又止。

许时凝倒是没太在意,拎着裙摆就往内屋走,推开已积了一层浮尘的木门。

屋内空无一人,老旧的家具摆设在昏暗清冷的光下,更显得凄凉。

她的神情显而易见失落下来,甚至可以称之为难过。

季韫舟走到她身后,主动开口:“还没找到你婆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时凝更难受。

本来回燕京城的路上她就想问问他,是不是他救下了婆婆,可他的马骑得不知道有多快,差点没把她人颠回现代。

如今还没开始问,人就自己把答案告诉她了。

不是他,他也不知道婆婆下落。

“当日送你至山庄后,其实我又回了官道。”但季韫舟还真有点线索,他如数相告,“刺客尸体已被人清理,只余下侯府马夫的尸体。”

那日他确有急事,但启程时略微一想,刺杀稳婆一事也很显然是冲着侯府来的,他担心送许时凝的路上太过匆忙漏了证据,故又重返。

“我在距离刺杀地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紫红布包,除此之外就再无痕迹了。”

许时凝一听,有了点希望,眉间染上焦急:“那布包你可带在身上?可否给我看看。”

季韫舟摇摇头:“放在家中了。”

他这月余忙着其他事,也是昨日才收到侯府请柬去赴宴,本也想着等侯爷回燕京城再交到他们手里,自然不会带在身上。

其实那布包作为线索,他也打开看了,里面无非是些细软与药材。

许时凝也料想到了,毕竟婆婆那个腰包还挺大的。

她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那应该是我婆婆的东西,若你回家,可以带回给我么?”

她的声音放轻时,很是温柔软糯,与她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严肃冷静不太一样。

季韫舟低头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从城北山庄到洇芳街路途不算短,但季韫舟马骑得飞快,如今天色不过才暗下来。

一点疏星挂在天空,明月倒是盈亮。

许时凝想着新宅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家具物件,她也从没去过东市那头,怕找起地方来耗费太多时间,索性今日先在自家住更方便。

她征求季韫舟的意见:“天也晚了,不如今日就在这里歇息吧。屋里有隔间,平日里我与婆婆也是分开睡的。”

季韫舟觉得她是太久没回家,想家了。

他环顾了一圈这个小院子,因为月余没住人,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缝隙里都长了杂草,但树下挂的、木架上堆的东西都井井有条,一看屋主就极会过日子。

还有个篱笆围起来的小菜园。

“好。”他答应了。

“我去择些菜,晚上就随意吃些吧。”见他视线落在菜园子里头,许时凝以为他饿了,“不过许久没人打理过了,也不知道还剩些什么。”

“嗯。”季韫舟点头,又补上一句,“多谢时凝姑娘。”

回来燕京城之前,侯夫人趁许时凝逗弄小世子的功夫,特意拉着他教导了一番。

如今他的身份是随行许时凝身边的侍卫,让他切莫端着架子,惹人生疑。

其实幼时他无依无靠,何时有过端架子的时候。

只不过是长大后,学会了身为皇子要震慑立威罢了。

许时凝才不知道就一会儿功夫他能想这么多,她正忙着在长满一堆杂草的菜地里找点还能吃的东西。

挽起袖子,拎起裙摆,她眼睛向来尖,就着月光拔了几株花生和芋头,顺手还摘了点黄豆荚。

季韫舟站在她身后,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可有需要帮忙的?”

许时凝颠了颠手里素得不行的食材,确实缺了点意思。

“门前的小溪里有鱼,周公子去抓条来吧。”虽然她不太指望这小公子模样的人真能抓到,但客套总归可以。

“好。”季韫舟出了门。

外头的妇人早已捣完衣服归家了,只有潺潺水声在寂静月色里变得清晰。

许时凝进了厨房,用抹布将灶台会用到的地方都抹了一遍,着手备菜。

芋头清洗去皮,切成滚刀块,浸过清水防止氧化。

再起锅烧热油,她瞧见窗边陶盆里栽的葱还未发黄,随手择了些,洗净后切成葱花爆香。

最后下入芋块翻炒,翻出从前婆婆做酱料的陶罐子,舀了一勺酱去锅里加盖焖煮。

一屋子酱香味扑鼻,做完这些,正巧院门被人推开。

季韫舟去而复返,手里拎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这么快?”许时凝有点诧异。

季韫舟嗯了一声,见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了,一个人又闷着头出去院子了。

许时凝又忙活了一会儿,做了一道清蒸鲫鱼,一道酱烧芋头,还有一兜篓烤花生豆子。

见季韫舟搬了小桌椅到院子外头的空地上,她先端了一盘菜出去,谁知他就起身去厨房把另外两道菜也端了出来。

“难怪侯夫人看上去很喜欢周公子。”她觉得他人好像还不赖,客套了一句。

季韫舟一顿,没有说话。

两人其实并不算熟,要说的话不多,一顿饭最后吃得有些沉默。

吃完饭收完碗筷,许时凝已有些困了。

一回头发现季韫舟也在收拾桌子,见她看过来,他点了点头诚恳道:“很不错。”

他指菜做得很不错。

但许时凝满脑袋问号:“???”

她暗自腹诽,这公子实在是个怪人。要么不开口,要么一开口一鸣惊人。

......

这个夜晚,许时凝难免触景生情。想到婆婆如今不知所踪,她辗转难眠到后半夜才睡着。

隔间里的公子哥倒是从躺下就没了动静,似乎睡得很是安稳。

翌日大早,许时凝被动静吵醒了,瞧见公子哥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剑法凌厉,出势利落回势干脆,一身白衣翩飞,将身上那点清贵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很有一点侠客风骨。

但她有点起床气,没睡好更不爽了。

许时凝强忍着生气的冲动,倦倦地从床上起身,整理好衣裙,端着木盆路过了他。

“周公子早。”

季韫舟的剑势一缓,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长剑收回:“早。”

“今日去新宅子?”他随即问了一句。

许时凝脚步顿了顿:“等我和街坊邻里说一声吧。”

去新宅院住的想法已经定下了,但她担心婆婆万一回来洇芳街找不见她,还是想去和邻居打个招呼。

可是邻里一直都嫌弃她家是做生死买卖的稳婆营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听她把话说完。

整装完毕,二人一同出了门。

虽然许时凝早有预料,可一连敲了几家门都是出言讽刺,她还没发火,季韫舟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平日里,这些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他问她。

正巧这会又一家开了门。

许时凝还未开口,探出头来的妇人就满是嫌弃地冷哼了一声:“都早说让你家别出去抛头露面败坏妇德了,这种污秽钱挣来了,还不是给自己作孽。”

“大娘,我婆婆只是远游去了。”许时凝耐着性子,“我将要搬走,所以是想来托您届时和婆婆说一声。”

“我看远游是假,估计余婆是早就孽做多了,横尸荒野了吧。”

方才,妇人已从低墙院里头瞧见她吃了隔壁的闭门羹,此番是刻意来讽刺她的。

许时凝自然也知道,这句话说得太恶毒,一下子也点燃了她的怒气:“我婆婆平日里也没少接济你们,这作孽钱你是不是也收了?怎么不觉得自己家也有了点孽障呢。”

妇人横眉,反驳道:“胡说!你自家的事,少扯到我们这些街坊邻里身上。”

许时凝深呼吸一口气,冷笑一声,突然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大娘,你说的也是。虽是街坊之亲也得明算账才好。”

她提高了几分音量,故意将旁边的人也吸引来:“本来我还想着给愿意帮忙的邻里都送些礼表达谢意,既然说是明算账,不如还是等有婆婆消息了再说吧。”

言罢,她故意露了点包袱的角。里头有一沓银票并着些碎银子,很是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