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确实是有这么个好。云禾眼神定在温家红圈上,多年没出帝师,又有那般的昔日荣光,换他…怕要着急了。尤其是论大功绩,温氏于当朝还没有响亮的。在着儿子的注视下,故作坦然地将几张纸稿收进自己的书箱,清了清嗓子。
“你想要地舆图?”
云崇青只是想对各地方的位置,大概有个底:“难弄到就不要费心思了。咱们可以自画一张,不需太精确。”
云禾意外:“你怎么知道家里能画?”
“咱家不是跑商的吗?”云崇青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听,他都问了些什么蠢话?云禾抬手摘下帽子耙发:“也不用费神画了,咱家确实有。”而且还是祖上照着邵府那张临摹的。当然能临摹一张,之后就能摹第二张。到了分家时,好孬都是一房一张。
竟还有意外之喜。云崇青跪起两手撑着小几,伸头去看爹开书箱:“怪不得您少在外跑,却非常清楚一方城镇分布。”学他姐,撅起红嫩嫩的小嘴,“对自己儿子藏着掖着,您可真是个好爹。”
呵呵笑着,云禾拿出压在箱底的一只小扁红木盒子:“爹的错爹的错,从现在开始纠正。”闺女大了,得避爹。养儿子,于他是真的添味许多。瞧小东西那样儿,两眼珠子都快凑一块了。
看着爹打开盒子,云崇青双目一亮,竟还是牛皮的。也不伸手去碰,等着爹将地图铺开。牛皮没个正形,其上交错的线条,有粗有细。小字不少,但都很清晰。
邵关府在京城以北。京城作为国都,有特别标致,一眼可见。上北下南,目光上移,找到了。
云禾有些得意:“猜猜我们四房这份地舆图谁给画的?”
观字…云崇青想到书屋里的那些书上注释,但地图上的字明显更瘦劲:“是外祖父吗?”
“对,”云禾有些怀念,指腹轻摩着牛皮边角的字,叹声道:“为了咱们四房这份地图,你外祖父闭门练了一年的勾画。我就出了份处理好的牛皮。”
虽说老丈人在世时,他隔三差五地跑去探望,十天半月带英娘回趟娘家,可心里还是有愧。老丈人走得不安心啊,断气了还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闪动着晶莹,压抑着酸涩。
“这趟回去,咱们再往五严镇祭拜祭拜你外祖。”
“好。”
一会的工夫,云崇青已经找到了勐州、西平、南泞。温朗氏的娘,是从西平赶去南泞的路上出事的。在这之间找,很快寻到了镐州府。镐州府位处北轲、邵关交界的东向。
温朗氏乘船到北轲,然后换马车奔走。这是目前从京城到镐州最便捷的路了。病母稚子远行,不知温三爷有没相伴在侧?
说回正题上,云禾手点西平:“南泞大盐枭陈家一倒,嫁在朗家的姑太太就一尸两命。这也叫不少商家胆寒,之后十年没一家敢重金高攀大士族。倒是有几户,打起了京中勋贵的主意,不过都只求妾室。”
提到“贵”,云崇青就想到天下至贵,皇室。皇室都存在一个回避不了的事,夺嫡。夺嫡所需金银,无法估量。
商户削尖了脑袋往京里使劲,亦是无奈之举。
大士族沉淀几百年,早就自筑了壁垒。他们之中多清高自傲,不齿下流,可吃穿住行哪样能逃过俗物?商户拿金砖敲门,于士族门阀来说是羞耻。即便门被敲开了,士族也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也行,只要遇事时靠得住,很多商户还是愿细水长流的。可惜,不说远的,就近几十年,前有勐州谢氏,后有西平朗家,却未能叫南泞陈家的私盐过了明路。
这不是拿了银子不干事吗?
云禾现在最厌的就是“妾室”两字:“要我看啊,那些大商户与其低头哈腰去捧别人臭脚,还不如拿金银寻名师严格教养后嗣。假以时日,考出一两进士老爷来,不缺银子打点,用不了多少年,朝中就有得力人了。”
重金之下,名师不难寻。他这道上难,是困于邵家。
“爹远见。”云崇青在想咸和洲的店家,耳路多广,却不知买灯人是哪家?便意味着温朗氏出行低调,并未劳师动众。但长洲之上的巡逻小舟,又说明一路官家是清楚的。
官字两个口,此地又在邵关府边界。若邵家有心,晓得不难。那么他该怎么才能接触到温朗氏呢?
总不会是请温朗氏来三泉县见他。细思到此,他已知该如何做了。
云禾还在说:“为什么士农工商里,士农工多出名士,唯商难成名流?世人轻薄是一方面,还有一点,粮缸里米面太精太足。吃得肚满肠肥的,谁想熬十年寒窗?”
都气愤上了,云崇青作严肃样:“爹,您知道昨晚放花灯的官家是哪户吗?”他尚年幼,想要晓得温朗氏行程,只能靠云家。
“谁家?”
“京城温家。”云崇青见他爹惊愕,不由笑开:“花灯里写的,温朗氏韶音。”邵家想攀温家,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而温朗氏既然放话出来给夫抬平妻,也肯定是做得了主。
至于她怎么从温氏族里拿到这个“主”,那就无从得知了。温家很久没出过帝师,八成内里自有一盘棋。而下棋,一子落错,很可能满盘皆输。所以这个“主”,定不好拿。
云禾敛目,心中浪翻水滚。温家三夫人出京了?
马车里沉默。云崇青不扰他爹思绪,垂目继续看地图。以圆润的指头做尺,丈量着邵关府和镐州之间的距离,将温朗氏病重考虑进去,估算日子。
往宽裕里算,返程到邵关,大概要三个月。六月六,仁哥娶亲。如此,待回去他就不再只静坐家中读书了,早间可以到白鸭河边朗诵。
云禾这一沉思就是两刻,车入槌礼县才回神,看向往窗边扒的儿子,一把将人掐过来,小声质问:“你昨晚为什么不说?”
“就是犹豫了一夜,还是觉得瞒着不行。是祸躲不过,咱们能做的只是尽人事。”云崇青又板正起小脸:“再者,儿子读圣贤书,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没什么经历,心智浅,比不得爹。五姐的事,终是要爹来操心。”
“算你小子过关。”云禾可稀罕他儿子的严肃样了,抱紧了,在他小脑袋瓜上好一顿揉。
逃脱老父亲的怀抱,云崇青顶着一头乱发,稍稍揭开窗帘,窥向外。他倒不想如此鬼祟,但又怕不端仪容吓到人。见槌礼县与三泉县没什么两样,便没了兴致。坐好取了梳子出来,理乱发。
云禾没孩子的好奇心,双手抱臂靠着马车。其实这段时日,他燥得很。在白鸭河边怼起爹,他是强有力。可真到点子上了,自己却又疲软不堪。有时还想,芊姐儿要是比青哥儿小,该有多好?
从娘那的态度可知,邵家在打芊姐儿主意,说不定连“买家”都寻摸好了。有这一层在,他想从三泉县乃至邵关府给芊姐儿寻婆家,很难。民不与官斗。平头百姓谁敢沾?
可若是将女远嫁,他又不放心。另,这次违了邵氏的意,邵氏为长久计,肯定要立威。一个不好,芊姐儿一辈子都不会有舒心日子过。
难呀!
在槌礼县修整了一个时辰,一家子继续赶路。翌日下晌天转阴,飘落绵绵细雨,不一会就淅淅沥沥。在林昌县外错过的土地庙,却在这里赶上了。
此方小庙有一小沙弥看护,并不破败。石砖铺地,打扫得很干净。土地公、土地婆像上也不落尘,案上香炉里还冒着香烟。摆放在地的两只蒲团虽旧,但不脏。
进庙拜神。王氏拿了瓜果供到案上,虽自家庄子不在这地,但一家仍求了风调雨顺。
“庙小地窄,几位将就一下。”小沙弥瞧着也就十岁左右,脸圆眼圆,长得敦敦实实,抱了草席到墙边铺好:“若是雨下大了,你们觉着不便,可以到后头石家屯借宿。”
云禾谢过,问:“小师傅,这里离孟籁镇还有多远?”
“快了,天好一个半时辰的脚程。”小沙弥目光扫过站在檐下观天的童子:“你们是要去汉东亭?”
“对。”王氏把昨晚青哥儿买的饴糖拿出一包,示意当家的塞给小师傅。小沙弥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能带我一道吗?”孟籁镇过去三十里才达士子山,离这可不近。“我不白坐马车,你们等着。”
云崇青不看天了,回身望着匆匆往后院去的小沙弥,他怎么记得土地信奉的是道教?正疑惑,急急的脚步声回来了。瞧清沙弥抱着的东西,他没疑惑了。
出家人不喝酒。
“这是我师父教我酿的红莺酒,甘醇不烈,女子也可饮。我就还剩三坛子,予你们一坛做车钱。”
云禾嘴角抽了抽:“你师父教你酿酒?”
“对,他已经圆寂了。”小沙弥也不见伤心:“士子山东凹沟里的莺桃差不多该挂果了,我得去看看,重新给绑两草人唬鸟。”
顺道的事,云禾没拒绝:“成,我们带上你。就是这酒不…”
“别啊,”云从芊拦住:“年前听祖母讲古的时候,她还回味着曾经在大宅里喝过的红颜酒。那红颜酒,据说是拿野莺桃酿的。”主家打赏下人罢了,竟也值得炫耀?
“我这红莺酒就是野莺桃酿制的,师父祖上传下来的老方子。”小沙弥极自信:“肯定不比你祖母喝过的红颜差。”
“行,我得空一定好好尝尝。”坛子也不大,云从芊笑着接过:“多谢小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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