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袁秋柏坐电梯到顶楼,又绕了一层,从一个少有人经过的地方来到了天台,却意外在这里撞见了另外一人。

是尹文林。

尹文林跟袁秋柏一样是李易河的助理,不过从两年前开始,两人负责的方向不再一样,所以平时也不常有工作上的交接。

袁秋柏与他目光相撞的时候,他正背靠着钢化玻璃制成的护栏抽烟,白色的烟雾还未等弥漫在空中就被风吹散。

“袁助。”尹文林见到她也有点意外,但是还是主动问了声好。

袁秋柏“嗯”了一声,略微点下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尹文林锁得死死的眉心,还有脚边几个几乎燃到尽头的烟蒂。

她动作没有停顿,步伐如常地走过去,手掌扶在栏杆上微微仰头扫了一眼广阔的天空,碧空如洗,风里略带些刺骨的寒气,南城的冬天一向如此。

尹文林五官端正,西装笔挺,俊朗的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睛,很符合大众对于金融精英的刻板印象。

袁秋柏的视线落在尹文林脸上,冷不丁问:“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什么……”尹文林有点不想多说,但是在袁秋柏古井无波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深吸了一口烟,吞吞吐吐开口:

“新来的那位赵小姐……”

尹文林的话说得极为含蓄,但袁秋柏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嫌恶,不消多说,她立刻就明白了。

袁秋柏移开视线,安静片刻后,抬起头望向冬日里分外晴朗的天空,还有叶子几乎掉落干净的枯枝,平静地说:“……顶多再忍两三天吧。”

赵云兰是赵家的千金,屈尊降贵亲自来李氏体验生活,领了份“秘书”的闲职,往好听了说是来历练,要是说得直白点,这姑娘就是奔着李家少奶奶的位置来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云兰被家里人宠坏了,性子刁蛮任性,人生中的前二十年里没吃过苦,没受过挫,娇生惯养长到了现在,浑身的大小姐脾气。

偏偏负责带她的人是尹文林。

尹文林这人,对于记录财务收支和资产负债账目这方面的事全都能信手拈来,唯独不擅长应付女人——尤其是赵云兰这种。

两人天生犯冲,因此这段时间他也可以说是“受尽折磨”。

袁秋柏目光垂下去,定在地上的垃圾上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纸,隔着纸捡起尹文林扔下的烟蒂,稍微走出几步,将它们一块扔进楼道入口处的垃圾箱里。

她做这些事时表情平淡,一系列动作也很自然,甚至在尹文林愣神期间就完成了,等到他反应过来,尴尬地想要道歉时,袁秋柏也只是抬了下眼说:“没事,是我有点强迫症,你不用在意。”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午休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她离开前不忘提醒尹文林:“回工位之前记得去茶水间用香水盖一盖,李总那狗鼻子你也知道。”

尹文林心照不宣地朝她笑了一下,点了下头,道了句谢。

袁秋柏的背影消失在天台入口处以后,尹文林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虚拢的火苗让他眉眼明了又暗,捉摸不清,他漫不经心地想,按资历来说自己其实应该叫袁秋柏一声前辈。

但是袁助理一向不喜欢跟同事相处时距离感太重,所以尹文林也就从来没有这么叫过。

袁秋柏,人如其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棵秋天的柏树,四季不变地穿一身正装,整天戴一副黑框眼镜,和整个李氏高调奢华的整体形象格格不入。

她人长得高而瘦,很端正的五官,但是在那副古板的打扮下只能算是清秀,带上那副略显呆板的眼镜之后,更是泯然众人。

尹文林收起被风吹得熄灭的打火机,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拍拍身上沾的烟灰,忽然想到——一个月没见,袁助理是不是又瘦了点?

袁秋柏是个BMI值偏低的人,瘦削得像一把枯枝,亦或者说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锋芒向外,刀柄永远握在李氏掌权人手中,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李氏离不开这把刀。

尹文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好像忘了问问袁助理上来是为了干什么。

袁秋柏回到总经办的时候,还未走进去,就听到李易河的秘书团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在看热闹。

“哟,赵大小姐又走了?”

“是呗,抢着替我给李总送咖啡去了。”

“哈哈哈小高生气了?想开点儿,工资还是一样领,少干点活儿不更好?”

“再说了,愿意跟你说话就不错了,人家忙着攀高枝呢,哪有功夫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浪费时间?”

“就是辛苦尹哥,忍了这矫揉造作的大小姐这么久,还不知道得忍到什么时候呢……幸亏没分到我手底下。”

袁秋柏敲敲敞开的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十几个人立马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地做起自己的工作来。

也难怪他们紧张,毕竟袁秋柏给人的感觉要比李总吓人多了。

袁秋柏在李氏有间单独的办公室,就在李易河隔壁,姑且能算是元老的特殊待遇,她走回办公室里,轻轻扣上门,连同外面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起关在外面。

在袁秋柏离开以后,秘书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里面很多人跟袁秋柏其实差不多大,更有甚者比袁助还要大个几岁,但是所有人在袁秋柏面前依然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再三确认袁秋柏听不到自己说话以后,刚刚聊天的几个人又小声议论起来:“诶,你们说,袁助到底会不会笑?她不会是面瘫吧?”

“不会吧……”

“那你见过她笑?”

“那倒也没有……”

袁秋柏有一双淡琥珀色的下垂眼,掩盖在黑色眼镜之下,但她平时总是半阖着眼皮,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似的。

虽然长相温和,但是袁秋柏不论何时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也没有人见她笑过。于是便被周围同事评价为:可靠,但是给人感觉很可怕的女人。

一群人讨论一番,再次得到一个重复的答案:袁助理也许是个面瘫——生理上的那种。

袁秋柏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桌子上堆了一摞文件,负责分公司的助理一见到袁秋柏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急切地走过来,告诉她分公司出事儿了。

袁秋柏脸上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对他点了下头,抬手略微推了下镜框,感觉眼球后面的神经有点疼,估计是昨天熬夜熬得太久了。

她看向助理,声音依旧和缓地问:“流动资金还撑得住吗,你先写份报告找李总签字,去跟财务部调一笔资金再撑一周。”

袁秋柏拉开抽屉,拆了瓶新的眼药水,一边拆着包装,一边说:“英辉不还钱的事好说,他们最近不是要上市了吗,雇几个人去他们公司门前闹。”

“可是……”助理吞吞吐吐,顾虑重重地说,“他们万一报警,我们……”

“寻衅滋事当然不行……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袁秋柏眼睛舒服一些后就拿起桌上的报告,大致扫了一眼,熟练地将其分作两拨,一波交给总经办处理,一波交给李易河签字。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找几个老人……?”助理恍然大悟地说。

“老人不行,”袁秋柏没抬头,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万一真的出事,惹上人命官司,咱们也得沾一身腥。”

“那……”助理为难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可是袁秋柏脸上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将文件夹全部整理整齐,神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回去打报告吧,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好。”

袁秋柏今天依旧穿着刻板保守的正装,干净、单调,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但是给人的感觉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

听了她这句话,助理终于松下一口气,再三道谢之后才离开。

只要立场相同,没人能拒绝一个袁秋柏这样的同事,甚至在南市整个商界里,无人不知袁秋柏是李易河的左膀右臂,是他手里最听话、最好使的一把刀。

袁秋柏拿上几份报告,还有自己的辞呈,想了想,还是把辞呈放在了最下面,免得李易河一看见辞呈就开始发疯。

她希望能够安静一点离开,亦或者说,体面一点。

希望李易河能给她这个机会。

袁秋柏敲开李易河办公室门的时候,恰好看见赵云兰从里面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地冲出来。

袁秋柏看着这位大小姐悲痛欲绝的身影,感觉头又开始疼了,她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落在房间最中央,拧着眉头的李易河身上。

李易河骂骂咧咧的,用法语说了几句脏话。

看到他脸上那副烦躁的神情,袁秋柏自觉地给保洁人员打电话,叫阿姨一会儿上来收拾一下被咖啡殃及的整张桌子。

“到底是谁把她招进来的?!”李易河原本还能忍耐,见到袁秋柏以后,像个熊孩子一样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齿地问。

他眼睛是天空一样澄澈的碧蓝色,可以追溯到出身法国贵族的祖母身上,李易河眼窝深遂,五官立体,极为俊美的长相,英俊得一瞬间就能摄住人的视线,因为愤怒,他的眉头压得低低的,浓黑的眉峰却傲慢地挑高,斜飞入鬓,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

只是久居高位这些年,李易河脾气越来越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秋柏总感觉他身上的人情味也变少了。

“是乔夫人,”袁秋柏把文件暂时放到了沙发上,“乔夫人说赵小姐是您小时候的玩伴,让您和她培养一下感情。”

“我和她哪有什么感情!?”李易河有些烦躁,一会儿后,才绷着脸冷静下来,觉得刚刚自己有些失态,但是眼前人是袁秋柏,他又觉得没什么。

毕竟认识七年了,袁秋柏那副严肃死板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

袁秋柏知道李易河还愿意说话,说明不是真的生气,眼前这幅吵吵嚷嚷的模样,多半是故意演出来的,就是等人去哄他。

“李总,您下午还有应酬,先换一下衣服吧。”袁秋柏没哄他,只是掀着这周的行程表,平静地建议道。

李易河瞪大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像是不相信她真的这么冷酷无情,居然真能狠心冷落自己。

袁秋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狗一样的眼神,好半晌,她叹了口气,不带感情地捧读道:“像李总您这么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一个小秘书斤斤计较呢?快去换衣服吧。”

李易河这才拿着衣服,心满意足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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