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焰宗内门大堂。

大堂正中，一簇赤红的璃焰在金色罩栏的隔离下燃烧着。

大堂内人来人往，不时有老师携弟子经过，有的拿着大叠书籍和资料，有的用拖车推着锻造材料。

角落的值班木桌上，领班的内门弟子挠着一头乱发，两眼布满血丝。

他面对传音石，绝望地念叨：“我就轮休一天没去看药田，就一天！药田就被刨了！到处都是洞！到底是谁？是不是故意搞我？”

传音石那头回答：“大师兄昨天说在地里看到蛇了，会不会……”

“你傻吗！蛇会在田里刨洞吗！”

“仔细想想是不会啦，但是应该问题不大吧，毕竟没有动草药。”

领班弟子捶桌：“你以为药田美化很好做吗？我们每天的水是白浇的吗，肥是白施的吗！现在又要从头种起，这段时间药田有多难看，你想过吗！你没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抓狂之际，门口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好声。

领班弟子按住传音石，收拾好表情，冷静问候道：“师兄早。”

百里川匆匆走过：“早。”

等百里川走向内房，领班弟子对传音石咆哮：“这次我不干了，你去买花种，今天之内，我要看到那块田填满！”

百里川一路直行，推开走廊尽头房间的门。

门内四面都是高至天花板、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连地面上也布满了书籍，一人坐在散乱的书籍和纸张里翻找资料。

宋倾枫早就练成了听脚步识人的本领，听见百里川进门的脚步声，依然头也不抬。

百里川见怪不怪，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白纸，提笔画了几笔，递到宋倾枫面前：“你有没有见过她？”

宋倾枫终于抬头，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纸，又看向百里川：“这是什么？猫还是狗？你养的宠物走丢了？要贴寻宠启事？”

百里川：“这是人啊。”

宋倾枫：“？”

宋倾枫扶着眼镜，眯起眼辨认一番。

白纸上画着一个圆圈，圆圈里两只豆豆眼，头上两只角。

“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百里川使劲在头上比划，“扎着这样的，带尖的包包头。”

宋倾枫：“……”

在劝退自己画技堪忧的朋友之前，宋倾枫忽然灵光一闪，夺过纸张：“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

一番翻看，宋倾枫说：“这不是乌遥吗？”

“乌遥？”

“乌遥。”

百里川跟宋倾枫大眼瞪小眼：“谁啊？”

**

玄淼门依旧敷雪茫茫，温水崖大门旁，乔冉冉正朝着一处挥手。

“乌遥——这里！”

乌遥跳下雪鹿，一人一鹿朝乔冉冉狂奔，最后乌遥像树袋熊似的冲进乔冉冉怀里，两人笑着倒在雪堆上。

乔冉冉和乌遥并排躺在雪上，从大衣里拿出一块木牌，在乌遥面前晃：“看看这是什么？”

乌遥从雪里爬起来，拿过木牌。

木牌底色为黑，凿刻的凹痕中涂了金粉，随着角度变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上方用小楷刻着“温水崖出入许可”，下方则写着“乌遥”二字。

乌遥凝视木牌好久，随后把木牌抱在怀里，鼻头泛酸，“我用了两年才得到它啊。”

两年。

二十四个月。

七百多个日夜。

时间作证，她真的花了好久才走到这里。

“是，两年了。”乔冉冉摸着乌遥的头，“这两年你做得很好，特别好。”

两人相视而笑，乔冉冉起身，对乌遥伸出手：“走，跟我去温水崖。”

乔冉冉牵着乌遥走入温水崖的大门。

将木牌放入检测仪，随着一声滴响，乌遥第一次进入了玄淼门的命脉所在。

进入温水崖的通道长而明亮，通道两端分别通往不同的环形岔路。

往来者均是匆忙，老师领着内门弟子们在通道中穿行，行走间的谈话，多是些关于药毒研究的事。

乔冉冉的药田在地下五层，她领着乌遥直行，乘上通道尽头的纵向云梯，按下标示着“伍”的按钮。

云梯一路下行。

乔冉冉道：“先带你去我的药田。我不是直系，只有一块丁级药田，你不要嫌弃啊。”

乌遥点头：“嗯嗯。”

梯门打开，温水崖第一次在乌遥面前展露真面目。

环形的悬崖正中矗立着一条贯通上下的玄黑色长柱，顶端是一桩巨大的铁铸雕塑，是一只展翅降落梢头的乌鸦。

乌鸦雕塑下坐南朝北的方向，放置着一只巨大的日晷，标识着时间的刻度。

再往下，数条走道以长柱为支撑，贯穿悬崖各层。

越是向下，从崖底输送而上的雾气就越发浓厚。

乌遥站在云梯出口的观景台，向下俯瞰，暖风送雾，迎面是稠厚的水汽，让她呼吸几乎停滞。

乔冉冉朝乌遥张开手：“欢迎来到温水崖。”

乌遥对她微笑：“嗯！”

然后摸向百纳袋：“对了，冉姐姐，我给你带了些礼物。”

还没摸出培养皿，一行弟子就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边走边打招呼：“乔师姐好啊！”

乔冉冉与弟子点头问好，弟子里又有人喊道：“哇，小小姐好！小小姐也拿到许可了吗！”

乌遥的眼神在队伍最末的弟子身上一触而过。

两人对视短短一瞬，随即都错开目光。

乌遥收敛笑容，抿唇应道：“嗯。”

**

琉焰宗，内门。

百里川和宋倾枫在书堆里对坐。

“哪个乌遥？”

“就是那个乌遥啊！你没看百闻书吗！”

百里川有些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那玩意。”

宋倾枫没辙了，拿出百闻书，翻到其中一页，递给百里川：“那你现在看吧。”

百里川接过百闻书，认真翻看起来。

半晌，他抬起头，讶然道：“你是说，这个乌遥，威胁我们的外门弟子？还动手了？把人肩膀都捏碎了？”

宋倾枫翻白眼：“不是我说，是他们说。”

百里川继续震惊：“看书上小像，她确实和那个猫猫头长得一样。但是你确定这是真的？”

“不确定。”宋倾枫替百里川为百闻书翻页。

“毕竟都只是那个弟子的一面之词，现场没有其他人听见。这个弟子去年还挨了乌菁菁一顿打，在散布谣言报复玄淼门也说不定。”

宋倾枫起身翻找资料：“不过我敢确定，虽然玄淼门放出的消息不多，但这个乌遥绝对是危险人物。”

百里川消化着百闻书上的消息，直到宋倾枫递来几张资料，才问：“为什么？”

“据玄淼门内部论坛的消息，乌遥从去年起就开始参加内门月评，短短半年时间，评级从丙级跃到甲级，这个月直接排到了第二名。”

百里川抬头：“第二？”

三大宗门中，以玄淼门的考评最为严苛，有人曾说，若是让其他两大宗门的内门弟子参加玄淼门的月评，合格者恐怕不及半数。

他们这些人曾经不服输，偷偷问老师要过玄淼门的月评题目，结果不是从高危动物身上取毒，就是在林间狩猎高危有毒植物，或者是在规定时限内完成毒杀。

不仅难度高，有时还昧良心。

能在玄淼门的月评中取得第二，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

宋倾枫点头：“不仅如此，她还有内部斗殴的劣迹，差点把人给弄死那种。所以说，我个人认为，她的危险程度仅次于乌咫那个怪物。”

他看向百里川：“不过你不是不管这些消息的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百里川放下资料，捏着鼻梁，半晌，说：“我昨天遇见乌遥了。”

宋倾枫放下书，冲到百里川面前连环追问：“真的？打起来了吗？你受伤了吗？乌遥身手怎么样？”

百里川现在回想，只能想起那对幼猫一样无辜的眼睛，还有那只布满淤青的手臂。

“没打。”他闷闷地说，“而且她看起来很……很……”

“很什么？”

“……很无害。”

**

玄淼门，温水崖。

弟子们蹲在药田旁，纷纷拿出自己的工具和笔记本，在开工前例行聊天。

“小小姐平时不是很温和的嘛，怎么这次打招呼都不笑了，我还是觉得她笑起来更可爱。”

“嗐，因为咱们这里有蓝师弟呗。”

“啊？蓝师弟怎么了？”

几个自诩“知情人”的弟子相视一笑，其中一个戳了戳蓝空：“蓝师弟，得罪直系的感觉怎么样啊？”

蓝空拍开他的手，咕囔：“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走了，实验报告还没写完。”

等蓝空关上隔间房门，弟子们各干各的活，留下一名弟子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问：“蓝师弟怎么得罪小小姐了？”

一旁的弟子说：“我也是听说的啊，两年前詹夫人死的时候，蓝空刚好在旁边，袖手旁观，结果你也知道，夫人没了。从那时起，他就被小小姐记恨上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凡事要往好了想，还好得罪的是小小姐，换做其他直系……”弟子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咔。”

另一个弟子小声说：“别，我倒觉得小小姐是直系弟子里最不好惹的。”

“为什么？我之前见咫少爷和菁菁小姐，两个都严肃得不行，怪吓人的。”

“这倒也是，但是，咱一般管小小姐这种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笑、面、虎。”

蓝空手插裤袋，关上门，靠着门拿出百闻书。

指尖停留在其中一页，上次的聊天记录还没有删除。

蓝空：内部消息，审核已经门主批准。（已读）

乌遥：收到。

蓝空皱了皱眉，随后找出储存在百闻书上的文件，一一点击发送。

蓝空：[文书·实验数据零叁贰玖]

蓝空：[文书·实验数据零叁叁零]

等确认文书传送完毕，他放下百闻书，在书桌前整理资料。

资料整理完毕，恰好收到那头发来的消息。

方才发送的文书都被标上“已读”，那头发来了新消息。

乌遥：收到。

蓝空食指点击页面，向页面上输送灵力。

聊天页面的文字迅速黯淡，很快，这页百闻书成为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