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慕向向加快了时间流速。

她看到他们被男子带入洞府，知道了男子是一名散修，名字叫宁则。也看见小欢儿三拜宁则成为了他唯一的徒弟，改名常欢。

“你爹给你取名小欢儿，必定是希望你常常欢喜。”宁则扶起跪在下方的常欢，“事情交给师父。修道要静心，莫要再钻牛角尖。”

常欢应着，低垂着眼眸也看不清神色。

后来，小黑和常欢就在宁则的洞府不远处，自己建造了属于他们的房屋。木头制作的，上面盖着干草，就还像普通的农人一样。

宁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时时将她带在身边，教她引气入体。

三月后，常欢成功进入炼气期。

宁则会时不时的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会给常欢带上礼物。

有时候是一些灵草，可以熬炼成药给她泡澡。有时候会是一些品相一般的灵器，让她学会吸收物品的灵力。有时候是几匹布料或着衣裳，又甚者是几块糕点一只烤鸡……

常欢只是一个普通的具有修炼资质的人，并不能做到快速的升阶。所以在她卡在炼气第五层的时候，宁则让她出去历练了。

她没有带着小黑出门。

常欢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给天天吃辟谷丹的小黑带些肉解馋。有时候受了伤回家，小黑给她舔舐的时候会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

时光如梭，她依旧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

而此时，小黑已经很老了。

常欢求着师父延长小黑的寿命，宁则只是叹气。最后也不知道他和常欢一起出门做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她就拿出了一枚丹药喂给小黑吃。

小黑乖巧的吃下，然后整整疼了一天一夜。先是在地上打滚，指甲磨得劈了叉，肉垫也血肉模糊。后来就光是喘气，动弹不得。

常欢搂着小黑，许久没有哭过的眼睛又红了。

不过小黑醒来后生龙活虎，竟然又像以前一样可以扑到那些麻雀给自己加餐了。

常欢看着自己师父的眼神越来越柔和，那些戾气被她好好的包裹在了身体里。

只有每次出门历练回来后的一身血腥之气，才能让小黑感受到自己的小主人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它有些失落，觉得常欢可能不需要自己了。

可每当常欢回来必须抱着它才能睡着时，小黑又觉得自己是被疼爱着的。

终于，常欢筑基了。

筑基当天有雷劫，而宁则正好前几日出山未归。

在一道道天雷劈着山顶的常欢时，小黑在屋门口来来回回的走着。它活得比普通的狗久了太多，很多事慢慢的便知晓了。

比如……常欢说过，有亮亮的大闪闪砸她的时候，一定不要去找她。

可好多的大闪闪，一个接一个的在往山顶常欢坐着的地方砸。

小黑忍耐不住，还是去找了常欢。

它想着……就算只能帮着她挡住一个，那它的小主人就能少疼一次。

此时此刻，因为过于深入与回忆相连，慕向向和小黑共情的体会着它心情。感受到它的想法，慕向向只是在深处轻轻的叹气。

雷劫之下，常欢意识模糊的勉力支撑。

她数着天雷的次数，知道马上就是最后一道。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小黑跑到山顶的时候，就看见常欢软身倒下。而她头顶上马上就要轰出那一道天雷……

它用力一跃，在半空就以肉身将那道天雷生生接住！

“汪呜——！！！”

小黑惨叫着重重摔在地上，全身焦黑的抽搐着。

慕向向眼前的事物又再度模糊起来，她知道小黑要陷入昏迷了。

可随即一道清泉般的灵力涌入了小黑的身躯，它呜咽着侧过脑袋，瞧见了身后如同青山立于天地的宁则。

“是我回来晚了。”宁则叹息的说道。

他把小黑和常欢都带下山安顿好。

在常欢醒来后，宁则便告诉常欢：“小黑原本就吃了你心头血炼制的丹药，又替你挡了一次雷劫，它如今与你气运完全相连。”

“那可真好。”常欢和一旁的小黑对视，嘴角一翘，压出脸颊下方的梨涡，“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的，我发誓。”

筑基之后又是很长一段重复的生活。

常欢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样爱笑的小姑娘，她依赖着小黑，仰慕着宁则，每天嘻嘻哈哈的稳步成长着。

慕向向后来把时速加快了数倍，才终于又到了下一个转折点——

常欢到了金丹期。

这次的雷劫渡得十分顺利，因为她身上全是宁则之前为她准备的各种灵气与丹药。

她开心的蹦跶到宁则身前，眉眼弯弯的像只求夸奖的小动物：“师父，我有金丹了！”

“你真乖。”宁则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然后。

他五指成爪，硬生生的将常欢的金丹从丹田中挖了出来。

常欢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师……师父……？”

“为师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宁则悠悠的叹着，眼神温柔的接住即将倒下的常欢，源源不断的灵气输送进去，“你还要替为师压阵，可莫要失去生的意志。”

小黑也在常欢被抠出金丹的时候惨叫一声，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见宁则抱起常欢，它扑腾着四肢想要爬过去。

“你也是个小固执。”宁则以指轻点，一股灵气驮着小黑跟在了身后，“放心，少不了你的。”

……

宁则带着他们进入了慕向向熟悉的修明秘境。

小黑一直瘫在地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宁则不慌不忙的画出那道阵法，然后把常欢放在了阵法中间。

“小欢儿。”宁则蹲下身，轻轻的把常欢脸上的头发抚开，“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为师很是快乐。”

“师父……”常欢看向他的眼里只有单纯的不舍和依恋，“你只要跟我说，金丹我会给你的。你不必这样……让你的手沾上血……”

宁则用拇指温柔的蹭过她下巴上的泥土：“只有你把为师当成那沾不得脏污的天上云……”

“师父，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的一切都是你给予我的……”常欢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如同信者祈求佛神一般仰起修长的脖颈，“可是，我爹爹的仇……等我报了爹爹的仇，一定、一定把所有的……我的骨血我的金丹我的修为我的灵魂，悉数都献予你……”

“又是这样。”宁则垂眸，眼睑投下一片浅色的阴影，“你之前也是这样……若是等你爹百年之后，我又要等你多久你才能进入金丹期？”

“师父？”常欢有些慌张喊了他一声。

宁则站直身体，没有再与她有身体接触。他青色的衣摆晃过常欢的面前，走出了阵法的范围：“我等不了了，小欢儿。”

他站在阵法外面，刚好遮住了小黑的视线。

小黑看不见常欢的表情，只听到背对它的宁则继续说道：“我在渡元婴雷劫时被人偷袭，导致金丹碎裂。我需要新的金丹……你体内四根灵根，我费尽心力给你剔除掉了另外两条灵根，只留下木火双灵根，就为了你可以与我同源。”

“我承认我有私心，可这么久以来，我可曾亏欠过你？”

宁则从自称“为师”，到现在自称“我”，就连敷衍都没有了。

“就连跟在你身边的狗，我都尽心尽力的替它延长寿命，只为你能时常露出笑颜。”

“你爹养你到十七岁，我陪你整整一百三十三年。”宁则不徐不急的缓声问道，“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在你心里，我和你爹孰轻孰重？”

“师父，你和爹爹……不一样……”常欢的声音虚弱的传来。

“如何不同？”宁则的语气突然有些压低，可若不仔细分辨，也是听不太出，“你爹和你的时日那么短，可在你心中就那么重？”

“师父……”

“行了！”宁则打断常欢的话，突然运气将小黑扔进阵法之中。

小黑嗷呜一声落在常欢的身边，抬眼看去发现宁则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眼底暗沉沉的毫无情绪。

“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你爹就是我杀的。”宁则勾起嘴角，死死的盯着常欢的眼睛，“要将我碎尸万段替你爹报仇吗？”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余下岩浆翻滚的咕噜声。

常欢看着宁则，看了许久许久，直到宁则略显狼狈的扭过头。

“师父……”常欢跪坐起来。

咚——

她用力的将头砸向地面：“这是谢谢你当初来牢里救出我和小黑。”

咚——

“这是谢谢你收我为徒教我修行，让我苟活了这么多年。”

慕向向看到宁则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咚——

“这是谢谢你帮我把小黑延寿，让我这么多年来不至于孤苦难耐。”

咚——

“这是谢谢你当初在我历练之时几次救我于危难，还因为我差点被妖兽撕碎……”

常欢额上的血已经布满了脸颊，那一块黑土也被血浸润。

咚——

咚咚咚——

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后，常欢扯开自己干枯发白的嘴唇笑了：“你说得对，一百三十三年是那么的长……”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从此时此刻起，你我师徒缘尽。”

常欢摸索着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这是我刚凝气入体的时候，你送我的匕首。我一直挂在后腰，每次出门摸着它，就好像是你在身边陪着我……当然，后来我知道你真的躲在身后保护着我时，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

“即便你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机缘才如此尽心……”

常欢直接一刀砍断自己的左臂，身躯不动面色苍白的说道：“我对不起我的爹爹。我一身血肉皆是爹娘所赐，娘死得早，全靠爹爹将我养大……如今，我把这身骨血还给爹娘……”

“你疯了？”宁则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话，“我没想要你的命！你只需要在这里呆上几十年，消磨掉那双重雷劫，便可以脱身而出！”

他忍不住来回踱步，来回扫视着常欢身上的血和掉在一旁的胳膊，快速的说道：“若非当年的雷劫未能渡完，又以你的金丹升元婴时会再出两层雷劫，我也不至于让你进入此地。这个阵法是保护你的，我用了所有最好的材料，会让你安全的渡过这段时间！你只要呆在这里，不要出去，雷劫也不会劈到你身上，只会被这个阵法消磨掉！你何故如此？！”

“我为什么要这样？”

常欢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她呜呜的边笑边哭，拿着匕首从膝盖处切下了自己的右小腿：“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爹……”

“我不能给爹爹报仇……”她抽泣着又一刀刺进自己的左腿，“因为我如果杀了你，便是不义之人……”

“我不杀你，我便是一个不孝之人……”

她现在只剩下了一只右臂，紧紧的握着被血染透的匕首。

“可我也杀不了你呀……你比我厉害那么多……”

常欢有些委屈的说着，用力拿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

小黑呜呜的凑近她，它没有力气阻止这一切，只能将脑袋放在她残缺的大腿上。

宁则想要进来，可阵法开启了他被隔绝在外面。

慕向向知道，他其实可以直接废掉整个法阵进来……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看着常欢，牙齿咬得太紧，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我不如当年死在那牢里，也好过爹爹因我而死，而我却拜仇人为师苟且偷生一百多年……”常欢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在小黑的耳边轻吟。

“甚至……动了心……”

“汪——！”

在小黑的一声凄叫中，常欢将匕首狠狠的插入了自己心口。就像宁则挖出她的金丹那般，将自己的心脏活生生剜出！

她不顾小黑的挣扎，硬将它的嘴巴掰开，把那尚还在跳动的心脏塞进小黑的嘴里。

小黑用舌头去顶，常欢却用手直接穿进了它的喉管，把那颗心脏送了进去。

小黑哭嚎着要呕，又被常欢死死的捏住了嘴巴。

修士的心脏不仅仅是血肉，还由灵气组合而成。原本小黑便食用了常欢的心头血，此时心脏入腹便化作了暖流融入了身躯。

它和常欢之间的某些联系断了。

“你不会再受我的命所限制了。”

常欢捏了下小黑的脖子肉，她感受到阵法源源不断的传来灵气，修补着她的伤口和血气。宁则没说错，这个阵法是保护她的。

“宁则。”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不想在这里替你挡雷劫。”

她将所有的灵气都充斥进了自己破碎的身躯中。

“你就应该天、打、雷、劈而死！！！”

轰——

她变成了一片被隔绝在阵法中的红色血雨，淅淅沥沥的淋在了小黑的身上。

在小黑凄厉的叫声中，慕向向透过血雨，看见宁则吐出了一口血。

他弯着腰站了好久，终于面无表情的直起身。

小黑浑身肌肉紧绷，龇着牙冲宁则低吼。

“她恨我，你也恨我。”

宁则抬手用大拇指擦拭嘴角的血迹，闭着眼自嘲的笑了一声。

“呵。”

“那你就替她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