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大兴宫。
庆德帝正在批阅奏折,一旁为他磨墨的,不是太监宫女,而是柔贵妃。
柔贵妃穿着藕荷色绣了鸳鸯藤的小袄,明明儿子都成丁了,看着却不显年纪,一张脸粉妆玉琢,无一丝皱纹,十指细长又白皙,磨墨都美如画卷。
放下朱笔,庆德帝接过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爱妃今日来是为了周氏?”
周家的底子确实薄,今日添妆的场面如此冷清,也怪不了周家,至于那些很是单薄的嫁妆,周世仁都要做他儿子的护卫军统领跟着去琼州了,把一家子都陪嫁进去了,天下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嫁妆吗。
柔贵妃放下墨条,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手,一边为皇上揉肩,一边开口道:“臣妾知道周家是老实靠谱的人家,当初赐婚的时候,您就跟臣妾夸了周家的家风,这小半年看起来周家确实像您说的那样好,可越是如此,臣妾越不能让儿媳妇被比下去。”
庆德帝就知道这是替儿媳妇讨东西来了,周家今日添妆冷清,嫁妆单薄,可若是有御赐之物添作嫁妆,也就无人说嘴了,起码明面上不会有了。
“新罗去年进宫了四柄玉如意,朕赏一柄过去?”
柔贵妃摇头:“怕是您前脚赐下去,淑妃后脚就来求您了。”
“淮南道年底进宫了一批金丝软烟罗。”
柔贵妃还是摇头:“您留着赏给臣妾吧,臣妾可舍不得给儿媳。”
“那你倒是说说赏周氏什么?”庆德帝把人揽在怀里,含笑道。
“那自然是赏金子了。”柔贵妃靠在皇上胸口,“臣妾就没见过比金子更实诚的物件。”
更何况还要带到琼州岛去,玉如意一摔就碎,御赐之物只能好生供着,又不能拿出去换钱换粮,那金丝软玉罗虽美,也不过是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罢了,在琼州穿金丝软玉罗给谁看,她那儿子根本不识软玉罗。
还是金子好,不怕摔,不怕碰,体积小还能花。
给儿媳的就是给儿子的,庆德帝还处在对小六的疼惜愧疚之中,所以直接大手笔赏下万两黄金给周氏添妆。
这是太子妃当年都没有的待遇,但还真没人羡慕,就像几个同样要就藩的皇子也不羡慕琼王有比他们多一倍的护卫军,毕竟那可是琼州啊。
周家送来的嫁妆,还有父皇给添的万两黄金,全都整整齐齐罗列在徐琛住处的院子里。
徐琛呢,则是忙着伐树移树。
在母妃的住处,永寿宫主殿,种有一株石榴树和一株杏树,他每年都会用兑过的灵水浇灌。
而在他的住处,种的果树就更多了,除了石榴树和杏树外,还种了桃树、枣树和梨树,前年还栽了葡萄,为此特意让人在后院搭了葡萄架。
正月严寒,并不适合移栽果木,但有灵水在,是不必担心这些果木移栽后活不下去的。
只是失去灵水浇灌后,这些果树也会慢慢变为凡物,结的果子灵气和口感也会一年比一年差,即便如此,徐琛也舍不得把这些果树留在皇子所,而是要全都移栽到母妃的住处。
永寿宫主殿布局都是规划好的,没有可以移栽果木的地方,徐琛只能先让人伐树,伐掉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槐树、柏树、楸树,把桃树、枣树、梨树移过来,拆掉架子上的鸳鸯藤,把葡萄藤移过来,再浇以灵水。
柔贵妃在大兴宫陪皇上用过午膳回来,就见永寿宫的小院变了模样。
皇上亲自赐的鸳鸯藤没了,每年初夏都开满粉色花朵的楸树没了,槐树只剩下东侧殿附近的那一棵,柏树的命运同样如此,只有靠近西侧殿的那一棵免遭遇难。
柔贵妃不光心疼她的鸳鸯藤和楸树,更心疼那些移栽过来的果树。
儿子那里种的这些果树,她往年可没少吃,比贡品都好吃的果子,她都舍不得送人,怕陛下讨要,她连颗葡萄都没给过陛下。
可如今……正月里移栽过来的果树,能活吗?
柔贵妃心疼不已,可儿子一片孝心,又马上要去琼州了,她不忍心责怪,只能吩咐人去上林苑监叫几个擅长打理果木的人来,若是能养活这些果木,她有重赏。
柔贵妃命人将库房打开,当然她可不是挑赏赐,所谓重赏给金子就够了,她要挑的是过几日给儿媳的见面礼,礼物越贵重,就代表她这个做婆婆的对儿媳越喜爱。
庆德三年,封妃时,皇上赏的赤金累丝攒南珠头面。
庆德五年,她封贵妃时,皇上御赐的白玉观音。
庆德六年的羊脂白玉如意点翠簪。
庆德八年的红玛瑙手镯。
……
去年赏的沉香如意。
她库房里的好东西都是皇上给的,拿给儿媳的见面礼既要体面,还要方便搬运,毕竟是要带到琼州去的,一路翻山越海,难免磕碰。
柔贵妃命人将沉香如意和一套二十三件式的金镶红宝石头面单独拿出来,尤觉得不够,又命人拿了四个赤金项圈和四支金步摇,最后看着半箱金裸子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才是最实诚的,可惜不能作为给儿媳的见面礼。
哪有婆婆直接给儿媳妇金子的,不能给儿媳,就只能给儿子了,左右也无差别。
正月十五,大婚前的最后一日,也是上元节,徐琛早早就去了永寿宫,一是多陪陪母妃,二是看看那些移栽过去的果木情况如何,这毕竟也是他头一次移栽果树。
柔贵妃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嘱咐儿子,她父母走的早,六岁就被卖进宫中,对宫外的记忆不多,也没做过正妻,她被陛下封为贵人的时候,孝宣皇后已经仙去,不曾瞻仰到孝宣皇后的贤德。
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她实在没什么经验可以告诉儿子,只是琼州不同于别的地方,那里没有大家淑女,怕是小家碧玉也难寻。
后世之人也说了,历史上的永丰皇帝只有一个皇后,终身没有妾室,夫妻很是恩爱。
“周氏连同她的父母幼弟一起都将跟着你去琼州,是可信赖之人,你要爱重于她,保护好她,把周氏的母亲当成我一样孝敬,把周氏的父亲周将军当做你的长辈先生,当成半个父亲,爱护周氏的幼弟,能陪你去琼州受苦的人家,是母妃的恩人,也是亲人。”
亦是儿子在琼州唯一的可靠之人。
“出京以后,不要吝啬银钱和赏赐,你父皇给的六个太医里头,王太医是最可靠的,是母妃的人,母妃也答应了他要护着他刚入太医院的两个儿子,这个人可以信任,凡有事要用到太医,其中务必要有王太医。”
“至于护卫军那里,一切都听你岳丈的,你父皇已经答应不从京中抽调护卫军,而是在边关给你抽调八千驻军。”
“太医和护卫军之事你都要告诉周氏,让她还有周将军一家心中有数。”
柔贵妃强忍泪意,索性把将来送儿子离开准备的话也全都说了。
“到了琼州,多给母妃写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都写在信上,就是母妃没有,你父皇也有。”
“不要整天闷在屋子里,虽然要信任周将军,但你也不能对护卫军不管不顾,护卫军的俸禄都出自王府,你得让护卫军们明白俸禄是从你手里拿的,你才是他们的主子。”
柔贵妃实在忍不住,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
徐琛心里头闷闷的,小声道:“母妃想不想去琼州,等我到琼州安排好一切后,我再偷偷回来把您带走,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没有修为,可洞府中还有几张凡人的能用的符纸,足够他把母妃带到琼州了。
傻孩子,柔贵妃边哭边笑,皇宫岂是那么容易闯的,更别说还要带她这个大活人出去。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在跟着去琼州的那些人里一定有皇上安排的人,而且一定不止一个人。
藩王私自进京可是大罪,一旦被发现,等同于谋逆。
“母妃不去琼州,你父皇在这里,母妃哪也不去。”
别说不能去,能去她也不会去。
去琼州做什么,母子俩一起吃苦吗。
她在京中能享荣华富贵,在宫中还能吹吹枕边风,儿子在琼州缺银子了,缺人手了,缺粮食了,她都可以去求皇上。
徐琛知道母妃爱极了父皇,去年为了练习中秋节给父皇准备的那支舞,日夜苦练,连脚都崴伤了,若不是那些蕴含灵气的葡萄,那么重的扭伤至少要休养三个月。
当年母妃病重之际,还偷偷把父皇送的玉佩放在枕头底下,交代春莺姑姑,将来要带着这块玉佩入棺。
……
徐琛不太能理解母妃对父皇的深爱,就像他上辈子也一直不能理解隔壁的灵狐族为什么痴迷于人间情爱一样,为书生洗手做羹却惨遭抛弃的,爱上道士终日以泪洗面的,最惨的是被人类修士利用,夺了内丹,连一身皮肉都要成为人类修士的修炼材料……
痴迷于人间情爱的灵狐们,大多数的遭遇他听着都觉得惨。
像他们灵蛇族,虽然也有几个脑子犯病去人间追求情爱的,但不至于像灵狐族那样沉迷,往往到了互诉衷肠表明真身的时候,这段情爱也就消失了,要么是人类接受不了,要么就是人类直接被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