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霍去病(16)
【而且汉武帝并不是只跟匈奴人打,他对南边也很感兴趣,在霍去病去世后,汉兵虽久不北击胡,但是把南越、东越、西南夷、朝鲜这些区域都打下来了,不过相比于漫长的汉匈之战,这就像个中场休息。
休息结束后又继续跟匈奴打,天山之战,李广利出酒泉,先胜后败,突围才逃回来,李陵出居延,战败;余吾水之战,汉军出动四路兵马,只打了个平手;燕然山之战,汉军出三路,大败而归。
有趣的是,燕然山之战本来是往好打的,汉军渡过郅居水,击败左贤王,杀左大将,这算匈奴那边级别非常高的指挥官了。
但是这个时候汉帝国的中心政坛正在经历那场巨变:巫蛊之祸,汉武帝把李广利家人全抓起来了,这件事使得当时作战的汉兵人心惶惶,他们被迫撤军,在燕然山遭遇匈奴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猪猪终于惊觉,他是真的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悔远征伐”。
战争是获取和平的手段,除却战争狂魔,人的内心总是渴望安稳宁静的生活的,看我们平时换工作搬家都颇有怨言,更何况是那个时候困苦非常却又因家破而不得不四处奔波的黎民黔首呢?
汉武帝刚登基的时候,举国上下对于北拒匈奴都抱着极大的支持,所以那个时候打匈奴才可以成为既定国策,但是延续了数十年的战争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未免太过折磨了,他们担忧和愤懑的已经不是蛮夷武力侵扰,而是朝廷兴师动众的穷兵黩武。
只可惜那个时候民本思想尚未入帝王学册,王公们思考的是如何用民而不是如何利民,百姓才是真正的耗材,猪猪的千古之名,除了他自己的眼光和魄力,很大程度也要依赖于他的“祖孙”——他的祖宗和孙子都很给力,前者能打下这么大的家底让他造,后者能顶上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晚年,汉武帝终于停下了他对外三十二年的征伐,向天下下了一道诏书,“深陈既往之悔”,强调“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他也认识到封建迷信害死人,生命长度的增减,永远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在田千秋上书斥退方士之后,汉武帝感叹道:“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
这诏书算不算罪己诏,其实没有定论,以今人的眼光去看,孝武陛下的言论甚至有点推卸责任之嫌,严谨点看,这篇书赋里陛下的过失只有一个,那就是识人不清。“曩者,朕之不明”,“今朕不忍闻”。
但最起码帝王的态度给出来了,西汉“天地君亲师”思想在学术界颇为盛行,毕竟是“天子”,在神权与皇权的共同压制下,配合百姓对帝王的盲从心理,军队镇压农民起义显得更加出师有名,极度锐化的阶级矛盾开始重新蛰伏进社会底层,以待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此时应有张养浩的千古名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殿内一片死寂,太史令拿笔的手都在颤抖,无人敢抬首观天子面貌。
似陛下这样的君主,竟然也会下这样向万民陈己过失的诏书么?
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实在是振聋发聩,天音之言如黄钟大吕,狠狠给了在场重臣一记重锤。
众人在不经意间交换了几个眼神,却都默契地选择了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适合开口的,只有大将军卫青与冠军侯霍去病。
汉武帝看着渐渐黯淡消弭的天幕,仍然久久站立不愿坐下,掌心里的兽头扶手冰凉的温度也未能压下他心头的惊涛巨浪。
黔首卑如蝼蚁,可千里之提,溃于蚁穴,高祖当年也不过是一泗水小吏,诛暴秦之举更起于大泽乡陈胜吴广二误时之辈,帝王宝座并非空中楼阁,正是因为有千万黔首,他才能安坐于此。
天音那带着调侃意味的“祖孙”简直是兜头一个耳光,它从未否认过自己能青史留名,是推汉域至万里的一代名君,但其余言语中含有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他很难不想起始皇。
始皇一统六国,正天下,一文字【1】,同轨同度,修长城拒匈奴,何等丰功伟绩,所以他才能将三皇五帝概之为皇帝,自称始皇帝,希盼而后继承者可称二世三世乃至千万世。
可那样雄拒东之六国的大秦,却只有二世,民怨沸腾之景犹记于史家之策。
也许汲黯之言,未必全然无用。
正这样想着,一个精神矍铄满面端肃的老人握着衣摆就跪在了大殿中央,他先是朝汉武帝庄重叩首三次,而后才道:“天音所言言之有据,匈奴之患在当时,民怨之患在万世,请陛下三思用兵之事。”
汉武帝瞬间心头就涌起不悦,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可是想到自己晚年要去见先汉几代帝王之前,还要下个这样的诏书,他又生生地按捺下去了。
而且……天音之言面面俱到,这已是上天之德,若他连这样的明示都视而不见,又怎能贤德御下。
但那个漠北之战……必须打下去!既然能赶匈奴于狼居胥山之外,将此山以北的土地清出一个空圈来,那大汉就没理由不要。
且此战……他一定要抓到那个伊稚斜单于!
汲黯滔滔不绝地复述起战事对民生的损耗,这些话在场众人都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在座的几个将领都在心里无声地质问道,这老头是漏听了天音最开始说的东西吗?两年后的漠北之战,可是大捷!
看陛下那个黑如锅灰的脸色,就知道他又不悦了。
这样看着,汲黯身边又跪下了一个人。
正是冠军侯霍去病,他裹身的大氅已被他取下放在坐榻旁边,整个人穿着冬衣,与战场之上倒是有些不同,只是那面上坚毅的神色,一如往昔。
李广看着竟有些微微失神,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岁时的模样,也是意气风发的,但,似乎并没有霍去病这样在战事上目空一切的锐气。
朝中偶有人攻讦霍去病的外戚之身,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外戚之身”呢?朝中诸公,纵己身亦有才能,可若无祖宗荫蔽,他们又怎么能那么顺利地身居高位?
至这一刻,李广突然有些认命,上天待众生,终究不是平等的。
霍去病挺直了腰板,肃容道:“臣赞同汲公之见,待漠北之战告捷之后,我朝也应罢兵休养,与民生息,臣昧死拜陛下,愿将漠北之地,并为我大汉疆土。”
不行!
汉武帝刚想骂这竖子两句,有个人却在他之前骂出了口。
汲黯眉毛都竖起来了,他虽然对卫氏贵宠微有不满,可那是陛下的决定,且卫霍二人并非媚主之人,的确是因功封侯,替大汉一雪高祖与高祖后为匈奴所欺之耻。
“不行!”汲黯一本正经,“冠军侯难道未闻天音所说,既要平边,就更得珍重己身,马上日子不是长久之计,胡人所求不过女子与钱粮,我大汉良田万顷,库房之中缗钱不可计数——”
“可胡患不可不平,以血肉饲虎狼不可取,”霍去病毫不畏惧地直视,“天音亦言明,漠北之战大捷,足以重创匈奴,若是我们此次还能降匈奴单于一举擒获,便可分匈奴国为各部,使各部猜疑,如此后世,可永不受袭。”
“那霍将军可能保证擒杀匈奴单于,不使他于天命之下逃脱?”汲黯的表情看上去固执地可怕,令汉武帝的头都在隐隐作痛,“可能保证自己不为军功所迷?不为万世声名所惑?”
汉武帝眼一眯,这老头子是听了天音所说在指桑骂槐吗?
汲黯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宫殿里箭在弦上的紧绷氛围,转过身来又对着汉武帝磕了个响头,“臣万死,还请陛下三思!”
汉武帝简直想拍案而起,汲黯真是愚直顽固得过分!可是看着老翁跪得比旁边的少年郎还要直的身影,他眼神渐渐转为复杂。
毕竟是对朝廷尽心尽力的直臣,不为名利和困辱所扰,太子需要这样的老师。
“汲公不必多言,”汉武帝挥了挥手,“朝廷既已对匈奴用兵二次,怎能不一鼓作气?漠北之战我军应为大捷,诚如冠军侯所言,此次出战又有天音警示,若是能一举擒获匈奴,此后百年间子孙后代,便不必再受胡患。”
“至于你所说的,朕亦有此思虑,”汉武帝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帝王威严不改,“待漠北之战后,放兵士归田,与民休养。”
汲黯深深望了汉武帝一眼,“谨遵圣令。”
一行人看完天幕之后除了霍去病都被汉武帝赶了回去,李广他们听说了陛下请了名医淳于意的后人来给冠军侯看诊,没有请留。
出了宫门,赵食其观汲黯神色并不忧虑,反而显得有些轻松自得,虽知晓这人一向看不惯武将,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汲公可是,并未想过阻陛下对漠北用兵?”
汲黯冷哼一声上了马车,却没反对赵食其的话。
明摆着会大胜的仗,他有什么好阻的,胡人欺人太甚,汉人谁愿服之?只不过是不想让万方百姓接连遭受冻殍之苦,危害大汉国基罢了。
毕其功于一役,这种险,只能冒一次。
霍去病则被汉武帝骂去了后殿看诊。
“去给冠军侯端碗热参汤来,”汉武帝看着他略显单薄的冬衣,再一想外面天寒地冻的天气,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你这竖子!朕要你做的是千古的事业!若是你真年不过二十五就病亡,谁来为朕震慑那些蛮夷?”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沉吟半晌,猝不及防开了个新话头,对旁边的宫人命道:“大将军现在应该还没走远,你去把他叫回来。”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宣张骞和大司农。”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恢复日更,哈哈哈哈太开心了,有事会请假
匈奴跟蒙古这两个游牧民族从某种角度来说真的改变了世界历史格局,匈奴分裂成南北两部族之后,北匈奴漂泊到了黑海,原居民西哥特部打不过,侵入了多瑙河上游,而多瑙河这边的原住民汪达尔部也打不过新来了,向西侵入了罗马帝国,盛极一时的罗马帝国就这么亡了……至于南匈奴,他们成了汉朝附庸,猜猜他们的最后一任单于向谁称臣?(答案:曹操)
蒙古就更直接了,成吉思汗在欧洲还挺出名的,他们打东欧那些小国比打宋朝还容易点,“上帝之鞭”直接打破东西欧之间的平衡,元朝在历史书上不多的着墨还匀了一点给了一个外国人——马可波罗,作为十四世纪的畅销书作者,他的确给西欧人留下了东方憧憬,恰逢地理大发现时代,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王资助麦哲伦这样的航行者可不是为了探索世界,他们只是想多要财富……然后到了近代,大家应该都知道那段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