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清琪的脚步停下了。

初漪也不得不跟着，尴尬地顿住了脚步。

两人恰巧停在两盏路灯之间，初漪的影子小小地缩在她的脚下。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其实她明白……

暗恋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

可是有时候，她就是忍不住……贪心了一点儿。

“初漪。”

“嗯。”

鄢清琪没有义务，承担她任何的负面情绪。就算那些情绪都是因他而起，那也不是鄢清琪的过错。

她应该明白的。

“我不擅长和人相处。”

夏夜的风把他的声音吹过来，泠泠的声线似乎也裹上了一丝轻柔。

“我可能有时候的回应，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但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这是我的问题。处理人际关系、理解别人的话外之音……可能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对我来说却很复杂。”

初漪紧紧地咬住了唇。

自责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让你不开心了，抱歉。”

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不是和别人一样，这样看待他的。

只是因为，她有些说不出口的心思，才会那么敏感。

被迫接受她莫名发作的鄢清琪，才是无辜的那个。

“我只是，那个。”初漪咽了下口水，决定使出自己最擅长的装傻大法：“只是好奇他们问了你什么问题，然后想听听学神的回复是不是……”

初漪顿了下，硬是想出一个词，圆了回来：“格外言简意赅？”

“……”

“他们没问什么太复杂的。”过了一会儿，鄢清琪淡声说：“因为还没入学，就是问了一些，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还有我这个研究方向怎么样之类的。”

“我也不太会解释这些，其实没说什么。”

鄢清琪第一次跟她说这么一长串的话。

“哦……”初漪不知道回什么，有些尴尬地把头发别到耳后：“你是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的？”

“……”

鄢清琪这次的沉默有点儿久。

初漪下意识地偏头看他，鄢清琪的脸隐没在半明半昧间，路灯亮白的光照在他肩膀、脖颈和锁骨上。

鄢清琪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我……”说了一个字后，鄢清琪顿住了。

他转过身，整张脸都隐没进了黑暗中。

“我们边走边说吧。”鄢清琪又说道。

“哦哦，好。”初漪跟上鄢清琪的步伐。

“其实就是……”鄢清琪又沉默了，似乎在努力寻找措辞。

初漪有点出乎意料。

选择航天专业的原因……有这么难讲吗？

“就是在我想要一个目标的时候，它出现了。”鄢清琪说。

“呃……”初漪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太性感……感性了。

挺为难鄢清琪回答这种问题的。

“对了。”初漪突然想到一件事。

鄢清琪偏头看向她，眼珠像漂亮的黑曜石。

“在休息室，你说我不是知道吗。”初漪摸了摸鼻子：“我当时没听懂……其实我不知道。”

“嗯？”

鄢清琪似乎也没听懂她这串绕口令。

“什么CIT少年班学神，是我从刘皓……哦，我们社团副社长嘴里知道的。”初漪说：“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只是和他的学长要到了你的邮箱，Jasonyan嘛，我是真的没想到是你。”

鄢清琪的表情僵住了。

“他以为你去了B大，想请你帮忙在线评议一下我们大赛的提案……你看到他的邮件了吗？”

“没有。”鄢清琪的声音有点发紧。

“那个是学校的邮箱，我已经不用了。”

“哈哈……”初漪干笑两声，终于说到了该自我检讨的部分：“然后，我不是想请你去帮我们看下提案初稿嘛……又担心你被那个什么少年班学神压一头。”

初漪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才那么问你的。”

这确实是个，足以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大乌龙啊啊啊啊！

“……”鄢清琪沉默了。

好吧，鄢清琪得知她如此势利的小心思后，是该沉默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所以。”鄢清琪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其实不知道，我……比你小这件事？”

“什么？！”初漪张大了嘴巴。

初漪感觉脑海里天雷滚滚。

但其实，鄢清琪在休息室里就说过这件事。

只是她当时没听见。

“你比我小？！！”初漪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度。

路灯下绕圈的小飞虫都被她吓跑了。

鄢清琪：“……”

初漪看到，鄢清琪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喉结又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鄢清琪现在垂睫的样子，似乎比她还懊恼。

但她真的最该懊恼啊啊！

鄢清琪比她小都考上研究生了她还是一事无成啊啊啊！！

为什么老天爷你要让某些人生下来就是天才而其他人就是来人间凑数的啊啊啊啊！！！

初漪也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

“那我确实。”她咬牙切齿地微笑：“不应该叫你学长来着。”

“……”

剩下五分钟的路程。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里。

初漪最后停在女生宿舍组团门口。

她艰难地冲鄢清琪挤出一个笑容：“我先回去了，拜拜。”

初漪回到宿舍，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吊椅上。

宿舍里只有衡一宁，正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剧。

看到初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衡一宁好奇地发问：“初小漪，你咋地啦？”

初漪：“……”

她目光呆滞地看向衡一宁：“我爸招的那个，研究生，你还记得吧？”

“啊，当然了！”衡一宁嘿嘿一笑：“初老师就招了一个研究生，就是你男神嘛！”

“他……”初漪艰难地说道：“他比我小。”

“what？！”衡一宁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显然比初漪接受得快：“啊，毕竟人家可是你老爸破格录取的，是天才啦，很正常。”

“而且。”初漪继续说：“他就是刘皓提过的，CIT少年班学神。”

“what？！！”衡一宁又被狠狠地震惊了一下，但接受能力显然是她的强项：“啊，少年班，怪不得比你小呢。而且你大学还退过学啊，初小漪。”

衡一宁悠悠地抛出一句最扎心的话：“你本来就比我们都老。”

初漪：“……”

衡一宁和初漪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系里只有衡一宁清楚一点儿初漪以前的事。

“要不是你退学重考，我也没机会和你做朋友啦。”衡一宁有些感慨地嗑着瓜子：“你上一所大学是啥专业来着？”

“教育学。”初漪回想起她人生中，短暂的、没有数学的那半年。

“那时候我们课上学做手工书，我们老师还说我有天赋，明明只是业余学过画画，画出来的东西却很有灵气。”

有点恍若隔世了，初漪歪着头回忆。

那一年暑假，填报志愿的时候，她神使鬼差地在提交之前偷偷改了一志愿。

然后以她的成绩，如愿考上了S大最王牌的教育学专业。

录取通知出来那天，初教授意外地没有责怪她。

初漪也刻意忽略了那漫长的假期中，她老爸流露出的些许落寞，兴高采烈地去了外地上大学。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她大一上的期中考。

考的科目则是教育哲学。

她面对卷子上乱七八糟的名词概念抓耳挠腮，辅导员突然走进了考场，并让巡考老师将她叫了出来。

空荡荡的走廊，秋叶泛黄。

“初漪，你爸爸入院了，现在还在昏迷状态。”

“你先回家吧，院系之后会安排期中的补考，你不用担心。”

洗漱后，初漪爬上床，开始例行的睡前一刷。

她打开微博，又被一堆红点震惊了。

哦对，今天她拍到了鄢清琪……发在了学校超话里，还爆火了。

她翻了翻评论，很多都是在追问鄢清琪的专业、名字和联系方法的。

初漪又想起晚上鄢清琪说的那些话。

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也不理解别人的话外之音。

所以……鄢清琪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是让他觉得负担的，被迫处理的人际关系吗？

初漪的大拇指无意识地将照片放大又缩小。

他那么骄傲，又清澈的一个人。

不应该被这些事情困扰才对。也不应该因为不擅长这些事而感到不安。

初漪的手指慢慢移动到右上角。

【是否确认删除此条微博？】

她的手指在确认上顿了很久。

最后，她还是退回上一步，将这条微博设置为了仅自己可见。

初漪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漫无目的地把自己的微博往下翻。

直到她翻到那条——

@等涟漪：和我好像啊。

“也曾怀有过自己的想象和梦想，其中的一些是他自己实现的，有一些是命运赠予给他的，很多是从来都无法实现的，或者是刚刚得到，就又被从手中掠夺走的。”

发表于三年前。

底下的评论显示为1。

@问渠那得清如许y：可以问问你，发生了什么吗？

初漪还记得这个微博网友，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刷到她这条吐黑泥的微博的。

发这条微博的时候，因为初教授的病情，初漪在望京和南城之间反复往返，精疲力竭。

是她人生最低谷、最迷茫的时刻。

陌生网友的一句关心，让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尤其是，她去翻了翻对方的微博，发现对方似乎是美国某大学的留学生，学习的也是航天专业。

于是她私信了对方。

“你觉得，航天专业有意思吗？你为什么会选择航天专业呢？”

“我爸爸也是航天方向的教授，他和我妈妈的梦想都是帮助我们国家实现载人登月……可是，背负这种期望，我觉得好累啊。”

“我想走自己喜欢的路，可我也不想看到爸爸伤心遗憾，也不想辜负妈妈留下的心愿……”

“他和妈妈的理想，真的是我的理想吗？但我的理想又究竟是什么呢？”

而对方在一天后，回了她一段很长的话。

她能看出字里行间，对方其实，也对如何解决她的问题有点无从下手。

但这段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在此后的许多时刻都给了她许多温暖与安慰。

初漪记得最清楚的，是最后一段话：

“有些人可能穷极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理想。但是我想，哪怕一直在追求、放弃、迷失的路上，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要恐惧，不要苦恼，走那条最让你安心的路，一直往下走就好。”

“你放心，不论你怎样选择，你爸爸妈妈的理想都一定会实现的。”

想起这些事，初漪忍不住点进了评论区那个人的头像。

然后，初漪瞪大了眼睛。

最新一条微博，发表于去年的十二月。

而上面的IP地址，赫然是——

“江苏”。

作者有话要说：漪宝的微博：“也曾怀有……从手中掠夺走的。”出自罗伯特·泽塔勒《大雪将至》。

琪琪实际上说的：“就是在我想要一个目标的时候，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