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知津态度坚决,苏修雅也没有立马松口,场面一度很尴尬。
扶风来回看了几轮,当下插话进来道:“苏少主,令师妹的命要紧,这个随手捡的人扔就扔了,左右不亏,有什么好咬着不放的?”
苏修雅抿唇,手拽着腰间一只与衣袍同色的囊袋流苏。
刘新烟看的神奇,印象里这人不爱配饰,过去也是常年一身紫衣来回晃悠,现在居然开始挂香囊了,哪个仙子这么能耐把他搞定了?
正好站边上的楠兮则担忧的看向刘新烟。
刘新烟:“???”
楠兮当她在难过,凑过来低声解释道:“师姐的亲人为了救宗主亡故,当时她还很小,后来被宗主收于门下,悉心照料培养,于少主而言说是师妹,实际上与亲兄妹无异。”
刘新烟恍然点头,与苏修雅的交际颇多,这事倒是真不知道。
楠兮道:“于情于理师兄都不可能放任不管,希望你别太难过,且就算留魔界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朝歌苏氏若要保你安全还是能做到的。”
见刘新烟依旧不吭声,楠兮从腰间掏出一个扁扁的宛如木制糕点一般的东西,他递给刘新烟,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清音法器,戴在身上可清心静心,虽说无大用,聊以解闷也是好的。”
小东西做的并不算精美,可见是试做的第一个法器。
排第一的东西往往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有意义的。
刘新烟眨巴眨巴眼,觉得这个东西可能不太好收。
就在这时,苏修雅突然开口唤楠兮,他迅速把东西往刘新烟手上塞,刘新烟下意识后缩了一下,他微愣,紧接着转手收好法器,若无其事的走了回去。
苏修雅低声与他交代了几句,随后过来走到刘新烟跟前,清冷眉目微微低垂看着她,说道:“我虽于牵魂术束你,但终觉不妥。”
刘新烟两眼一亮:“仙长是准备解开术法吗?”
“不,”他摇头,“我要你一件信物。”
“……”好家伙,原来是一道牵魂术不放心,准备再加上一道。
刘新烟道:“仙长,你也知道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别说信物了,这身衣服都还是托你们福买的,我要拿什么给你?”
苏修雅对她这装可怜的模样无动于衷,手扬起,一断碎发随风落入他的掌中。
刘新烟面无表情:“仙长,过分了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断别人的发?”
苏修雅道:“你死都死了,还计较这个?”
扶风看到这也相当不满,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讽刺道:“苏少主,留人断发意为情意相牵,你莫不是看上这姑娘了?”
苏修雅不受他激将法,转身下令撤离。
众人听令离开,扶风有心想再交代几句,但碍于眼睛太多只能作罢。
即将踏入传送法阵时苏修雅陡然扭头,直直的盯住刘新烟,那双如霜的眼眸似有飞雪飘落更加冷上些许。
刘新烟对他断发之举心有怨气,往常不敢有所动作,当下则嘴角一裂,很不体面得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苏修雅并无丝毫反应,一振袍袖转眼消失在了法阵中。
刘新烟“啧”了一声,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趣。
“好了,两位跟我走吧。”知津这时出言催促了一声。
归宁雨连忙提出疑问:“不是说此处便是疗伤之地吗?还要前往何处?”
知津冷笑:“我何时说过此地为疗伤之地?”
“你方才明明说这……”归宁雨话音立止,他确实说此河乃煞鬼住所,也说过此河之雾能解煞鬼之伤,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言明之后他们就要驻守这里。
所以这是被他玩了一遭文字游戏,暗地里摆了一道。
归宁雨咬牙瞪着他。
知津对她的敌意视若无睹,冷声道:“放心,既然答应了你们少主,自然不会让你轻易丧命,我魔界之人也是言而有信的。”
归宁雨下意识道:“放屁!”
一阵疾风刮过,传来“啪”一声响。
归宁雨踉跄着后退两步,头往一侧,长长的乌发落下来遮住半边脸。
知津不咸不淡的开口:“再出言不逊,恶心的可就不单单是你的脸了,走!”
被扇了一巴掌之后,归宁雨终于认清眼下自己的处境,没再唧唧歪歪继续挑战知津的耐心。
跟着又走出一段距离,眼前画面“唰”的又被撕掉一层,原先昏暗荒芜的景色褪去,亮眼的新绿铺天盖地的闯入眼帘,山脉破土而出耸入云端,山脚隐有错落房舍,不似民间考究,更像是随意搭建的临时住所。
刘新烟心下大骇,幻术之中又藏幻境,之前所见竟然又是假的。
也不知道扶风和苏修雅有没有看破,兴师动众走了一遭,实际仍旧没入魔界分毫。
河倒是依旧是那条河,只是此时河水更清,还有鱼虾隐动。
知津把她们带离河边,进树林深处,在腹地一处茅草屋停下,屋后林立青竹,清风穿过响起清脆的簌簌声。
这里乍一看一点不像魔界地界,更像是山中隐士的居所。
知津道:“这里便是你们的暂住地,往后只可在河道旁活动,方圆五里外设有结界,不可随意出入。”
搞了半天还是被关了起来,刘新烟内心发苦,这里本就见不到什么活物,现下又被禁足,不说打入魔界内部,连攀个关系的机会都没了,这要她还怎么找师父?
眼瞅着知津要甩手走人,刘新烟连忙道:“那……我们的吃食怎么办?”
知津道:“河里有鱼,抓了烤便是。”
“……”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归宁雨会不会抓鱼不知道,刘新烟现下这个身子去了河边不被淹死都是好的。
或许是她的脸色太过感人,知津看了她半晌,突然意识到什么,话音一转客气道:“我也可以派人送来,只是魔界吃食你恐吃不惯。”
刘新烟勉强笑道:“若是方便的话,送点荤素食材也可,烹饪我们自己来。”
知津爽快的点头应下。
当晚送来了一只喉咙滴血死不瞑目的兔子,半只连头野猪,以及一颗大白菜。
送货的是个魁梧健壮的青年,单手把货一扔,扭头就溜了。
两间茅草屋,同一时间开了门,刘新烟和归宁雨从各自的房里走出来。
天色昏沉,归宁雨看都没看那堆东西一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刘新烟呆立半晌,最后揪住猪耳朵把半只猪拖到了角落,紧接着拎起兔子抱起白菜跟着跑了出去。
到了河边,已经不见归宁雨人影,也不知道躲哪疗伤去了。
这里石块颇多,刘新烟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着手给兔子剥皮清理内脏。
她第一次干这事,技术着实不佳,磕磕绊绊抓烂了好些肉块。
好不容易清理完带回去烹饪,结果炖了个半生不熟,而夜色已经极浓,她也没精力再回锅重炖,魔界的第一晚,刘新烟是饿昏过去的。
已经相隔千里的扶风知道刘新烟五谷不分的德行,当即又给白斟时飞了好几只纸鹤,言明身份怕被白斟时恼羞成怒丢出来,愣是忍得连个屁都没蹦出来,传音内容清一色的托管照拂望师叔能多看顾着点
魔界主殿内,明灯静立,一排纸鹤围着白斟时转圈圈,一只赛一只成灰后,端坐于墨玉书案后的人终是忍不住“哧”了一声,实对这师侄小题大做的模样有点看不上。
手指轻轻一拂,传音纸鹤的灰烬也顿时消失无踪。
大殿空旷而静寂,黑色衣袍的男子几乎要融入身后角落。
片刻后,他自案后出来,衣袍翻飞,身影消失于殿内。
林间虫鸣不绝,竹影婆娑掩映。
白斟时挺拔颀长的身影现于茅草屋前。
篱笆围起不大的院落,东侧有个简易棚子是临时搭筑的厨房。
白斟时过去晃悠了一圈,半头猪倒在火坑旁,鼻子拱进了土灰里,似乎是被火烤过,猪毛要掉不掉的挂在皮肤上,显然死后的待遇也不怎么样。
灶上的铁锅大开,里面躺着一只半熟的兔子,泛着油点的汤水已经冷透。
砧板上是一半粉身碎骨一半完好的大白菜,菜刀随意丢在一旁,刀身上还粘着菜沫,依稀可见下厨之人的气急败坏。
白斟时有点理解扶风的碎碎叨叨放心不下了,显然这小丫头没什么自力更生的能力。
他走到砧板旁,捞起菜刀,将剩下的白菜切完装盘,又捞起铁锅里的兔子切块,掐了个火诀生火,再依次将香料放入铁锅炖煮。
那只猪头实在太惨不忍睹,白斟时捡起来时摇了摇头,又隔空取水冲刷了一遍,才将猪毛清理干净,随后一部分装盘,剩下的挂在了门框上。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食物的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散发出来。
白斟时负手走去院子,魔界无日月,但晚间的夜空并不是全然墨色,而是一种淡淡的银灰色,偶尔掺杂着润泽的白光,能见度虽弱但也能看清周遭一草一木。
他仰头看着半空因风摇曳的树冠,目光逐渐变得悠远而沉重,似沉溺在某个片段中无法抽离。
——“吱呀!”
木门打开的声音,白斟时眼中的情绪霎那消失,他转身撞上刘新烟惊讶的目光。
刘新烟是被食物的香味给刺激醒的,她实在太饿了,以为知津良心发现给她送可口饭食来了,也顾不上眼下并不适宜的时辰,连忙翻身爬了起来。
不过来的并不是知津,是之前那位黑衣青年,依旧是前一次所见的装束,顶多算清秀端正的五官。
刘新烟与他对视半晌,突兀的道:“是你在做饭吗?”
白斟时“唔”了一声,抬手往厨房一指:“我看有食材就稍微弄了点,其……”
刘新烟不等他说完,拔腿就往厨房间跑。
兔肉还在锅里,浓稠的汤汁还在咕噜咕噜冒泡。
刘新烟抓碗盛汤,吹着气端到木桌旁,也没闲心观察周围,捞了筷子就“呼哧呼哧”的吃起来。
肥嫩咸香的兔肉一入口,她就快感动哭了,吸了吸鼻子继续埋头苦吃,等骨头摆出一小堆,才停了筷子,抬头看向始终站立门旁的男人。
她打了个嗝,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尴尬笑道:“午食过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了,我实在太饿了。”
白斟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仙门人士都不管饱饭的吗?”
“倒也不是。”在外面的时候还是吃挺撑的,进了这里才是苦命的开始,只是这话没法当面说。
白斟时观她印堂发黑,属至阴体质,心下疑惑扶风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这要放在那些脑子迂腐顽固的仙门大能面前,必定得一句“非我族类,需远而避之”,然而白斟时向来看不上这些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德行,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扶风才敢把心仪的姑娘往这里放,让他来照拂一二。
这倒是有趣了,不知道扶风之后又要怎么把人给弄回去。
白斟时心里琢磨一二,见她自发的在收拾碗筷,不由得说道:“魔界八成以上喜食生肉,极少数会用火烹饪,饮血止渴,啖骨饱腹,你若要在此生存,没点厨艺傍身可不行。”
刘新烟跟着心下发愁,以前生活在蓬莱时已经是辟谷期,无需再食三餐,偶尔嘴馋也能避着师父偷偷去民间酒楼吃上一二,哪怕是最开始被捡回蓬莱时,也有师父亲自下厨安排她的伙食,对吃上面倒真的是没花费过什么心思。
过惯了饭来张口的闲散日子,眼下报应来了。
刘新烟愁眉苦脸片刻,思绪突然劈叉问道:“那为何你会民间煮食方法?”
白斟时轻挑眉,这丫头倒还不算太过迟钝。
“我在外游历过几年,对民间饮食稍有了解。”
眼前之人虽感凌厉淡漠,让人感觉不好相与,但开口言谈间却又让人觉得挺好说话。
刘新烟听他说完,立马厚着脸皮道:“大哥,能否麻烦你传授我一二,别让我饿死就行。”
“你这竿子爬的倒是快。”
刘新烟道:“这不是看大哥心善好说话嘛,我人生地不熟的,往后都得靠自己了,脑子活络点不吃亏。”
嬉皮笑脸讨好的模样,让白斟时有瞬间的恍惚,他好像有点明白扶风为何会对眼前女子另眼相看了。
他道:“平日琐事较多,无暇闲逛,锅里的兔子够撑到你明日午时,我明日晚间再过来。”
“……”刘新烟瞟了眼锅里的小半只兔子,觉得这位着实低估她的胃了,但也不敢太过得寸进尺,乖巧点头道了声谢。
等人转身要走时,刘新烟连忙开口叫住他,问道:“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白斟时侧眸,线条清晰凌厉,淡声道:“青洛,你叫什么?”
刘新烟忙把这便宜“壳子”的名讳奉上:“夏瑶。”
白斟时走入夜色中,黑色发带飞扬,俊秀的背影在昏暗间缓慢远去。
刘新烟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喊:“先谢过大哥啦!”
他头也不回的抬手挥了挥。
刘新烟又跑回桌前,端起汤碗将剩下的两口喝完,闭眼长叹:“与师父的厨艺不遑多让,这位大哥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