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畏首畏尾不是她的风格。

在隔着麒麟眼观察了两天后,沉不仙再次来到恶魔之眼下。

之前拥挤在法阵外的魔魅如今也空空荡荡了,毕竟空等了三百年,再好的耐心也等不下去了。

阴岐的眼睛依旧诡异地瞪在半空,骇人之极。

法阵内与外界隔开,已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如同一幢通明的绿色柱子,仿佛跨入一道神秘的结界,自然之子被一片绿意环绕。

她撇开眼前的枝叶,一只不知名的鸟惊飞。

白色的羽毛从眼前跌落,随后一双黑色的眼睛闯入她的视线。

稍稍一对视,便又是两百年时光冷酷地流逝。

他能感受到沉不仙身上的神力比之前还强悍。

自然之子的灵气却已随着麒麟吞噬而逐渐减少,难比鼎盛。

尽管如此,他身上的灵气依然是世间最纯粹最向上的,然而他受的苦却并没有因此丝毫减少。

侵入骨髓的寒气直直从恶魔之眼上方打下来,正落在他天灵上,神符的火焰却沿着他的手腕一路灼烧他的血液。

寒热交替,阴阳相克,当初为了压制他身上的自然之力,沉不仙可谓费尽心思。

她站在这块石头上,感受到这阴寒的冷气和灼心的火焰,如同上次一样,想要放他离开的冲动又一次涌上心头。

这一次,自然之子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沉不仙却一直在看他,目光锋利透彻。

现在她确定,自然之子没有认出金蛇的真身体自己。

只因为他刚刚看着自己的眼神,与看金蛇是完全不同的。

他看金蛇时,眸珠淡然清透。

而刚刚那一刹那的对视,自然之子的眼神夹杂着天地间最冷冽的悲切苦痛,它转瞬即逝,却无法忽视。

那么她一直懊恼的那窘迫的梦境也就可以随风掩埋了。

沉不仙的眼神锋利了几分。她反复强制让自己用一种淡然从容,无事发生的神色看着他。

“念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只要你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心愿。”

现在只要他说让她放了他。他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

他终于看向她,似乎为她的大发慈悲而感到讶然。

“我想见儿子。”独自沉寂多年,勾光以为自己的声音早就消失了。

然而当他开口的时候,只是略显涩哑,那其中的底色竟然丝毫未变。

他连一刻都未犹豫……或许这件事已经在他心底想了无数遍。

“除此之外……没有了?”沉不仙怔然道。

“没有。”勾光道。

沉不仙看着他,是啊,他还没有抱过儿子。

天底下最期待孩子降临的是他,然而三百年来未抱过孩子的也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

沉不仙道:“”

回到神朝,沉不仙便让天奴去浮天洞请太子。

天奴为难道:“太子恐怕不会轻易出关的。”

沉不仙怀孕时沉迷于修炼,没想到太子生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灵脉极强,神格超绝,十岁时,便入浮天洞修炼,一开始三十年才出一次关,沉不仙也能看一看儿子,后来近百年来也不见一面。

正应了那句神仙六亲缘浅,子嗣单薄。

沉不仙决定亲自去浮天洞。

浮天洞位于顿界极东之地,最高峰峰顶,那里的太阳终年不落,极昼极阳之地,凤凰常鸣,灵气旺盛。

虽说距离遥远,对于沉不仙来说,不过是心念神至,一眨眼间。

浮天洞外云雾缭绕,她挥手驱散云雾,站在洞外。

“夜光,去见你的父亲。”她说话声音如常,却使整座山峰每个角落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过是一片叶落的时光,便听得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如果我没记错,母亲不是早就成了寡妇了吗?”

沉不仙脸色一沉:“你明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却从来不去见他。”

“母亲将父亲禁锢三百年,让他日日受苦,原来是为了让儿子去见父亲?母亲用心良苦让儿子敬佩。”

自山巅,自群峰,自天野高空中传来夜光冷淡的声音。

若是以往,沉不仙附上一句“逆子”便会离开。

三百年母子情分,每次谈话的开头便是结束,且总能以不快收尾。

但她既然答应了勾光,便只能继续道:“夜光,这么多年,你为何偏偏不见你父亲?”

沉不仙目光穿透云雾,直击浮天洞中,却被一道虚空的屏障挡住视线。

“并非我不见父亲,是我不能。我的神格不适合与父亲过早见面,否则一定会伤他,待我出关时,会亲自向父亲恕罪。”

沉不仙知道他所说属实,夜光的神格特殊,对未来过往皆有所感应。

不过,她倒一直坚信神格可以改变。

正犹疑之际,听见夜光轻叹道:“母亲若善待父亲,我父子还有相见机会,若母亲再一意孤行,恐怕到时,我见不到他了。”

沉不仙目光灵锐:“是吗?我已决定将你父亲放出来,到时若他来寻你,你也不见他吗?”

“不见。”浮天洞中白色的神明闭上双眼,声音冷绝。

他心中可气的是,他的母亲没有将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

见他执意不肯出关,沉不仙只能无功而返。

当她站在玉雪之巅,往下望时一片白茫茫,心中陡然回响起三公主那句狠绝的话——若不是因为我的情魄,他根本不会喜欢你。

沉不仙冷笑,她本性执拗偏执,对这段情魄交换得来的感情早就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中。又何须三公主来多强调一遍。

她抬头望向天空隐晦的星图,再过不久,便是宇宙间星辰运转最快之时,那也是借助天道之力最好的时机。

千年仅此一次,只要时机得当,她的目标便可完成了。

她不必要在这个时候再纠结这些陈年老调,绝不可让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线扰乱自己的思绪。

她没有再去往恶魔之眼,只是命神朝中两位修罗神带上符咒解结,为自然之子将恶魔之眼的阵法解开。

当那两道符咒从手腕上松开时,勾光缓缓将手臂放到身侧。

因长时间吊在两侧,手臂的肌肉已僵硬,至少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也幸亏他是真神,身上有真神元力护体,否则若是普通修神,就算不疯,也要双臂残疾。

两位修罗神皆低着头立在两侧,因两位都是前朝神职,谁能想到当年的帝星居然还活着,而且被囚禁了三百年。

如今亲眼看见他们曾经俯首称臣的帝星成为阶下囚,在他们面前如此狼狈。

一时心中唏嘘,不知该用何种表情,何种言语面对他。

勾光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当血液快速流过手臂上的血管,仿佛万年隐忍的闪电击中他的指尖,使他双手猛然颤抖起来。

因为双手高吊起,这三百年双足也无法完全踏在地上,当他真的落在地上,常年不能踏足实地的双脚也发生了痉挛,跌在石头上。

两位修罗神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们本该伸手去扶,可又担心是否会伤及帝星的自尊。

织夜女帝让他们来执行此任务,确实也十分不妥。

仿佛在故意羞辱一般。

也就在他们犹疑之际,勾光已站起身。

可佩服的是,帝星脸色虽有疼痛引起的不适,然而眼神清正,似乎并没有因眼前处境而显出丝毫痛苦和迥然。

或许这正是自然之子的独一无二。

当两位修罗神离开,勾光的眼神才隐隐生出一丝悲凉。

身为自然之子的他,绝不可因外界荣辱而悲喜,也恰恰是如此,才让他心生悲凉。

自然之子的身份,沉重的枷锁已让他背负太久,正如身上封印的大大小小的魑魅魍魉,已在他肩膀上积淀万年。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沉重,就算是在恶魔之眼下,也不觉是负担。

可为何,在获自由之身的那一刻,在两位曾经的神臣面前,他狼狈不堪,他第一次从胸膛中溢出浓重的悲凉之意,第一次觉得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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