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此乃昏君之相
第二天,静思居。
五殿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一身,你们觉得可以吗?”
五殿下今日一身墨色齐腰裙,裙摆用金线绣着凤羽和花纹,腰间缀着禁步,鎏金滚边,一件广袖外衫穿在外面。
面容姣美,妆容精致,着实挑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石静微微笑了笑,“殿下仙姿玉质,仪态万方,这一身甚是妥当。”
“既如此,便走吧。”
五殿下带着石静和周琳一起出门,临到大门,停了下来,再次回头问了一句,“这一身真的没有问题?”
周琳笑了一声,“殿下,您这一身真的很好。”
殿下难得左右踌躇,显出几分紧张,也是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殿下年岁尚轻,还是一个未曾娶亲的女郎。
五殿下轻呼一口气,不再犹疑,举步生风,出了大门。
五皇女府一如往昔平静安稳,揽玉轩却是一大早就十分热闹。
楼清自昨天知道了五殿下今日会来,一直到子时将近才堪堪睡去,寅时初又醒了过来,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
衣衫,鞋子,配饰,玉冠……犹犹豫豫许久都不能定下。
楼清这里吵吵闹闹,楼渟那边也被影响着,无奈起身,看看楼清到底在做什么。
不想被楼清注意到衣衫如此随便,当即便将楼渟扣了下来,衣服、首饰、妆容……一套流程一个都跑不掉。
楼渟:虽然我在五殿下面前是臣子,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我不用如此隆重准备?
楼清:不行,殿下难得来,肯定得好好准备一番!这支簪子不好,换一支。
楼渟:……算了,随你高兴吧。
但半个时辰后,楼渟便受不了了,“阿清……”
楼清:“别说话。”
楼渟:“阿清……”
楼清:“别说话。”
楼渟:“……”
楼渟忍了又忍,着实没有忍住,“阿清,你拿着那两支步摇已经纠结快一刻钟了,你再纠结下去,天黑了都不一定能穿戴好。”
“而且这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连妆都没上。阿清,你还记不记得,五殿下是今日辰时到,而不是明日辰时到?”
楼清十分自信,“我知道,阿姐你放心,在殿下来之前,我会把你打扮好的。”
楼渟:不,我想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放过我!我不想再在这看你纠结发髻上绾还是下盘,戴玉簪还是戴珠钗了啊!
虽然我的头发不疼,但是我的头疼啊!
楼渟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应该是五殿下见家长,为什么她要受罪?
好不容易给楼渟装扮好后,楼清看着楼渟这一身,犹豫了一会儿,又让楼渟脱了下来,换了一身。
楼渟:“刚刚那一身不好吗?”
楼清摇头,“今天殿下是微服拜访,阿姐穿着不宜盛装。”
“可这一身鸦青色是不是暗了些?”
楼渟有些疑惑,便是不宜盛装拜见,也不应该过于沉闷吧。
楼清顿了顿,“其实还好吧,阿姐常服见殿下,这件可以的。”
楼渟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但等到楼清换好衣服出来后,楼渟问道:“我很少见你穿黛色这样的衣裳,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穿?”
楼清一身黛色锦袍,连头上束的玉冠都是墨玉。
楼渟眉头一皱,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穿这身不是因为好看嘛,”楼清回了一句,“阿姐你管这么多干嘛。”
楼渟怀疑地看着他,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等到楼渟看到五殿下后,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跟五殿下穿一样的颜色,为此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姐姐也拉上了!
楼渟:我就知道!
五殿下同楼渟进入会客厅,待两人坐好后,一时竟相顾无言。
楼渟本意是想为难一二这位五殿下的,但不可否认当两人面对面相处时,楼渟下意识心里有些怵。尽管对面那人既没有怒目而视,也没有冷眼相待。
整个人甚至能称得上温和。
楼渟随即便意识到,这份温和并不是因为她楼渟,仅仅只是爱屋及乌,惠泽于她。
“殿下,阿姐,茶。”楼清端着一壶茶,奉了上来。
楼渟只见那人立刻皱了皱眉,语气透着几分寒凉,“这揽玉轩的侍从是不会做事吗,怎么能让你烹茶倒水?”
楼清似是没有想到殿下竟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生气了,忙解释说:“不是,这茶不是我煮的,我就是给端上来的。而且,是我自己想过来的……”
楼清声越来越小,后面一句话几乎听不见。
五殿下面色一顿,还想再说什么,楼渟却先一步无奈开口对楼清说道:“好了,我跟殿下有正事要谈,你便先出去吧。”
楼渟几乎能肯定五殿下会继续给楼清说明“端茶倒水的危险性”,她还没吃饭呢,不想这么快就饱了。
楼清显然有些不太愿意,便把目光看向了殿下,五殿下只犹豫了一下,便瞬间站队,“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小殿下听听也没关系。”
楼渟:……我之前单以为你是暴君,没想到你还有当昏君的潜质?
然后,楼渟就很是无情的把自家弟弟赶了出去。
楼清走的时候嘴里嘀嘀咕咕着,“殿下都同意了,你有什么大事我还不能听,哼!”
虽小声,但两人都能听得到。
楼渟:我今天是真的见识到了什么是“胳膊肘往外拐”!这糟心孩子!
楼渟几乎被楼清气笑了,对着五殿下说道:“阿清让我宠惯坏了,让殿下见笑了。”
“小殿下赤子之心,心性纯良,无忧无虑的,这样就很好。”
五殿下言语之间回护之意明显,楼渟终于正了神色,“殿下,臣有一些话想问您,如有冒犯之处,请您恕罪。”
五殿下微微颔首。
楼渟直言问道:“殿下,您打算如何对待阿清?是纳为侧君,还是再指婚旁人?”
五殿下看着楼渟,郑重其事地说道:“正君聘娶,为吾凤后。”
楼渟固然有所猜测,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楼渟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位五殿下就是当年跟阿清定情之人,可今非昔比,时移世易。五殿下昭如日月,楼清只是百花园中的一朵较为艳丽的花。便是年少时有几分情意,来日这位五殿下登基至多封个四君之一。
凤后母族,便是楼渟之前知晓了楼清可能成为顾晚宜的正君,都不敢奢望。
楼渟勉强整理了一番心绪,声音还是难免发颤,“殿下,您当真要立阿清为凤后?”
五殿下点头,“是。”
楼渟难以相信,“可是朝臣宗亲如何能同意?”
凤后出身异国,难免会有人怀疑若是将来得女,顾氏江山改姓。
“她们会同意的。”
五殿下这句话说得理所应当,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十五才圆。
五殿下说得话便是真理。
可是,人心易变,这位五殿下如此强势,若是将来冷落了阿清……
楼渟激动的心情冷却下来,到那时,她们楼兰根本不能抗衡。
五殿下看出了几分楼渟的顾虑,从袖中拿出了一卷诏书递给了楼渟。
楼渟打开一看,是一道圣旨,其上写着:
天不假年,寿命难永,待朕崩逝,群臣需拥立凤后名下之女为太女,凤后为太后。命太女监国,太后垂帘听政,待太女及笄后可酌情理政。若太女性情不顺,不堪为帝,太后有废立之权。
楼渟看完后,惊声道:“这样的圣旨你如何敢写?!”
如今五殿下还没有继位,便已经准备身后之事,还没有娶亲便准许太后垂帘听政,甚至有废立新帝之权!若是让朝臣知道,怕是得个个死谏!
楼渟不可置信地喃喃着,“你一定是疯了!”
凤后出身异族便罢了,凤后的女儿为太女也先不提,凤后成为太后垂帘听政也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太后拥有废立之权!到时岂非整个天下皆为太后做主!
固然楼清是楼渟的亲弟弟,可是她都不能故意偏向,说楼清定能一心一意为顾氏江山考虑。
一旦到时楼清一个错误的念头,很可能给大汉皇朝带来灭顶之灾!
楼渟看向对面这个仍然一脸平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的女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的!
五殿下轻声说了一句,“楼清很好,是我高攀。”
楼渟于此时终于能窥见几分她对楼清的情深义重。
楼渟深吸一口气,“殿下,臣只要您一句话,您真的能保护臣的亲弟弟楼清一生无虞吗?”
五殿下看着楼渟,缓声却郑重,“不论我生前死后,楼清定一生顺遂,万事平安。”
“既如此,”楼渟跪地领旨,“臣楼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五殿下将楼渟扶了起来,“之前你婉拒西域都护一职,本殿今日下旨,给你两年时间安顿楼兰,两年之后必须接任西域都护。”
楼渟拱手称是,“臣领命。”
“这道圣旨,你收好。本殿会再写两道,一道给以后的辅政大臣,一道会留给本殿的贴身下属。如果以后有乱臣贼子意图犯上,你可带着西域护卫进京,清君侧。”
五殿下从容之间,便定了一件大事,连带着楼渟下意识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一位未来帝王的身后托孤而已。
此事说完,楼渟的一些顾虑和疑惑也差不多都解决了。
随后楼渟说道:“此番来京,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臣准备明天启程返回楼兰。”
“明日?”
楼渟点头,“是,明日。”
“臣来京都已经快一个月了,许多使臣都已经离京。如今楼兰如愿以偿,臣也该回去了。况且,殿下还给臣下了一道圣旨。两年而已,不过弹指一挥间,臣也要尽快处理好楼兰的事,才能不负殿下的期望。”
五殿下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虽然这般说,可能会让殿下觉得臣多此一举。”楼渟面色关切担忧,“但臣还是想请殿下多多看护阿清,他是臣唯一的弟弟,也算是臣一手带大的,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更没有受过什么难。此后在京都,唯有殿下可以依靠了。”
五殿下看着楼渟,“本殿会一力相护,绝不委屈楼清。”
此番谈话毕,便到了该走的时候。
楼清见楼渟送五殿下出门,过来询问着,“殿下这就要走了,不留下来用午膳吗?”
五殿下开口回绝,“多谢,但不用了。”
楼渟也在一旁说道:“殿下还有政事要处理,不便久留。”
楼清只能乖乖应下。
五殿下见楼清闷闷的样子,再次开口,“我今日拜访本就名头不正,久留的话会让人议论楼兰的。待下次,我邀你游玩京都城,可好?”
楼清连忙追问,“真的吗?”
五殿下认真答道:“本殿一诺,绝无虚假。”
楼清开心了,五殿下也不再留了,离开之际,五殿下突然又对楼清说:“这身衣服很好看,不过还是艳丽的更衬你些。”
你不必为任何人改变。
五殿下小意温柔,楼清羞涩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楼渟觉得午膳不用吃了,她饱了。
待午膳后,楼渟命人在院中摆了两张摇椅,和楼清一起闲适地躺着。
楼渟:“我明天就回楼兰了,你在京都安静一些,不要惹事,知道吗?”
平地一声雷,正哼着小调的楼清突然呛了一下,“阿姐你明天回楼兰?!”
楼渟仍然是那副悠闲无比得样子,“这么惊讶做什么?我来京都已经一个月了,楼兰也被准许迁移了,我肯定是得回去了。”
楼清有些担忧的问:“那我也要回去吗?”
殿下今天才说带我游京都的,如果我也回楼兰,那不就是不能同殿下一起去了吗?
楼渟慢慢悠悠道:“那你想回去吗?”
“你若想回楼兰,去求一求殿下,殿下十有八九是会答应你的。”
“你想回去吗?”
楼渟一连两个“你想回去吗”,把楼清问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他想回楼兰,因为他的家在那。可是……
可是殿下在京都,他这一走,还能再来吗?
楼渟看楼清纠结地都快哭了,忙说道:“好了好了,逗你的,你肯定是得留在这的。”
楼清没有来得及收回委屈的表情,“为什么?”
楼渟笑了,“你是代表楼兰来的王子殿下,本意就是和亲。你同我走算怎么回事,看不起大汉皇朝吗?”
别国使臣轻易不会带男子朝贺,因为带男子来,默认就是和亲或进献给皇朝的。
若是带来的王子又带了回去,岂不是公然打大汉的脸,认为大汉不过如此,不配与之结亲?
对哦,我是来和亲的,楼清经过姐姐提起后,终于想起来他是带着任务来的,“那我就是留在这了吗?”
楼渟应着,“对,你暂时便先住在这揽玉轩。当然,不可能永远住在这,还要看殿下怎么安排。”
“那……那我,是,是要嫁给,殿下吗?”楼清一句话磕磕绊绊断了几次,总算问出了口。
楼渟挑了挑眉,故意逗楼清,“如果不是五殿下,你还想嫁给谁?我的好弟弟,你觉得这京都谁敢同五殿下抢人?”
不要命?还是不要全族的命?
楼清生气地瞪了楼渟一眼,翻身不理她了。
楼渟笑了两声,又接着叮嘱,“阿清,这一位同顾晚宜不一样。虽然权势滔天,但待你是真心实意,楼兰也是因你之故,才被惠及。”
“所以阿清,你一个人待在这京都城内,不要过于随心所欲。不论是什么事,都可以先去禀明五殿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自己动手,以免惹人话柄,知道吗?”
五殿下对楼清十分看中,就是因为如此,反而让楼渟担心五殿下的过于娇纵,会让楼清任意妄为,惹人非议。
未来凤后若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楼清闷闷地应着,“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分寸的。”
“你都要走了,还要数落我两句。”
楼渟笑骂,“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反倒埋怨起我来了。白疼你这么多年了,小白眼狼。”
楼清哼了一声,又不理人了。
楼渟看着楼清这般喜怒哀乐皆表现出来,既开心又忧心。
楼清这些年被娇养的太过贵气,性子也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大朝会后,她因误解给楼清说了几句嫁给皇室的艰难,没过三天贺国公府的嫡长公子就能偶遇楼清,还一见如故。她这边劝楼清,贺公子那边就把楼清扒拉走,甚至几番暗示楼清命格贵不可言,让她不要给楼清多说扎心的话。
那时她便知这一路便宜定不是顾晚宜做的,甚至于楼清近两年的吃穿用度也是用人蓄意娇惯。
楼渟心中叹了一口气,如今还没有正式定亲,五殿下便对阿清处处迁就顺从,若是成亲,烽火戏诸侯这样的戏码,怕也是能来上几回。
五殿下对阿清太好了,如果有一天五殿下骤然崩逝,阿清真的能接受吗?
一直疼宠护着自己的人突然辞世,阿清真的能接受这个打击吗?
五殿下不会无的放矢,京都的传言,她也知道一些。
难有子息,天不假年,无论哪一条对一个帝王而言都是灾祸,而五殿下偏偏两者皆具。
楼渟等了五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偏偏天公不作美。
而她也不能同楼清明说。
一是因为五皇女曾告诫过不可告知楼清。
二是,便是她说了怕也是没有什么用。
楼清性子执拗,根本不可能听她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马上找五殿下问清楚,如果是真的,楼清一定会立刻搬进五皇女府,更甚者当天就成婚。
五殿下不论心智性情还是地位都太好,即使身体不好,楼渟也相信只要五殿下松口一二,前仆后继有的是人愿意给她生孩子,甚至是不要名分。
更何况五殿下同楼清还有救命之恩,年少之情。楼清怎么可能因为五殿下活不长就弃她而去?楼渟反而认为到时候楼清怕是会为五殿下殉情!
楼渟又叹了口气。
愁。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五殿下心机深沉,估计还有后手,她在这里愁也没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楼渟:我太难了,她们两个人谈恋爱为什么要我整天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