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之从楼上往下走，迎面上来五六个穿着校服的男学生。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人拿着杯咖啡，面色有些兴奋地涨红。

江望之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那晚跟许听月在路边的男孩。

周围的男孩起哄说着什么，一瞬间男孩子们全都不怀好意的哄然大笑起来。

江望之跟他们擦身而过，听见高个子男孩压低声音说：“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她只是性子冷淡一些。越是这种面冷的女生其实心里头越火热，你们还不信。”

尽管他极力压低声音，但声音中掩盖不住的兴奋还是格外刺耳。

其他男生怪叫两声：“艳福不浅啊荀琛！”

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江望之十分明白。

江望之顿住脚，拧起眉毛往上看。

男孩摇了摇手里的咖啡，得意非常：“看着吧，这种女生最好拿捏了！”

男孩子们起着哄拐出了楼梯口。他们口中起哄的那位女生是谁，不言而喻。

江望之记得，刚才许听月的桌子上也放着一杯一模一样的咖啡。

江望之立了好一会儿，心里漫上一层让他说不出口的不快。

许听月是个女生，被人在背后这样冒犯议论，让江望之觉得恼怒。

他站了半天，冷静下来之后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许是因为许听月是他的邻居，也是他的学生，江望之想。

老师不光是传道受业解惑的人，在眼睁睁看着学生就快要误入歧途时，为其感到着急和愤怒也是一个老师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许听月是个倔强且冷淡的人，江望之有些头疼，他觉得也许柔和迂回的劝一劝她反倒比之前那样声厉色疾的批评她更管用。

作为邻居也好，作为老师也好，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许听月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江望之回过神，接着下了楼梯。刚从教学楼拐过去就听见背后有试探的声音：“江……老师？”

江望之回过头，是宋曦。

见真的是江望之，宋曦明显非常惊喜，小跑两步迎过来：“江老师，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江望之微微颔首：“我来找许听月。她家里今天有点事，所以她妈妈托我来接她回家。”

宋曦吃了一惊：“您跟陈姨认识？”

江望之这才知道许听月并没有把两家的关系告诉过宋曦。

他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江望之问她，“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荀琛的男生，高高壮壮的。”

宋曦说：“就是我们班的呀，江老师你也认识他？”

还是同班同学？江望之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他说：“不认识，好像偶然听许听月说起过这个名字。”

宋曦吐吐舌头压低声音：“月月怎么跟您说的？”

江望之知道她们两个好的穿一条裤子，于是含含糊糊：“我也忘了，只是荀这个姓不常见，就记住了。”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江望之松了口气。

他说：“快去上课吧，我先走了。”

宋曦也急着回去上自习，于是蹦蹦跳跳的冲江望之挥挥手，自己小跑进了教学楼。

--------------------

“行，那就这么定了，”唐凌很爽快，“我过两天先去B市，正好在家也没事，等明年春天你再来。”

江望之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我答应了王哥代课到补习班结束，反悔也不太好。再者，他们高三了，咱们都是这样过来的，都知道最后的冲刺有多重要。不过时间不会很长，高三的补习班到明年四月份就结束，在这期间我会远程协助你，有任何问题随时跟我联系。”

“没事儿，本来也不怪你，咱们谁也没想到仁恒风投那边能这么顺利，”唐凌忽然有些吞吞吐吐，“那个……还有个事儿……”

江望之睁开眼睛，外面依稀传进来下课铃声：“你说。”

“那个……你姐有没有男朋友啊？”唐凌问。

江望之无奈发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但是仔细想一想Vivian这么优秀的人，没有又似乎不太正常。”

“她的事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江望之老远就看见了许听月的身影在朝这边走，“不过你注意好分寸。”

唐凌跟着笑起来：“行行，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等我去了B市再说吧。”

电话刚挂断，许听月已经走到了车边。

她隔着前挡风玻璃朝里张望，江望之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到坐副驾。

车门打开，有清冷的空气从缝隙中跟着许听月挤进来，带着冬日青松凌冽的凉意。

许听月看起来情绪并不高涨，只沉默的将肩上的书房放在腿上，抿着唇不说话。

江望之侧头看着她：“跟老师请过假了？”

许听月没看他，只用鼻腔“嗯”了一声。

江望之只当她是因为外婆的事情而难过，并没有多想：“系上安全带，我带你去医院。”

车子平稳的开起来，从学校门口的停车场拐进主干道，汇入车流中。

街边的商店喧嚣不止，车里却安静的有些不太正常。

遇上个红灯，前面好像有追尾事故，车子排成长长的一队等着慢慢通过。

江望之的目光落在许听月的书包上，开口问她：“你的小熊呢？”

许听月愣了有两秒才反应过来江望之说的是自己书包上原来那个金属熊挂件。

她言简意赅：“上次刮坏了。”

江望之点点头：“等你考完大学，我送你一个新的。”

“不用。”几乎是同时，许听月说出这两个字。

江望之这才觉出许听月的不对劲来，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看着许听月的侧脸：“许听月，你怎么了？”

“没怎么了。”

江望之皱起眉：“你在生我的气？为什么？”

许听月心里烦躁的要命，不想开口，可又觉得心里憋的难受。

她终于扭过头，看着江望之：“江望之，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闲事？”

江望之莫名其妙：“我管什么闲事了？”

“你是不是遇见宋曦了？”许听月问，“你问她什么了？”

江望之恍然，有些生气又有些想笑，这是跑到自己面前来维护小男友了？

许听月想到宋曦回来八卦兮兮的语气心里就越想越气：“你问荀琛的事，宋曦还以为是我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她，刚才下课拉着我不让走，非让我跟她说实话。江望之，我真的很烦！”

许听月情绪激动，江望之还从未见过她的情绪起伏这样大过。

“江望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我也分得清孰轻孰重，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好吗？”许听月面庞微红，秀气的长眉拧成一团，“希望你以后也别跟我的朋友说些有的没的。”

她抿了抿唇，眼中澄澈一片：“有的事你并不了解全部，所以很容易造成误会。我不是个小孩子了，江望之，这些事我自己都会处理好的。”

路口追尾的两辆车被交警拖离了原地，前面的车子缓缓前进起来，原本堵塞的交通忽然一下豁然开朗。

江望之挂上前进档，车子缓慢行驶。

他这一刻才恍然觉得，在自己心里，他一直默认为许听月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但是实际上，许听月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成熟。

此刻她也许很愤怒，很恼火，但相比而言她依旧十分冷静，说话有理有据。

江望之回想起自己的十七岁。他十七岁时好像都没办法这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许听月，我很抱歉，”他说，“也许我真的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了。”

许听月的愤怒和烦躁涨成一个气球，却被江望之这一句话给戳破，一下子泄的无影无踪。

车子重新飞速的开起来，两侧商店的霓虹灯晕成一大片一大片红红绿绿的光晕。

良久，许听月口里喃喃，语气充满愧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不，你不要觉得愧疚，”他说，“是我理所当然的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觉得你自己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决定，这件事是我有错。许听月，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对于你自己的私事，你有做判断的能力，也有做选择的权利。”

江望之握着方向盘，语气沉静：“许听月，你要记住，不是所有‘为你好’的事情就都是正确的事情。拒绝一件你认为不正确的事也不用愧疚，你做的很对。”

许听月似乎有些听不太明白。

江望之看了她一眼，年轻的学生脸上满是稚嫩和青涩，干干净净的像一张白棉纸，一点污垢痕迹都没有。

江望之说：“我比你大七岁，比你多走过七年的路，多见过七年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顶着‘为你好’三个字随意操控别人的选择和别人的人生，也有很多人因为受不了心里的愧疚而选择妥协。许听月，你不用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千万不要被别人道德绑架。”

许听月似懂非懂：“你说这些话，好像一个大人啊。”

江望之唇角翘起来：“你不还喊我‘叔叔’吗。”

话音落，两个人都笑起来。

--------------------

索性外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行动不便，需要卧床静养。陈方英姐妹俩排了班，一人一天在外婆家里做饭，照看外婆的生活。

许听月见外婆能吃能喝心里也算是安稳了不少，又重新拢了心思投入到紧张的高考复习中。

元旦前后寒流袭来，N市连下了两天的雨雪。阴雨霏霏，乌云密布，气温一下降到0°C以下。

补习班放学之后许听月照例留在教室上自习。外面天冷路滑，路上的车行驶缓慢，到处都堵成一锅粥，就更不要提高峰期了。

她到讲台前面去找随身听，却发现不知道是谁放学的时候不注意，将随身听打翻到了地上。这一下摔得不算轻，连外壳都崩掉了，许听月捡起来重新装好试了试，果然没声音了。

她叹了口气，将随身听放回原位，准备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告诉校长让他再买一个新的换上。

许听月走到教室门口，正准备伸手拉门，正巧外面也有个人打算推门进来，两个人同时动作，吓了许听月一跳。

她稳过神，才看清眼前的高昂的身影是江望之。

“江……江老师，怎么是你？”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