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宴
入夜,沉鱼便随着薄太后一起朝着长定殿走去。
薄太后歪在轿辇上,身上盖着银鼠皮毯子,手中则捧了一只铜手炉,她气定神闲的望着面前的道路,幽幽道:“哀家是老了,十月的天气都遭不住了。”
合欢走在她身侧,道:“太后说得哪里话?今年是格外冷些,饶是奴婢也受不住呢。”
薄太后笑笑,回头看向沉鱼,她着了一身葱绿色的宫装,那颜色娇俏好看,正衬得她玉雪可爱,只是太单薄了些。
“去吧,把这个拿给她,没得冻着了,她母亲又要来同哀家闹。”
合欢接过铜手炉,道:“太后最疼二娘子。”
薄太后道:“是这孩子招人疼。”
“太后说的是。”合欢说着,便去把铜手炉拿给了沉鱼。
沉鱼接过铜手炉,只觉心头一暖。
她深深的望着薄太后的背影,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外祖母失望了。她一定会如她老人家所愿,一生平安喜乐。
长定殿前的白玉石阶上,正站着三个人,他们说笑着,那样的自由和爽朗,仿佛这里不在宫墙之内,而在千万里外的大漠。
沉鱼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那人,大将军卫伉。他四十岁上下,生得威风凛凛,自带着疆场上的杀伐果决,令人望而生畏。
站在卫伉身侧的是他的副将苏建,而与他们交谈甚欢的,便是傅恒之,他是卫伉的侄子,素来卫伉也最疼他。
沉鱼面色一沉,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如往常一般走到薄太后身边扶她下轿辇。
薄太后望着傅恒之的方向,道:“你们年轻人贪玩,不必陪哀家。”
沉鱼撒娇道:“我就爱陪着外祖母,哪里都不肯去的。”
薄太后笑笑,目光却凝在那个方向,道:“哀家看不清楚,你帮着哀家瞧瞧,站在卫伉旁边的那人是谁?”
沉鱼道:“是苏建将军。”
“唔。”薄太后点点头,道:“走罢。”
沉鱼道了声“是”,便陪着薄太后一起向前走去。
卫伉等人见是薄太后来了,赶忙走上前来行礼。
薄太后看向卫伉,道:“卫将军辛苦了。哀家听陛下说起过,这仗打得很漂亮。如此,倒可保我大汉边境十年安稳了。”
卫伉赶忙道:“臣愧不敢当,太后谬赞。”
薄太后点点头,又看向苏建,道:“这位是苏将军罢?哀家久居深宫,倒不大认得。”
苏建恭敬道:“是。末将苏建,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罢。”薄太后淡淡开口,又看向傅恒之,道:“恒之,伤可好些了?”
傅恒之下意识的看了沉鱼一眼,见她低着头,只得道:“已好多了,多谢祖母惦念。”
薄太后笑着道:“果然是年轻人,年轻真好啊。这里风大,哀家这把老骨头可遭不住喽。”
她说着,便径自朝着大殿走去。
卫伉等人见状,赶忙行礼道:“恭送太后。”
沉鱼见状,也跟在薄太后身后朝着大殿走去。
“沉鱼!”
傅恒之低声唤她。
沉鱼脚下一顿,却没有停留,只急急走到薄太后身侧,甜甜道:“外祖母,我陪你。”
薄太后见她气息不稳,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只笑着摇摇头,便由着沉鱼去了。
大殿之中已坐了不少人,沉鱼陪着薄太后走到座位上坐好,才开始细细打量。
正中自是陛下和皇后的位置,他们如今都还没到,陈婕妤、王美人、栗美人等嫔妃倒是都到了,见薄太后来了,便都过来见了礼。
大殿左侧坐着各位皇子、公主,右边则坐着卫伉的家人,他夫人魏氏、长子卫不惑、次子卫不疑、女儿卫兮月都已到了。
这些人于沉鱼来说,都不算生面孔,只是隔了两世再见,难免还是生疏了些。更何况,他们在上一世都没活过明年春天。
正想着,便见傅行之走到沉鱼身旁坐着,道:“你不闷吗?”
“不闷。”沉鱼心中有事情压着,自然没心思玩乐。
傅行之“哦”了一声,道:“我觉得闷,不若我坐在这里,你陪我说说话?”
沉鱼笑着道:“维昭呢?”
傅行之努了努嘴,道:“她啊,一见到卫不惑便走不动路了。”
沉鱼不解,顺着傅行之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傅维昭正站在卫不惑面前,低眉说着话,显得很局促似的,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维昭她……”
傅行之笑笑,低声道:“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她要生气的。”
沉鱼会意道:“我谁也不说。”
“嗯!”
傅行之含笑望着沉鱼,突然他眼前一暗,只见一双云锦纹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他顺着靴子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傅恒之正站在他身前,眼眸阴沉而晦暗,神情复杂得让人摸不透他的心绪。
傅行之下意识的便觉得心头一沉,尴尬一笑,道:“大哥!”
傅恒之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目光却死死的落在沉鱼身上。
沉鱼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睑,道:“你不去和卫大将军说话,来这里做什么?”
傅恒之挤在傅行之和沉鱼中间坐下来,道:“我若再不来,只怕就要孤独终老了。”
傅行之不解的看向沉鱼,沉鱼触到他的目光,也只能摇摇头。
“沉鱼……”
“有什么话,等宴席结束再说吧。”沉鱼开口道。
“好。”傅恒之应了,挣扎着看了沉鱼一眼,便利落的站起身来,淡淡道:“行之,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啊?”傅行之一愣,道:“我刚来呢。”
傅恒之却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拖着他离开了。
沉鱼叹息着摇摇头,却顾不得思索傅恒之的小性子,她将目光移到卫伉一家身上,只见他们其乐融融,正高高兴兴的叙着话,苏建坐在卫伉下首,态度极是恭谨,没有半分逾越。
上一世,沉鱼和苏建只有过几面之缘,她记得苏建出身贫寒,是卫伉一手带起来的,甚至还救过卫伉的命,对卫伉很是忠心。
卫伉死后,他倒是未受牵连,许是因为皇帝舅父还用得着他,才故意留了他一条命。不过他忠厚有余,能力却是平平,只能勉强守成而已。后来匈奴卷土重来,皇帝舅父被逼的没了办法,这才派了傅维昭去和亲。
沉鱼正想着,便见陛下和皇后款款走了进来。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陛下。
“舅父!”沉鱼笑着站起身来冲到陛下身边,玉立亭亭。
陛下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道:“这些日子事忙,算来倒有许多日子没见咱们沉鱼了,又长大了,人也生得更标致了。”
皇后赔笑道:“可不是?沉鱼肖似婠婠,等再长大些,怕是整个京城女子都要相形见绌的。”
陛下笑笑,道:“那可不能别便宜了别家儿郎。”
皇后道:“臣妾也正有此意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着,沉鱼只觉双脸绯红,道:“舅父、舅母又取笑沉鱼。”
陛下笑着道:“朕疼爱沉鱼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取笑?”
皇后亦道:“正是。”
两人说着,相携着入了座,沉鱼则坐在薄太后与陛下之间,众人都知道薄太后和陛下疼她,便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婕妤和王美人都颇艳羡的望着她,只有栗美人望着别处,眼角眉梢满是不屑,全然不理会这边的光景。
沉鱼知道,她自恃宠爱,便以为可以长久,却未曾想到,帝王之家从来最见不得“长久”二字。
她不觉看向傅行之和傅维昭,他们尤自嘻笑着,全然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和他们开怎样的玩笑。
傅恒之见沉鱼望着傅行之,不觉紧皱了眉头。
傅言之坐在他身侧,亦是紧抿了唇,一盏接着一盏的饮着酒。
陛下看着两个儿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太子,你可有什么不满之处?”
傅恒之微一愣神,赶忙站起身来,道:“儿臣不敢。”
陛下冷笑一声,道:“不敢?朕看你胆子倒大得很。”
皇后赶忙站起身来,道:“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严……”
“此事与你无关。”陛下拂手让皇后坐下,只眼眸阴沉的看着傅恒之,道:“今日卫爱卿大胜还朝,你到底有何不满?为何沉着脸?”
傅恒之恭敬道:“父皇福泽庇佑,舅父大胜还朝,边境百姓可安享太平,儿臣又怎会心生不满?儿臣如此,是因为恨自己不能为国尽忠,不能对父皇尽孝,反而肆意做下错事,实在是自责万分!”
陛下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觉怔怔,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薄太后听着,不觉笑道:“陛下,恒之这孩子也算是有心了。”
皇后亦赔笑道:“他既知道悔改,便还不算错得太过。臣妾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陛下这才道:“今日便罢了,若是他日再犯,定得重罚!”
卫伉打圆场道:“太子殿下有此心,是陛下之福,更是百姓之福呐!”
陛下笑笑,道:“他懂什么?让爱卿见笑了。似爱卿这般忠肝义胆,才是大汉之福!”
“臣不敢当。”卫伉说着,低头捧起酒盏来,道:“臣敬陛下!”
“好!”陛下说着,亦捧起酒盏来,一饮而尽。
总算是宾主尽欢,而傅恒之也趁机坐了下来。
沉鱼见傅恒之无事,提着的心才松了一口气,上一世她从未这样在意过傅恒之,如今细细瞧着,他行事虽恣意,才思却很是敏捷,他若是将来做了皇帝,只怕并不比傅言之的手段差,但好在他胸怀坦荡,这一点便是傅言之远远不及的了。
沉鱼想着,不觉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薄太后道:“说起来,沉鱼的及笄礼还请皇后费心了。”
皇后起身道:“母后放心,臣妾定给沉鱼办得热热闹闹的。”
薄太后慈祥的望着沉鱼,道:“这孩子命苦,爹娘不在身边,凡事咱们不得不多担着些。哀家只盼着她将来嫁个好人家,也就放心了。”
陛下看向沉鱼,道:“等沉鱼及笄了,朕便给她指门好亲事,让母后放心。”
薄太后道:“这孩子明年便是要出宫的,哀家真是舍不得……”
陛下笑笑,道:“这有何难?若是沉鱼嫁进宫里来,母后不就可以如现在一般,日日相见了吗?”
“父皇!”傅恒之猛地打断了他。
陛下眉头一皱,道:“你干什么!”
傅恒之抬起头来,目光坚毅,道:“儿臣愿娶沉鱼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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