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白四祭炉
“四丫头,你怎么来了!”
白显颐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白四,说实话自从那日之后,白显颐基本没怎么再见到过白四。
明明知道她就在白家,可就是不见踪影。
上次见她时还是前大族老白显宗死时,在白显宗的房中,一干子孙跪在白显宗面前送别。
而四姑娘远远的站在角落里,没有光线投在她身上,要是不是特别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她在那。
当年的事,族中早已闭口不谈。可直到现在白显颐想起来,还是觉得心中苦涩。
“凉州的变动,四儿已有耳闻”
说道这里,白四便停了下来。
白显颐看着站在堂前,眼神毫无波动的白四。叹了口气,对白四摇了摇头
“四丫头,这已经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了。如今白家的命数已尽,我们绝不能再拿你冒险了。你来的正好,你今日就走吧。离开白家,离开青北山,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几位族老具震惊的看着白显颐,祖老竟然让白四走?让她离开白家?
“祖老!”
五族老刚开口,就被四族老打断了
“老五!你不要再说了!如今的情形,四丫头离开白家才有活下去的机会,我们白家已经没脸再让四丫头为了白家牺牲了!”
五族老被四族老一喊,呆愣在那里。他们确实,已经没脸了...
白四站在那里,等到他们都不再说话后,才又开口。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世道已变,就算我离开白家又能怎样”
白显颐眼中悲恸。四丫头说的没错,离开了白家又能怎样?这个世界已经是修仙者的世界了,世人为此欢喜,但白家只感觉的到彻骨的寒冷。
曾经百般讨好白家的皇权贵族纷纷远离,白家向各个世家传送的信件全都石沉大海。
更有甚者,已经传书过来,痛骂白家一直以来阴邪无耻,丧心病狂。而这人正是一月前,想要求白家召请一位守护阴灵的西北王家家主。
至此白家,落得了整个凉州最悲惨的境地,人人避而远之,处处与之刁难,想必来围剿他们白家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白显颐叹息道
“命数,命数啊...”
白四墨潭般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白显颐,问道
“祖爷爷说白家命数已尽,那么当年的祭灵,也失去了意义对么”
白四的一句话,如同惊雷劈向白显颐和在座所有族老。
没有意义?白家牺牲几十名子孙,甚至还有...到如今却变得没有意义了?白家都要灭族了,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不!不对!
白显颐眼睛瞪大,定定的看着白四,每一个字都铮铮有声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自三年前祭灵起,我白家不再亏欠世人任何!”
“四儿知道了”
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最重要的莫不过是子孙后辈,若是没有子孙后辈又何谈家族。白家惹天怒已久,那些被白家曾经控制的阴灵再不愿被束缚,自是反噬给白家,白家自食其果无话可说,祭灵一事,是由阴灵亲自焚烧白家嗣孙魂魄,直至消失殆尽,才平了那些阴灵的怨念。
该偿还给阴灵的他们都已经偿还,那些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又凭借什么去说他们白家亏欠世人呢?
可笑之极!
白四从正堂告退时,外面下起了丝丝细雨,给本是五月的天气平白添了一分凉意。白四不甚在意,只无意识的在白家走着。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惊醒她
“四姑姑!”
粉团子一般的人儿,冲到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腿。五六岁的孩子,还不及她的腰身。
在孩子身边伺候婆子,递上一把油纸伞给白四,继而不远不近的站在一旁,面色恭敬。
白四撑起油纸伞,罩住自己与孩童。孩童因跑过来淋了一段雨,长长的睫毛沾了水珠,映得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面色泛着红润,鸭黄色的衣服包裹住圆滚滚的身子,却不显臃肿,只叫人觉得可爱。想必是被照顾的极好,白四难得的露出了柔和的神情,眼神暖暖的看向他。
“暮儿,最近有没有乖乖的呀”
奈何就算她说的是最关心的话,语气也是淡淡凉凉的。但是被唤作暮儿的孩子并不在意
“暮儿有乖乖的!就是太久没见到四姑姑,特别地想念您!”
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嘴却甜的和抹了蜜一样,说完他还如同猫儿一般蹭了蹭白四的腿。
四儿失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已经过去了三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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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小越受白家之命找到了她时,不过才到七月。
那时她已经离开家族有一段时间了,每日除了去湖边就是坐在茶楼里听书。
小越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茶楼二楼,那说书的老先生说,西山仙人之地,有一种断魂草,可以使活人神魂分离,灭魂留魄。
白四听着听着思绪开始飘远,直到一个声音唤她
“白四姑娘!”
白四眼神慢慢聚焦,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桌前的小越。
小越,本名越付,是本家二姑姑的儿子,随了父姓。
他住在白家,虽不能同白家子孙一同学习请灵,待遇却和本家嫡子是相同的。
越付年纪与她相当,甚至比她虚长两三岁。只不过在白四已经能亲手请灵时,越付还是一个只会流鼻涕的小孩。
“你怎么来潆洲了”
白四抬手给越付添满了茶,越付也没客气,端起茶杯一口喝尽。
“自然是想念我们四姑娘了,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真真是让人担心。我们四姑娘打小就没离开过家,金银之物从未接触过,不知盐米贵贱好坏,只怕是被那黑心的骗了还对人家感恩戴德...”
白四后悔给他倒了那杯茶了,直到越付说的口干舌燥,打算给自己再添杯茶,却看到白四的手松也没松的握着茶壶。
只好讪讪的停住嘴,过了不久又忍不住开口,这回就只干巴巴的一句
“白四姑娘近来过得可好”
白四正了正神色,抬手给越付添了杯茶,回道
“尚可,你过来找我是分家出了什么事?”
越付本伸向茶杯的手,在听到白四的后半句话时,硬生生的停住了。手指不由自主的张收,良久他声音低沉的说
“分家请你过去一趟”
“那边又不安稳了么?”
“是啊”
白四了然点了点头
“这种事,不用你特意过来和我说的”
越付听到她这么说,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哈,我也不想啊。但是祖爷爷说你离家太久,怕是已经不愿再管家中的事了”
“怎么会”
“我就知道你会管的,既如此,你打算哪天去?”
白四将手指浸入茶杯,再拿出。茶水珠挂在指尖,一滴滴落下,溅落的声音形成了奇异的韵律,这是一种讣告的方式。不知过了多久,白四将意识收回,回答道
“七月十四”
越付听了她的话却面露难色
“七月十四阴气重,危险性实在太大,要不,换一天?”
“就这天吧,分家那里是该好好解决一下”
“家里也真是的,每次这种事都要你去,就不能再培养个新子嗣”
可是谁都知道,一个熟练控制阴灵的子嗣岂是那么容易培养的?白家不会轻易的放她离开家族,而她自己也不会不顾一切的离开,所有都是注定的。
只是那时她没想到,本只是分家的事,却牵扯到整个白家。这一次回去,竟让她连命都丢了。
如果早知道如此,她该好好和他道别的,而不是只留下短短一封信,告诉他讲过几日她就回来。
那一天,天空阴的可怕。
“家族因请阴引起的祸事,千百年来不断累积。如今,只能断送一批子孙来弥补此罪过,以偿还冤孽。四姑娘,您为家族灵引之首,希望这次由您为界,祭子孙平天怒”
白四散着墨色的长发,端坐在堂内,一身素色衣服无半分惹眼,明明是人却如幽泉冷清安静。
她眼帘微微动了动,朱唇微启
“好”
堂前在坐的族老在她那回应后具将目光看向她,那目光复杂沉重
“十几年来,一直由您出面才能解决族中的种种凶险。若不是您,家族早已败落。如今,却要您牺牲自己来保家族平安。白家,欠您”
祖老白显颐说着,带领着例坐的族老们起身,对着白四直直跪下。
他们都是她的长辈,她本该劝他们起来的,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终归是不甘么,为什么不甘?是因为舍不得那坐在湖边的男子垂钓未果时无奈又温和的浅笑么?
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今天?
这批祭灵的子孙,每主家出一人,有四五岁懵懂的孩童,有十几岁不安的少年。
家族只能以子嗣祭灵,这就是天怒对白家的惩罚。
然而子孙缺乏的那一人,那唯一的男子,白四认识。
是分家的七堂兄,因他们家只剩七堂兄与他的一个孩子,那是亡妻的遗腹子,所以他可以选择自己代替他的孩子献祭。
而其他家,甚至连这份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如今那孩子不过才三岁吧,上次去分家他还软软的叫了自己四姑姑。
白四走在众人之前,身后是这次祭灵的族子们,再后面是族中长辈,两侧则站满了族人们。
“四姑姑”
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在沉默的众人中那么明显。
白四回头看去,正是那孩子。
他欢喜的看着白四,两个胖乎乎白嫩的小手向她张着,像是要她抱一样。
要不是奶妈在他后边抱着他,他应该早就跑过来了。
左后方响起一个男声正是七堂兄
“这小子,明明他爹也在,不叫我却只叫您”
白四笑了笑回他
“我和这孩子投缘”
七堂兄一愣,眼中有水光凝聚,转而马上将头低下恭敬的对她说
“这次,就拜托您了”
声音郑重,他这句话后,身后的一干族子都恭敬的像她低下了头。就连不懂事的孩童也被身侧的兄姐将头按了下去。
周围的族人中开始传来隐隐的啜泣,那声音仿佛传染一般,哭声渐渐变得浩大。
如同哭丧一般,而今天确实是丧。
祖老白显颐的拐杖狠狠的敲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都不许哭!!”
他的威严将四处哭声压下,只是细微处还是有隐隐啜泣不绝而绵。
白四起步向祀堂走去,眼前细雨微丝迷乱了她的眼睛。
她缓步走,想着,又下雨了,他是否又去了河边垂钓。
嗣堂的红木门紧紧关上
阻隔了外面一切声响
雨声,哭声
祭灵,灼身体燃血以喂阴灵。
那些曾被家族控制利用的阴灵会食他们的血肉,而混入灵息的火焰将会更加灼热直到燃尽魂魄,如同一个巨大的炼炉将他们燃尽分食。
白四庆幸自己足够强大,她以自己的魂为媒魄为介,能在此练炉中勉强保全这些族子。
毕竟他们曾经低头拜托过自己,这是因果,白四觉得她该这样做,就如同她同意献祭自己一般。
她将族子们的魂包裹,只要挺过七日,他们就可以离炉散去。
祖老白显颐与五位族老在堂厅静坐,他们自白四同族子进去后,就一直坐在那里。
满头银丝大族老白显宗,颤抖着手一下西抚摸着胡须,艰难的开口说道
“四丫头...竟然以一己之力来保其他族子。炼魂炉火之强劲她自保尚可,去保他人只会更快燃尽自己...”
坐在他对面下手,面色黑红的四族老冷哼一声
“你本就猜到她会这么做”
白显宗长长叹息一声
“猜到和看到她如此做是两回事,我们..我们欠她太多了”
然而
七日已到,族中依旧能听到尖锐的叫声穿过祀堂传遍整个宅子,那声音如此凄厉痛苦。
“报祖老族老,白家石碑得到了回应...族中族子..魂..全存”
上报的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坐在座尾的五族老按捺不住激动的说道
“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七日,整整七日!她竟然全都护住了!”
其他族老也面露喜色,在这时,祖老白显颐惊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炼魂炉的火还没有灭,到底怎么回事!?”
至此,还在炼魂炉中的只有一人。
白家,四姑娘
疼,一直都很疼。
白四的意识已经溃散,感觉自己被拉扯,每一次都险些被撕裂。
但是不行,不可以!
如果被撕裂,就什么都没了。
白四觉得自己在哭,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哭...
也没想过自己会害怕
她好像,又看到了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有微雪,他裹着裘袄,雪落在他身上...
第二个七日
第三个七日
第四个七日
....
伺堂前一直跪着白家族人,他们望着紧闭的祀门
等待着他们也不清楚的等待
第七个七日
红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一只白缎面秀银蝶鞋子踏出。是白四姑娘,她一身装束和进去的时候一样。
她走出祀堂,就像一个,活人。
白显颐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抓住了白四的手腕,冰冷入骨的温度传来。
他踉跄一下,跪倒在白四的脚下,失声哭了出来。
这不是人该有的触感
炼魂炉,炼魂炉
经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终炼成一魂,为阴灵
白家请灵千百年,竟然把自己的子孙炼成了阴灵!
何其报应!何其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