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从1583年努尔哈赤十三副遗甲起兵开始,随着统一战争的扩大,来建州女真归附的人越来越多,那么人口的增长势必就会带来很严重的粮食问题。本来女真人就是游牧民族,不擅长农业,他们打猎捕鱼,纯粹是靠天吃饭,一旦和明朝断了贸易,在自然灾害频发下,女真的首领势必会起兵造反,通过扩大领地的方式来解决内部膨胀的问题。
皇太极在袁崇焕屡次退信之后,打算召集其他三大贝勒商量此事。
代善和阿敏已经到场,唯独莽古尔泰迟迟没有来。
阿敏:“听说三贝勒最近和哈达格格、德格类贝勒天天把酒言欢,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他看了代善和皇太极一眼,知道这事肯定会让二人生气,便借故说,“唉,我猜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加上先汗去世,所以才借酒浇愁,可谓借酒浇愁愁更愁,喝了就打不住了。”
代善冷哼:“莽古尔泰也太不像话了,现在是先汗丧期,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说完,三贝勒莽古尔泰正好踏门而入,扑面而来的酒气瞬间充斥整个屋子。
但莽古尔泰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三人的态度有什么不同,他甚至还抱怨:“你们这么晚的叫我过来干嘛?”
代善刚想训斥他,却被皇太极拦住,皇太极摇头,示意代善先解决主要问题先。
他对莽古尔泰说:“三贝勒,现在城中的情况十分严峻,百姓手中的银两贬值,物价却一升再升。像良马,一匹已经达到了三百两,一头成年头达到了一百两,绸缎布匹达到一百五十两。物价的上涨使得城内盗贼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相残杀。”
莽古尔泰大手一挥,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就这?四贝勒,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呢,慌慌张张大半夜把我叫过来,害得我冻得一哆嗦。”
代善:“三贝勒,那你觉得这事应该如何解决?”
莽古尔泰:“能怎么解决?当然是去攻城,打蒙古、打朝鲜、打大明,我们八旗子弟战无不胜,还怕抢不到东西?”
呵呵,莽古尔泰觉得这三人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想想之前他们决定伐明之后,几乎就没打过一场败仗,既然如此,那何不继续打下去?
等抢到的东西一多,自然就不会引起内乱了。
皇太极:“一年前,阿玛带领我们刚在宁远城吃了败仗,我们用战争的手段试图去抢掠,但发现这些都是以八旗将士的鲜血为代价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抢掠过来的东西不见的比互市获得的更多。”
莽古尔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汗王你想要和人家明朝议和,人家同意了吗?”
知道答案的三人面面相觑,莽古尔泰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代善严肃的思考了这个问题:“眼下,的确只有议和才能让国内的经济慢慢恢复,打仗的事可以延后,先和明朝开通互市再说。”
皇太极认为,自己因为刚刚上位,地位还不稳固,只有他一人的保证肯定是无法说服袁崇焕。如果能在大金内部达成共识,让明朝方面看到他们的诚意,那他们的议和一定会成功。皇太极抱拳:“感谢大贝勒支持,有您这句话,我相信一定会打动明朝的袁崇焕。”
代善:“汗王客气了,这事也关系到大金国的未来,我们不可以坐视不管。”
阿敏和莽古尔泰看到代善都下场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既然如此,我们都听汗王安排。”
……
这会开完,莽古尔泰和阿敏一起骑马回家。
阿敏看着莽古尔泰迷迷糊糊的,便是调侃:“三贝勒可别突然从马上栽下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可别怪在我头上。”
莽古尔泰:“去你的!我好端端的,才不会这么早死。”
阿敏:“三贝勒,这可说不准。”
莽古尔泰狐疑的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敏:“你就当我也喝醉了,三贝勒,你不觉得自从大汗上位之后,大贝勒和大汗关系越来越好了吗?”
莽古尔泰皱眉,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他也感觉不对劲了。
阿敏:“大汗让大贝勒去打扎鲁特部,美女牛羊,全都去了大贝勒两红旗。”
他又看了看莽古尔泰,发现对方的表情和自己预想的一样,便继续说,“后来两白旗换成两黄旗,大汗又给了大贝勒很多牛录,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是他们二人私底下的交易。”
莽古尔泰:“你是说皇太极许诺给了代善好处,才让代善推选他为汗王?”
阿敏:“这话我可不敢说,但如今这个情况,我感觉我俩这两个大贝勒和他们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
莽古尔泰冷哼:“他们倒是有这心,也得有这胆,一旦要我发现他们有什么把戏,我绝饶不了他们!”
阿敏扯动下嘴角,好像在笑莽古尔泰天真。
……
这次皇太极在信中向袁崇焕再次提出努尔哈赤的“七大恨”,是因无数被□□之事,不堪容忍才有了起兵伐明。现在他欲修两国之好,希望明朝回赠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锻匹百万、毛青细蓝布千万匹。等和好之后,每年大金国会赠送明朝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千斤,大明赠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锻十万匹、毛青细蓝布三十万匹。如果明朝皇帝不同意,大金仍然会出兵讨伐。
……
在等待答复的同时,皇太极命令阿敏、济尔哈朗、岳托、阿济格、杜度等人一起带兵进攻朝鲜。
出发之前,皇太极单独召见了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是阿敏的弟弟。他是坚定的皇太极党。
因为之前在皇太极称汗的时候,阿敏曾用外出自立的借口做为支持皇太极上位的条件,皇太极自然就很不放心阿敏这次的外出任务。
所以他特意叮嘱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也很聪明,他在走之前向皇太极保证,一定会看好阿敏,绝不会让阿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大军一路行至朝鲜,先是攻克了定州、然后又拿下了安州、平壤,最后迫使朝鲜国王李倧求和。
走到这里的阿敏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好像回家了一样。
是啊,朝鲜。
这个地方已经被他们攻克了下来,那为什么不让他占领此地。
既不会抢占努尔哈赤一脉的地盘,又可以让自己自立为王。
为了让计划更顺利的进行,阿敏派人私自叫来了杜度。
他站在山头,风吹起他身后的披风。
杜度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他先是和阿敏行礼,然后阿敏就遣散了周围的随从,只留他们两个在这儿。
杜度不解,询问:“二贝勒,不知道你今日找我来有何事要交代?”
阿敏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远处,用手指着说:“杜度,这地方风景好不好?”
杜度回:“好,也不好。”
阿敏问:“为什么好,为什么不好?”
杜度:“有句话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阿敏:“这是我们自己打下来的地方,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我们的狗窝?你现在不也没住在你出生的地方,杜度,赫图阿拉城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要朝前看。”
杜度:“二贝勒,是我们打下来的没错,可是这应该是我们大金的,我们不应该占为己有。”
阿敏叹气,他叉着腰,用脚踩着泥地,然后又用草刮干净。
“你把人家当自家人,人家未必把你当自家人,杜度,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他看向杜度,“我们就是这草,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被他们甩开。你看看你,一个好好的镶白旗旗主,就这么没了,你难道真的服气?”
杜度不说话,但他惨白的脸泄露了他的心事。
阿敏继续说:“你阿玛当初去明朝总兵那泄露了机密,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他一死不要紧,但你们呢?你们全家从那时候就抬不起头来了。你是罪臣之子,虽然老汗王给了你一旗,让你当上了旗主,可是人家不需要你的时候,说把你换了就把你换了,你有什么话说?”
“说到底,他们对你不信任,也没把你当一家人看了。”
他轻笑,好像是在说杜度,又好像是在说自己。
杜度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阿敏看向远处,他说:“有时候还是得为自己考虑,现在新汗上位,局势不稳,等到后面他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大,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只能任人宰割了。”
杜度:“二贝勒,多谢你的提醒,我从没有想过这个,所以我……”
阿敏:“不急,我会给你一些时间,你好好考虑,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杜度就拜别了阿敏,走了。
阿敏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济尔哈朗不知何时过来的,他站在阿敏身后,然后拍了阿敏的肩膀。
“二哥。”
阿敏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好像早就察觉到济尔哈朗了。
“你来了。”
济尔哈朗点头:“二哥,我听说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很久,我想来看看你。”
阿敏感叹:“我何止是一个人站这么一会儿?济尔哈朗,早在阿玛出事那年,我就已经是单枪匹马了。”
1609年,舒尔哈齐被软禁,他的三个儿子被关,第二年,努尔哈赤处死了舒尔哈齐的长子和第三子,阿敏因为众阿哥求情而保住了一命。
济尔哈朗:“二哥,我知道你委屈,但这么多年,大伯对你也不薄,他让你做上了和硕大贝勒之位,给了你一旗,难道这还不够吗?”
阿敏看了济尔哈朗一眼,他虽然叫自己的二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但是从小就被努尔哈赤接去,养在福晋孟古哲哲那儿,和皇太极一同生活,自然是对皇太极比自己这个哥哥要亲了。那么他说的话还能信吗?
是断然不能信。
阿敏坚定的认为。
这个人只是流着阿玛的血,但身心已经是努尔哈赤的人了。
他认为这些馈赠已足够,但对阿敏来说,这些不过是努尔哈赤一家的施舍。
因为当初是努尔哈赤和他阿玛舒尔哈齐一起打的天下,为什么到最后他们这一系只能分到仅有的一旗,而且还要感恩戴德?
呵呵。
真是可笑。
他看着济尔哈朗,突然没了说话的欲望。
济尔哈朗知道阿敏有情绪,他说:“二哥,不要带情绪,也不要去想那些所谓的过去。现在为今之计,我们最要紧的就是辅佐大汗,只有跟随大汗,我们才能越来越好。”
阿敏冷哼,满不在乎:“再好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难不成他们还能推举你做大汗?济尔哈朗,别做梦了。”
真是的,又不是没有吃过教训。明明看到了当时他们争先恐后争位的样子,哪里是有吧他们算在内。
这才没过多久呢?就已经把他们排挤成这样了。
多年以后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别想了。
济尔哈朗:“大汗不会这么不近人情,我相信他的人品,他待人一向宽厚,只要我们对他尽心尽力,他一定不会辜负我们。”
阿敏:“济尔哈朗,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让你对我说的警告?”
阿敏也不傻,他早就清楚皇太极肯定会留有一手。
济尔哈朗一路上一直对他有颇高的关注,肯定和皇太极脱不了干系。
济尔哈朗:“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和其他人无关。”
阿敏:“那谢谢了,我不需要你的忠告,你走吧,以后别来烦我。”
兄弟俩不欢而散。阿敏自认为能说服杜度,两个人能成功的占领朝鲜,彻底拜托大金。
……
一个月后,皇太极秉灯夜烛,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和袁崇焕议和这件事。
胡湘湘站在皇太极身边,看着他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可想袁大人的回信一定让他十分苦闷。
皇太极没有拿胡湘湘当外人,他直言信中内容:“他要求我们大金以和为贵,不要再提什么七大恨。”
胡湘湘看着信,并没有立即作答。
皇太极接着说:“不仅如此,他还要求我们退出辽东,将战争中掠夺的人口一并归还,并且迅速从朝鲜撤兵。至于我们提出的经济要求,袁崇焕丝毫未提。”
胡湘湘能感受到皇太极的愤怒,他的喜怒从不流于表面,但这次不一样。
大金人口众多,之前居住的赫图阿拉已经不适合这么多人生存。他并不是因为政治野心,强占着辽东不放。而是考虑到现实问题,自他们占领辽东之后,大金国已经在此地扎根生活。皇太极的议和目的也是为了能保证他的子民能够在辽东安居乐业,用议和得来的生产物资解决辽东因为饥荒和穷困导致的困境。
所以,他肯定是不会在这上面做出退步的。
不用说一句话,他们两个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皇太极从胡湘湘眼里看到了理解。
这样就够了。
一直以来,各方都对他有许多议论,什么诋毁都有,像什么为了这个汗王之位不择手段等等。皇太极也不恼,说白了就是习惯了。
但是这和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是不一样的。
她能直接走进自己的心里,这种感觉好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所以皇太极很珍惜。
他很想对胡湘湘好,给他想要的,但她真的像是无欲无求,让皇太极找不到任何机会。
那么只有遵循他的意思,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议和肯定还是要坚持议和的,一切为百姓考虑。
自然,在调节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皇太极便说:“他要诚意,那我就再诚意一些,将黄金变成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锻五十万匹、毛青细蓝布五百万,等议和成功,金国会送明国东珠十颗、黑狐狸皮两张、元狐狸皮十张、貂皮两百、人参千斤。等和好之后,两国互市,每年明国给我大金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锻十万匹、毛青细蓝布三十万匹,我国会送东珠十颗、人参千斤、貂皮五百送之。”
这一次皇太极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特意降低了议和的条件。严格来说,这样的条件在当时并不过分,是没有超过明朝的接受范围的。只是当时明朝中央内部党派之争,对征伐金国之事各有各的说法,即使是皇帝主张和解,那些大臣未必会同意,所以胡湘湘看着这封信从皇太极手里再交付给其他人,就知道这次可能又要石沉大海。
……
哲哲从外屋走进来,和胡湘湘打了个照面就进去照顾皇太极。
她现在就在清宁宫,不过就是一间屋子,中间有两个隔断,空出来当书房和卧室,外面是火炕,哲哲平时他们在这里开火做饭,偶尔也会在这里当做祭祀的场所。
当皇太极和胡湘湘在讨论正事的时候,哲哲就在外面给皇太极熬着姜茶。
等他们聊完,哲哲就端着两碗茶进来。
“大汗,君山,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真是久旱逢甘露,天知道胡湘湘有多怕冷,哲哲的温柔体贴真是暖到人心里了。
不怪皇太极越来越喜欢她,敬重她。
皇太极客气的说:“哲哲,有劳了。”
哲哲:“能为汗王做点事,哲哲高兴还来不及。”她看向胡湘湘,“君山,你快趁热喝了,这几年是越来越冷了,你们这要动脑子做事的人,可别冻坏了。”
胡湘湘见此便也不好拒绝,她说:“那君山恭敬不如从命,感谢大妃赏赐。”
她先是礼貌的行礼,然后从哲哲那儿将姜茶拿过去,慢慢喝到了肚子里。
果然整个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手暖脚暖,心也暖。
既然东西喝过了,胡湘湘也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哲哲这明显是有备而来,是有事要和皇太极说吧?
胡湘湘识时务,都这时候了,她也不能当电灯泡。
她说:“大汗,大妃,属下先退下了。”
皇太极凝视她,说了句:“嗯。”
然后一直目送她离开。
胡湘湘走出屋子,这时候天还是很冷,尽管她这个时候穿了一个大袄,可还是止不住冷。
“阿秋!”
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的皇太极看向窗外,那个瘦小的身影直到远去。
哲哲便说:“他孤苦无依,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又不愿意婚娶,就是想找人照顾他也没办法。赶明儿我让下人给君山做几件衣服,再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
皇太极:“君山自由惯了,要是身边多了人反而是约束。哲哲,你办事我放心,君山的事还是要你多上点心。”
哲哲:“这是自然,不过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和大汗说。”
皇太极挑眉,平日哲哲难得说事,他自然是不会拒绝:“说吧。”
哲哲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难于启齿。
皇太极把手中的书放下,他问:“你是不是要说布木布泰?”
看哲哲这个样,不用多想都知道肯定是因为她自家人的事。
哲哲点头,她小声说:“大汗,昨儿个布木布泰的月葵来了。”
月葵,就是女人的大姨妈。
我们现在觉得没什么,但古代就意味着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生儿育女了。
布木布泰去年嫁过来的,时间也快两年了。
因为她的义务就是奔着生儿子来的,那时间到了,自然就不能再耽搁了。
哲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告诉大汗,你该去见见布木布泰,行二人该做的事。
皇太极倒也没有正面拒绝哲哲,他说:
“这几日你多煮些好东西给她补补身子,她年纪还小,又离乡背井,肯定有很多不适应。”
哲哲应声,然后她也听出这其中的话来了。
年纪还小?
莫非?
哲哲斗胆问道:“大汗,那您还去她那儿吗?”
哲哲只想着能为科尔沁尽快诞下一子,这样他们科尔沁还有她才能真正在大金站稳脚跟。
所以她表现的十分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