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秘境(三)

宋梨受宠若惊,微微睁大了双眼,那小崽子把他小师姐气走了,却主动开口请她进去?

她指着自己确认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她滴个乖乖,奚歧小时候和长大后的差别这么大的么?

宋梨正惊讶于自己还有机会在奚歧这儿享受这种待遇,紧接着就看见小奚歧的小脸上,流露出与长大之后如出一辙的嘲讽。

小崽子还是脆生生的稚嫩嗓音,脸上却带着与这本应天真可爱的年纪极其不符的表情,他皱着眉头看着宋梨,“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他那眼神是明晃晃的嫌弃,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宋梨微笑:“……”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的和大的都一样难搞。

她才不跟个小崽子计较,心胸宽广地扬起一抹笑,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等奚歧从幻境中清醒后,自己想起自己在幻梦中将小师姐气走了却对她示好,这就够他怄得慌了。

等宋梨进了屋,小奚歧又重新将雕花大门紧紧关上,这下一道缝也不留,似乎要跟外面彻底隔绝开,举动中透着浓浓的戒备不安。

宋梨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他身上,把他一举一动中包含的情绪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小奚歧对上阳宗的环境明显十分抗拒。宋梨扫了周围室内陈设一眼,这他往后十年的住所,此时尚且空荡荡的,是才收拾出来不久的样子。

小奚歧已经足够警惕,但到底还是孩子,都已经让宋梨进入了他的领地,他才想起来问:“你是谁?”

宋梨眯眼笑,两只眼睛弯成温柔地小月牙,她诚心逗弄小奚歧,“我是谁,我当然是师尊的弟子了,你是新来的?上阳宗还没有不知道我的。”

小奚歧盯着宋梨看了一会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探究,似乎在分辨宋梨话的真假。片刻后,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底气不太足地道:“我也是。”

“你也是师尊的弟子?我怎么没见过你?”宋梨故作惊讶,继而接着忽悠,“你都没叫过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

宋梨在现世活到十九岁,比奚歧还大两岁,却叫了他那么多声小师兄,难得碰上奚歧变成这么个小团子,不骗他叫声姐姐来听就是她亏了。

小奚歧紧紧抿唇看着宋梨,可就是不开口叫,原来从小就这么嘴硬别扭得厉害。

宋梨端着期待的神情看着他,见他不肯开口便摆出失落的表情,转身就装作要开门离开——

她垂在体侧的手一下子被人抓住,一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袖,力度之大,将她的衣袖都攥出了褶皱。

宋梨回头就看见了一张倔强的小脸,小奚歧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竟盈起了一层水光,小孩儿却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硬是没让那宝贝珠子落下。

宋梨心顿时就软了,刚心想,不叫就不叫吧,又不是不知道奚歧的驴脾气,现在摆出这幅可怜样子叫她心里还生了负罪感。

没想到下一秒,这小崽子嘴巴一张,腔调中带着颤抖哽咽,“师姐……”

宋梨:……妈呀,她这是不是把小奚歧搞哭了啊!

宋梨心道完了,等奚歧清醒过来,她大概就没好日子过了。

小奚歧还继续睁着水亮的眸子,略带乞求地要求她,“师姐不要出去,外面的人都不喜欢我,他们都不喜欢我……你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好。

宋梨差点就这么答应他了。

可宋梨不得不提醒自己,她和奚歧还在小秘境给他们编织的幻境中,多耽搁一刻都会给他们造成多一丝危险。

奚歧陷入儿时的泥潭中难以走出来,他此时表现出了明显的逃避念头。小奚歧会对她表现出明显示好,宋梨心中清楚应当是方才自己在路上时说的话给了他安全感。可若是放任他待在这与外界隔绝的“安全”境地,他还哪来的意志力。

而且,原剧情中奚歧最后凭借自身便分清了现实与虚妄,那是在宋梨没有参与的情况下。宋梨本身始终是个变数,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每一句话造成的后果。

宋梨收敛了笑,狠心从小奚歧手中扯出皱巴巴的衣袖,冷言道:“不好。”

随后她打开房门,迎着门外投射进来的光亮走出去,门外明亮刺眼的白光,仿佛在瞬间击碎了小奚歧的壳卵。宋梨一只脚迈出去的瞬间,眼前之景骤变,天地恍如重组。

如宋梨所想,幻境中的一切都由奚歧的心境而成,这里是他的回忆,又不只是他的回忆,亦真亦幻,把整个幻境还给他,奚歧才能生出掌控力。

场景转换,宋梨视线之内已没有了奚歧的踪影,她就像只不知什么原因闯入奚歧幻梦的蜉蝣,在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飘荡。

她在这幻梦中十余年前的上阳宗各处走动,却撞见了另一番场景:

“这就是个孽障杂种,宗主令门众三缄其口,可私底下谁不知道,这小东西留着就是祸害!”

“这孽障不仅有爹生没娘养,骨子里流着的还是肮脏的血,宗主留下他就是以权谋私,至老宗主的告诫于不顾!”

……

几个身着相同的素色太阳纹上阳宗服饰的门众中间,围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低垂这头看不清面貌。

可宋梨脸上的笑容淡去,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小奚歧!

就在下一刻,小奚歧像是酝酿许久、韬光养晦后的狼崽子,突然出其不备,朝刚才那用恶毒言语中伤他的门人冲上去,发了狠地一口咬在他身上。

他不仅使劲咬,他还伴随着用力撕扯,剧烈的疼痛让那门人发出痛苦的惨叫,想要挣脱扒在他身上的狼崽子,他双手并握成拳使了十成的气力砸在小奚歧背上。

宋梨骤然心惊,脚步急促往前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

“这是幻境,这是幻境……再不济已经是他的回忆了……”

可这到底是回忆,还是幻梦随意编造出来的东西?若是回忆,那岂不是奚歧幼时的的确确经受过的事。

宋梨忍着脚步,忍得眼睛都红了。

他这个倔驴脾气,你快松开口啊,省得受着人一顿狠打!

可小奚歧就是死死咬住不松口,不经意间宋梨撞上了那小崽子的目光,看见了人他便不转眼,不知在向谁示威,嘴下撕扯得更用劲,还发出呜呜的吼声。

宋梨一边眼眶发热,一边心里恨得恨不得把那从小就坏脾气的小崽子抓过来打一顿!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因为她刚才扔下他不管而发脾气?!

她脚下刚一动,眼前的情景又如拉了一道幕布,又换了一台新戏。

戒律堂中,小奚歧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刚才那被他发了狠撕咬的门人半倒在地上,脖颈上、手上,皆糊满了鲜红的血,这时那门人手上的伤尚未止住血,随着他动弹,不时流出一小汩血液。

宋梨走进堂中,见正位上端坐着一人,抬眼望去,不是旁人,那便是她那师尊相陵。

十年前的相陵与如今的相陵,容貌竟无一丝差异,他冷清、端庄又持重,如高台上受人供奉的神明。

“你怎么来了?”相陵突然朝她开口。

宋梨愕然,这是怎么回事?且不说这幻境中应当只有奚歧一人能看见她的存在,十年前的她还未曾来到上阳宗,相陵不应该识得她才对。

她下意识去看奚歧,他竟也一直在看她,目光对上的一瞬她似乎想明白了:相陵说的是“你”,而不是“宋梨”。

这里是以奚歧的主观意志为基础构建的世界,不是相陵识得她,而是先前她骗小奚歧说她是师尊弟子,所以奚歧觉得相陵识得她。

不仅是相陵,此刻,这里所有人都认得她。

宋梨无奈,只好上前一步,“弟子听闻师尊到了戒律堂,故来查看事由。”

相陵淡声答:“你从旁看着吧。”

“是。”

已经审过了,宋梨一来就从施刑惩治开始看,师尊亲手执起一柄刑鞭,手往空中举起立即就要挥下。

宋梨突然又开口,“师尊不顾小师弟是受人折辱,才有此极端行径吗?”

“不问缘由,犯错便当罚。”

宋梨看了奚歧一眼,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便无声退到了一边。

相陵并非雷声大,雨点小的作态,他说罚便是真的罚,未带灵力却使上了六成力气的鞭子对还只有几岁的奚歧而言也要脱掉一层皮。

鞭子啪的一声落在小奚歧背上,背部素白的衣衫上霎时印出斑驳血印,还那么小的孩子,跪在地上脊背颤抖,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相陵仿佛不知心软为何物,让宋梨想起当日跪在他面前,被他冷声询问可知错时的情景。

原剧情中“宋梨”起初以为是师尊不喜她资质平庸,现在一看,相陵便是铁石做的心,对任何一个弟子都不会心慈手软。

甚至,对“宋梨”仅仅只是在静心崖思过三日的惩罚,比起奚歧,师尊对她已算是仁慈。

他一鞭结束,又是一鞭。

宋梨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心中告诫自己别管他,别管他,都是假的,熬过去这幻境就破了。

可带着力度的鞭笞声不绝于耳,叫宋梨心神不宁,好在只有十鞭,宋梨忍忍便过去了。

小奚歧再是硬骨头再是倔强,受完十鞭也撑不住了,小身子疲软地倒在地上。

“师尊,小师弟有过已受惩罚,那主动挑衅的门人呢?”宋梨目光投向相陵。

相陵淡淡地扫了一眼,道:“送去给医修治好伤,废掉修为逐出门去吧。”

他从容起身步出戒律堂,经过小奚歧时,他道:“回飞虹榭去,禁足三月,让那一池沉影水去去你这一身狠厉气!”

小奚歧后背鞭伤遍布,虽然他是奚歧,但看着个孩子受这种磋磨,宋梨仍止不住心疼。

她走近了去,想要避开他身上的伤把他抱起,可这狼崽子抬头一脸恨恨地看她,真是天生反骨,开始对他一点好,再把好收回就被他记恨上了。

小奚歧挣扎着不肯让她抱,宋梨干脆暴力镇压,在他受了鞭伤的背部轻轻一拍,小崽子痛得一哆嗦,瞬间就老实了。

“不听话就把你扔下去!”

宋梨嘴巴凶,动作却轻柔地把他抱住,小崽子两只胳膊不自觉攀在了宋梨纤细的颈上,小脑袋伏在她的颈窝处。

发出了细细的,使劲憋住的压抑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