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式交锋
有一种人,天生自带气场,仅仅一句话可以让在场之人集体哑口。还有一种人,一开口要么是笑料要么气氛更加尴尬。如果要有确切分明线,大概前者指的是北野这类人,后者是……
关智斌脑袋凑过去,声音没掩,亮着嗓门问:“半个小时哎,这不是耽误咱们晚上泡吧?去前面看看得了,烧烤味道都差不多。”
俞飞放在桌下的腿狠狠撞他,挤眉弄眼暗示他闭嘴。关智斌原是想问撞他做什么,脑子再笨看俞飞快要飞起来的五官,头脑瞬间清明:“啊,对,等半小时也没事,要是真好吃我等一小时都行。”
南佳不好再多言,便嘱咐:“好,那你们先看菜单,确定好叫一声就行。”她说完即刻就想走。
“你不打算推荐?”北野把手里菜单轻轻扔回桌上,眉眼微垂提醒她来拿着菜单给他们介绍。
关智斌鞋尖勾住塑料凳挪到俞飞身旁,右手撑着下巴,手背慢慢移动到嘴唇上,小声嘀咕:“阿野非得在这家吃做什么?”
俞飞侧着身抵住关智斌肩膀,两人距离又近了些许,说起话来不容易被旁人听见:“阿野和她杠上了。”
“杠上了?”
“嗯,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眼下看来,明显是对这女生有点意见,一会儿等人家走了再问,你机灵点,别什么话都往外冒,自己找死回头别怪我不救你。”
南佳知道对面两人在说她,后街吵嚷声大,听不清说什么,身旁这位更是将难缠二字淋漓尽致展现,要她把指到的菜品介绍一遍。来者是客,林思琼时不时打量的眼神更让南佳无法敷衍。
北野收了手。
南佳从围裙兜掏出点单本,执笔准备记:“你看需要哪些,我现在帮你点好。”
他动动手,示意她靠近点。
傍晚的风没有了强烈的燥热,风吹过,混杂着各种味道。她戴着口罩,头发丝粘在口罩上,混着汗渍和即将耗尽的耐心。
他往前凑,似乎在确认是不是今天考场遇见的人,她不自然往旁边躲,他又凑过来。
南佳烦透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也确定他早在坐下前已然知道她是谁,准备挺直腰问他到底还要不要点单。
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扯掉她的口罩,说:“原来是熟人。”
一系列的恶作剧,有意无意地话。
南佳最后的耐心即刻归零:“不吃别耽误我做事。”
北野从兜里掏出口香糖,撕开包装纸,在手里对折:“你态度这么差我怎么点?”
“刚才我没让你介绍的那些全点。”第二句。
“还有,收起你那鄙夷的眼神,别惹我。”第三句。
南佳刚要开口,林思琼脸上带着笑意走来:“还没点吗?可以让南佳介绍我们家回头率高的,保证味道不错。”
北野态度抖转:“第一次来,多问了几句就不耐烦了。”
林思琼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她没什么经验,你们想吃什么可以问我。”
南佳接收到林思琼眼神暗示,窝着火去忙其他事。刷盘子时,力道比平时重了不少,搓得指尖泛红。他说收起鄙夷的眼神,她有吗?刚才她很正常地交流,哪里有鄙夷?他根本就是……
一瞬间,脑海中掠过无声记忆。或许他说的并非刚才而是在学校,黄锋拍桌质问关智斌时,她下意识望向后方,仅仅一眼。那时候她心情不佳,定好的交卷时间被打乱,她是无辜的牵连者,却要解释是否作弊。
对于老师眼中从未惹过事,学习成绩优异的南佳来说,在考场被点名,被要求站起来解释,无疑是羞耻的,好像在说原来好学生也会做这种事,她之前的成绩该不会抄来的吧?她清楚那张纸条是要给谁,下意识望向接收者,或许那一刻她的眼神中的确表露出一丝对这种行为的责怪还有……鄙夷。
林思琼点单很顺利,经过南佳这边,回头看几个年轻人说着话没人在意她们:“怎么回事?”
南佳把盘子水渍沥干摆进柜里,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平和解释:“可能我没搞清楚他们诉求。”
林思琼不是南佳亲生母亲,在她上幼儿园大班的年纪领养了她,虽说不是从小看着长大,但养在身边多年,脾性是清楚的。她不想多说,她也不会再追问。孩子大了,到了有心事的年纪,该给点隐私空间。
“你且忙着,我去给他们忙活。”林思琼拿着点菜单去冷藏柜拿要烤的串。
另一边坐着的三位少爷,各有各的心思。在关智斌无数次眼神暗示下,俞飞说了一句废话文学:“也不知道她家味道怎么样。”
关智斌无语趴在桌上,右手轻捶桌子,发出砰砰声响,因折腾弄乱的短发看上去很有喜感:“你能别怂成这样不?阿野,你来这家吃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呸,是不是故意选这家的?”
某些时候俞飞还是挺欣赏关智斌从不怕死的勇气,和未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的蠢话,管别人怎么想自己爽了就行的行事作风。
北野转动手机的手停下,浮皮潦草瞥他一眼,薄眼皮再度垂下:“无聊。”
“怎么是无聊了?”关智斌不知哪儿学来的娇羞,托着腮眨眼间,自以为灵动可爱,“阿野——”
俞飞真快吐了,伸手捂住他整张脸:“我们就是好奇你怎么和人家杠上了,她也没说什么。”
北野把手机揣进兜里,不同于对待关智斌的敷衍:“来豊市之前,我曾无数次见过这种眼神,瞧不起的姿态,莫名的优越,懂了吗?”
关于北野之前的生活,俞飞只听他说过一次,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过往,就那么一次还是关智斌哭爹喊娘说北野压根没拿他们当兄弟,浑身上下全是秘密,也是那次北野松了口,提起了一段光是听听就让人沉默的往事。
他能来豊市是因为路家出了变故,路夫人在国外度假待产出现了意外,暴动事件导致当时有人恶意报复住在曼哈区的人,路夫人在此次事件中因枪.伤导致一尸两命。路老爷子这才接回了北野,打算以接班人身份培养。
彼时的北野比起路家遭遇的痛苦,他唯一的亲人因车祸意外离世,他的母亲在送往医院的途中终究没扛住离开了他。灵堂里,母亲娘家亲戚们互相推诿,没有任何经济补贴的照顾,谁愿意平白无故接手拖油瓶。
北野还记得,他们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再然后,莫名其妙动起手来,红着脸脖子青筋暴起,手上拿着家伙,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他们完全忘了那是他母亲灵堂,他们连给死者最后的尊重和体面都没有做到。
恨吗?
那时候的他更多的是麻木。
后来呢……路仲开着豪车过来接他,给洋相尽出的亲戚们送了一笔钱,彻底买断他和母亲娘家所有人的关联。
他坐在车里,看平日里从未正眼瞧过他的街坊四邻们,没了往日里居高临下,刻薄的嘴脸,没了看街边流浪狗的鄙夷目光,没有指着他告诉自己家仅有腰高的小孩,这个人离他远点,免得染了晦气。
那时候他尝试和别人说道理,最后呢?换来的是别人接二连三的嘲笑,既然如此何必以理服人。他开始动手,谁不服就揍谁,揍到他服为止。渐渐地,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人每次见了他开始绕道走,不再用鄙夷不屑的目光打量他,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成功了,却是和他母亲教育理念为之相反的方法。
他被接回路家,路老爷子喜欢他身上不顾一切的狠劲儿,那是他儿子路仲身上不曾有过的血性。北野拒绝了路老爷子送他去私立学校和国外的安排,他说要给母亲守孝,这几年不会出国。
北野把故事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余下任凭他们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言。那段往事也让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比之前更近了。打从那天起,他们对北野过去的事绝口不提。俞飞奇怪的是,为什么今天提起过往的人会是北野。
“大概是因为关智斌考场上的事连累到她,不高兴也正常。”俞飞起身去冷藏柜那儿拿了几罐饮料,“阿姨,记账。”
“你们拿就行,烤串一会儿就好了。”林思琼回头准备提醒南佳记下,那边已经放下笔又去忙别的事了,这孩子做事利落,每次有她在的确省心。
俞飞把饮料分发给他们,长腿分开跨坐,挺直背对准罐口喝一口:“话说回来,咱们这次能进一中那成绩可是擦着边进来的,马上月考成绩出来了,就咱们的成绩估计直接分在垫底班。”
“你可别这么说,一中那群人估计以为咱们都是花钱进来的,指不定背后怎么说咱们。”关智斌上次在学校洗手间亲耳听到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他们的,仗着家里有钱托关系进的一中,什么挤掉了人家名额,总之背后议论就不会有几句好话。
俞飞看向斜对面不计较的北野,有时候真挺佩服他无所谓的姿态,除非真惹到,否则多数时候他都懒得看人一眼。
北野没接话。他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所有的事不是你去解释别人就会相信,他们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信自己所信的。哪怕是头脑当中的杜撰也比你亲口解释的话有可信度。就好比他们能进一中,也不知是从谁那传出他们托关系进来,实际成绩差的连普高都上不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个上冲刺班,去图书馆,关智斌好几次撂挑子打算不干了,他和俞飞好赖话齐上阵稳住关智斌,近半年的时间,他们从倒数到中考刚好到达一中分数线,其中有没有努力,只有他们最清楚。
烧烤摊的立扇打开了,伴随“咯吱”一声,扇叶缓缓转动,夏季的燥热随着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摊子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林思琼忙不过来,把烤串装进盘嘱咐南佳别忘了送过去。
南佳端着托盘送到桌上:“请慢用。”
“同学。”北野向她伸手,“纸。”
南佳不懂他又要做什么。
纸?他在考场扔的纸条?
她从围裙兜里取出一张皱巴的纸巾放进他手心:“记得擦嘴。”
俞飞咬串的动作骤停,为面前女生捏把汗。北野说她不一样,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他起初觉得北野太过敏感,此刻隐隐感觉到她对他们的态度似乎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避之不及的厌恶。如果说其他人看到他们是不想招惹的害怕,她没有,她有的是不想和他们这种人有所纠缠的明确厌恶和避让。
好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成绩好,另一种是成绩一般胜在遵守规章制度。很不巧,眼前穿着素格围裙的女生,两者兼具。不论是从学习还是学校规章制度,她和他们有着界限分明的一条线。
北野将视线落在不远处忙碌的女人身上,纸巾随意丢在桌上:“调料。”
南佳还挺意外他没就着纸巾问题找碴,转身把客人专用调料盒放在桌上,只是这次想要快速离开的心思被一眼识破,手腕上多出来的力道似要将她捏碎,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扑,幸得右手紧紧支撑着桌沿才不致被他拽的狼狈跌倒。
另外两人没吭声,等着好戏上场看着她。在这种情况下,南佳强压的怒火没有悬念被点燃。他们条件再怎么优渥,她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他们欺负的地步。
她慢慢抬起下巴,问:“调料给你拿了还想怎样?”淡淡一句,隐隐发怒地语气。和她看到他们被黄锋发现时一模一样,也和她看到他们来到烧烤摊时,再次见到他们一模一样。有着别人怕你们我可不会的傲气,端着架子,像看垃圾的眼神。
这话一出,俞飞咀嚼的力道慢下来。
气氛僵硬,安静了大概三秒后,关智斌打破僵局,圆场道:“你还别说我差点忘了要调料,得亏阿野想起来了。”
俞飞正准备附和,北野把调料盒一扔,里面东西没撒,只是声儿听着瘆人。他把身旁空着的塑料凳往她的方向一踢,对着南佳开口:“聊聊。”
音色低沉,是不容商量的意思。他褪去一脸不耐烦,没穿校服,也没像之前那样将衣领扣子随意解开,宽松黑色T恤,黑发略微凌乱,额前碎发刚好覆盖住眉毛。他很白,五官生得好,手臂线条流畅,手指修长,骨骼分明,身上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用老一辈的话来形容“这孩子挑优点长”。
他要是新学期开始没做那么多出格的事,仅凭这张脸怎么着也能有不少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南佳动了动唇,到嘴边的拒绝终归没说出来。这种时候,她有任何反应都会引起林思琼注意,她还记得他刚才说“别惹他”。现在确实不想惹他。
“这就对了嘛,你坐下我们聊聊多好。”关智斌把盛烤串的托盘往南佳面前推推,“来,尝尝。”
“这是她自己家的店,你让她尝尝?”俞飞怀疑关智斌脑子就没从家里带出来过。
南佳没理会,冷静开口:“聊什么?”
北野没说话,撑着下巴看她。南佳深深吸了一口气,身旁这道视线存在感太强,努力克服不去看,不去在意,心跳却真实反映此刻的紧张。
南佳在他注视下把桌上溅的油擦拭干净,再侧眸看他:“如果你没话说我还要忙。”
他终于动了,托盘推回关智斌那儿:“我扔的纸条在你那儿?”
南佳下意识看对面,关智斌接收到她眼神,拿起桌上饮料心虚喝两口。她没打算隐瞒:“已经交给老师了。”
或许是她连最起码思考的样子都没装,北野点着头说:“拖我下水?”
谈不上拖他下水,在那种环境下,他们之间的相熟程度,都不足以让南佳愿意为他担责或是背黑锅,她更清楚接下来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彻底得罪他,索性:“我没有必要帮你们不是吗?”
“你也可以不交不是吗?”他学着她的语调,“诚实点,当下你只想把自己择干净,东西交出去洗脱嫌疑,你还是老师面前成绩好又听话的好学生,南佳同学,我说的对吗?”
所以啊,那一句“聊聊”,不是坐下来心平气和把事情说清楚,是个人来找碴的说辞。
南佳没辩解,她承认他说的是实情,把纸条交出去洗清自己嫌疑,但绝不是怕老师误会,她并没有那么在乎老师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只是不想惹事,不想把事情闹大请来家长,林思琼如果到学校去处理这件事,南佳无法想象她会有多失望。
南佳起身,塑料凳随即向后退了点,盯了他半晌,为这件事情做最后陈述:“你们有没有作弊心里清楚,我交给老师也有我的理由,我不觉得自己做错,如果你没有扔在我身上也不会让我有机会把它交给老师。”
北野没抬头,串烤肉的竹签捏在手里把玩,在她转身离开的下一秒,尖锐竹签穿过围裙,卡在塑料凳中间圆缝里,她被成功“定死”在他面前,无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