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姜桓夜里做了噩梦,这晚女子的哭声格外凄厉,好像在受着什么折磨痛楚,挣脱不得。周遭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安静的环境,而是嘈杂的,那些声音他一个也认不出来,只觉得烦躁。

那些声音全响在他的耳边,喧闹堵耳,梦里的姜桓不由得想,明明同样是声音,为何那道声音那样远,他听得到,却总听不真切。

姜桓只能费力地从嘈杂的声音中拨寻,尽力走远,寻到那道哭声。

不想这样竟然真的成功了,那些声音远去,世界好像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与之对应的,那个哭声也不见了。

姜桓竟然从这种安静中感觉到了慌乱。

那种无处捉摸的慌乱感裹挟着他,直到看见祠堂处一抹水红色,他万分着急地赶上前去,才只抓住了那身影的一片衣角,他嘶声问道:“你是谁?”

和白日见到那个奇怪的人时发问的语气全然不同,那时的他还是冷然的、高傲的,而此时,他只剩下了慌乱,慌乱不稳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卑微。

生怕自己稍有不慎,那身影便又离开了。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那道身形转身过来,她的面上无悲无喜,分明她哭得那样凄婉,可这个时候见他,却是那样的平淡无波,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是最好的状态,可谁知道那样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之后,竟然这般让他难受。

她没有开口,只回身看了他一眼,便又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

姜桓醒来的时候,仆人已经立在床边拿着湿布帮他擦拭额边了,见他惊醒过来,才松了一口气:“郎君又陷入梦魇了。”

姜桓“嗯”了一声,嘶哑的声音和梦里的嘶喊重合在了一起,让他有一种现实和梦境的混淆之感。

仆人端起旁边方才拿进来的茶水,奉到姜桓面前:“郎君喝些热茶吧。”仆人犹豫半晌,还是劝道,“郎君,这已经不是头一次被梦魇着了,要不还是去长隐寺拜上一拜?”

“不必了。”姜桓是不信这个的,纵然他也觉得自己接连困于梦魇有些邪门,可也没指望去一趟寺里便能解决。

仆人见状也不再劝了,躬身便出去了。

姜桓饮了一口热茶,还是觉着奇怪,每次从梦中脱身之后,便好像梦中的紧迫感全然不存在一样,可在梦里的时候,却又好像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尤其是,从前姜桓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梦中最后出现的那个女子——林家姑娘。

更是让姜桓觉得荒谬,他与林家姑娘只是见过几次,分明没有过分的逾越,可她却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自己现在虽并非她的真正先生,可暂时讲学也算是有师生之谊,这样的臆想简直是荒悖不堪。

晨间还未用过饭的姜桓只净了面便去了书房,姜母来的时候,姜桓正埋头注疏,全然没有注意到书房外多了一人。

姜家祖上积蓄不浅,纵然世代不入仕途,家业也不少,全靠姜母一人操持,她今年不过四十,不爱雍容华贵,素日也是穿着素净,眉眼之中没有商人的精明,反而是一种和气慈善。

姜母看着专注的姜桓,将手中的茶点放在一旁,瓷盘落在桌子上面,发出轻响,这声音让姜桓抬头,见是姜母来了,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往她那边走去:“母亲今日怎的来了?”

“方才叫府里备了车马,准备去长隐寺。”姜母叹了一口气,“原是打算和主君一同前去,谁想到永城那边会有这等急事。”

“长隐寺离家里不近,母亲一路车马颠簸,听闻这几日里城外常有匪徒作乱,还是我同你一起去,也能放心些。”姜桓闻言放下茶碗。

“为娘知道你是孝顺的,可巧方才莺莺也说要陪娘去,倒不必烦劳你。”姜母浅笑着道。

“莺莺虽懂事,母亲素日也爱她,可她到底是客,若去寺院这样的事情也要她陪着,只怕母亲怠慢了客人,还是绥安陪母亲一同前去。”姜桓闻言拦住姜母道。

姜母脸上的笑意一僵,到底没能说什么,只道了好,叫了下人去回了表姑娘,这才和姜桓一同出门了。

长隐寺的香火旺盛,平日里来烧香的人也不少,一路上也看到不少同路之人。

姜母无心看路上的来往路人,一心惦记着方才姜桓的话,劝他:“莺莺是我家妹的女儿,生得模样在扬州那是一等一的好,为娘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可她的才情也是上好,性子又好,我见了她是实在欢喜。”

“既是母亲要留在府里的人,那母亲欢喜自然最为要紧。”姜桓油盐不进,像是全然没听懂她话中意味。

姜母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得不说这个儿子着实争气,原以为便是姜家这样的家里,只求着平淡安稳着过一世便是了,谁想到儿子成了琢玉郎君,是京城中常对姜桓的赞誉,也是姜家门楣添光续彩的荣耀。

父亲是姜老先生,师傅是朝中太傅,年纪轻轻便被点名为琢玉君子,这样的一位郎君,京城中不知道多少女子想嫁,偏偏他自己却无心这些事情,莫说是美色,姜母每次同他提及成家之事,都能被他打岔混过去。

姜母气恼,只能摊牌道:“你当我此去长隐寺为的是什么?听闻长隐寺求姻缘是最灵的,为娘的不盼孩儿多有出息,只希望他平安顺遂,早些成家生子,也好幸福快乐。”

姜桓见她如此说,也明言:“儿子确实是无心此事,缘分这等事情自有天定,母亲也不必太过焦心。”

姜母如何能不焦心,姜老先生成亲之时已是三十之岁,她可不愿自己儿子也是这般。

“你那表妹我瞧着样样都是好的,偏你是个无心的,瞧不见。听说前日她往你院里送的羹汤被你回绝了,这她女儿家的得多伤心。”姜母絮絮念叨。

“她纵有千好万好,并非我心中所想,也无法 。”

“那你心中所念的是谁?为娘也好有个准备。”姜母紧逼道。

姜桓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外头,转头朝她道:“到了。”

“我便知你没有,今日也好,是我算的好日子,等会儿到里头拜上一拜,也算是放心了。”姜母不满意地看姜桓一眼,扶着侍女下了马车。

姜桓不接话,今日本就是陪母亲出来,他自不会悖逆她太多,影响母亲出行心情。

春季里长隐寺山下的草木繁茂,青藤长蔓,一眼望去皆是青翠,远处木叶遮盖,看不清楚尽头,不论寺庙是否灵验,这地方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母亲便是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林婳实在是觉着自己最近的霉运有些多,重生过来之后尽遇上些奇怪之事,碰上的姜桓还好似是个伪装极好的大灰狼。上一世她在学堂待了几个月,还有个乐阳公主作对,那时候也没有犯过这样多的错处。

林婳特地寻了个据说佛缘很灵的寺庙前来,万一拜上一拜便转了气运呢。

林婳让霍以帮她打听寺院的时候还被他嘲笑一顿,林婳实在气恼,等她真的求佛灵验了,且让霍以后悔去吧。

林婳不大懂得佛理之事,不过她一向很懂得变通,看着他人所拜最多的那一位佛,便知晓那定然是最灵验的。于是她果断跟上前去,在人后躬身朝佛前拜会起来,两个侍女都没赶上跟在她身后。

林婳虽然自己不大通这些佛理,可也是信这些的,尤其是她转世重活这一生之后,便更相信了。

她一面跪下拜佛,一面嘴上小声念叨着:“各位佛祖一定保佑,望我早日摆脱上一世的魔咒,早日挣脱姜桓,再不必跟他像上一世一般纠缠,早些过上安稳日子,平淡此生罢了……”

旁人便是听不见林婳的声音,也被林婳虔诚的态度所打动,一时没忍住便将自己手中方才从高僧那里求来的红线送给林婳了。

林婳只看着是条喜庆的线,以为是佑自己愿望成真的祥瑞之绳,便道了谢收下了。

林婳连着拜了三次,一面念叨一面转身出了佛堂的时候,正瞧见扶着姜母进来的姜桓,林婳一愣,脱口而出道:“白日见鬼了。”

林婳好像此时才恢复了嗅觉一般,意识到佛堂外檀香袭人,竟然和姜桓身上的气质格外相称,但林婳知道他不信神佛,不然若是见他穿着素色捻一串佛珠,想来比这寺院里的春色要更惊艳几分。

姜桓闻言抬头,正看见林婳手上紧紧捏着那根红绳,目光认真,态度虔诚。

待林婳反应过来,慌忙朝姜桓见礼:“见过先生。”目光移到姜桓身旁的另一个人身上之时,林婳目光又是一变,同样见礼,“见过姜大娘子。”

林婳对这个自己上一世的婆母还是有些印象的,记得当初自己与姜桓成亲之时,她便面无喜色,还一个劲儿的撺掇着姜桓将他那表妹娶回家里。

林婳与这个婆母不对付,好在婆母也见不得她,进门没多久便免了她的见礼,是以林婳嫁进去那么久都没有收到婆母的气,也算是自在。

“是林家大姑娘啊,难怪这么远瞧着便觉明艳动人。”姜大娘子毫不吝啬对林婳的夸奖,她目光落在林婳的手上,又掩嘴笑了一下,“这是已经说了人家?”

林婳上一世从没有得到姜母这样和善的对话,一时间有些发愣,听到后面的时候,便更是愣住了。

其实若不论上一世林婳所见姜母的刻薄面容,她的形貌气质其实宛如幽兰,安静文雅,哪怕是在同人说话之时,声音也是温柔和畅的。其实若没有林家强逼姜桓娶她的事情,姜母也该是一位好婆母,至少她对姜桓那位表妹便是如此。

姜桓此时脸色也不大好,目光也无心往林婳脸上瞥,更未曾搭话。姜母见状拉着姜桓往里面走了,一面笑着同林婳告别:“我们还要去里面烧香,便不叨扰林大姑娘了。”

林婳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姜桓并非不愿多说话,实在是昨日梦里见到的那个人突然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姜母还在一旁碎语:“分明是你的学生,怎么见着了也不开口说一句话?难怪表妹才成日里觉着你跟冰块儿一样,只怕是常跟你说话也觉着寒了。”

“母亲,你该进去烧香了。”姜桓没听进去母亲在说什么,眼里只剩下了方才那一抹红色。

梦里的林婳穿着水红色的衣裳,他见着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哭,可她的眼眶是泛着红色的,眼里是惹人怜的晶莹。而方才见到的林婳,身上的衣裳是娇嫩的水粉色,眼里分明饱含愉悦,哪里有半分梦里的样子。

姜母闻言才不念叨,忙进了佛堂之内。

而姜桓,在门口的时候便被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拦住了,那和尚生得寻常模样,眼里平淡而沧桑,奇怪地让人看不出来年岁。

他见着姜桓之时,竟如见了旧友一般问好:“又见面了,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