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看着这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李纲蓦地想起了城门前的对话。
赵家之过。
康王能说出这般话来,当真是与父兄大为不同。
要知道,如今官家是被逼着继承皇位的。
金国大军压境,太上皇下罪己诏,自称“言路壅塞,阿谀充耳,致使奸邪掌权,贪饕得志”,三言两语撇清关系,扭身将困局丢给儿子。
自己优哉游哉的享福去了。
汴京城被围,他学那唐明皇溜之大吉,浑然不顾汴京城的百姓。
李纲低叹一声,看着这封康王亲笔的手书,只觉得重愈千钧。
季兰见他没有拆开信的意思,不免还有些着急,“大人可是不信任我家殿下?”
李纲苦笑一声,“殿下此番出使金营有功,但……”
但那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扭转时局?
季兰看出他心中迟疑,“大人可知我原本身份?”
她伸出手去,那上面有近日练习箭术所留下的茧子,李纲虽是文人,这段时间督守汴京城,却也一眼认出。
“季兰是宫中歌伎,前些时日被官家安排送到金营侍奉。”提到过去,她面色不改,“殿下救我等姊妹性命,共计一十五人。”
李纲闻言一愣。
他倒是不知道,这位尚不及弱冠的康王竟有这般本领。
“殿下与金国元帅比试骑射,减免了八百万两的赔偿。试问大人,若是连我家殿下都信不过,您还能相信谁?”
年轻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嘲弄,“是逃离京城的太上皇,还是安排袭营害我们失去大好局面的官家?”
“放肆!”
李纲脸色沉沉,“不准妄议官家是非。”
“他既然做的,我为何说不得?”换作过去,季兰哪敢大声说话?
然而金营里走一遭,什么都看得开了。
“大人可曾听到过夜半的哀嚎不断,深夜不能入睡?是那金人在淫`戮我汉家女子。”
“大人可曾见到过那被剥去衣服,挂在旗杆上的,被剖开腹腔肠肚流了一地被割去胸乳却还没有死去的可怜人,那是我在宫中的小姐妹。”
季兰抹去眼角泪水,“季兰一介歌伎本是下贱婢子,一条贱命如草芥无人在意。可殿下说朝廷无能,帝王昏庸,本该是君王担责,凭什么是我等女儿家承受如此屈辱?今日金人辱我等歌伎,明日汴京城破,城中女子、大人府上女眷、皇族宗亲难道就不会步我等后尘?”
“还请大人明鉴!”
年轻的歌伎站在那里,眼底的情绪,却是李纲所熟悉的。
为何要誓死守卫汴京城?
那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汴京城破,这些皇族宗亲,朝廷官宦人家尚且能离开保全性命。
但汴京城的数百万百姓,却要沦落金人之手。
难不成还指望官家能够效仿刘皇叔,携民渡江吗?
太上皇可跑的比谁都快。
就连官家,何尝不是想要离开京城,但被他们生生拦了下来?
年轻歌伎一字一句莫不是亲身经历,撼动这位朝廷命官的信念。
“我……”
“季兰无状,伯纪不要放在心上。”
朗朗笑声让李纲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康王不知何时来了府衙。
他一身玄色单衣,素来温和的眉眼竟是挂上几分凌厉,与前些时日大为不同。
季兰上前,“殿下。”
李世民看着红了眼的人,拍了拍季兰的肩膀,“先去吃盏茶,我与伯纪有话要说。”
伯纪,正是李纲的字。
而这位李伯纪李大人,正是如今汴京城主战派的领袖。
想要说服主战派为己所用,自然是擒贼先擒王。
李世民可是一刀一枪打天下的帝王,人在金营这段时日可不是每日里无所事事。
“金军号称三十万,伯纪以为有多少?”
李纲迟疑了下,“最多不过六万人。”
“然也。”李世民看到挂在那里的汴京城地图,“若我是金军元帅,有三十万大军,定当围在此处。”
李纲定睛看去,那是京城的东南城门。
“西北驻军,东南围堵,届时汴京城就是一座孤城,只需在城中散播谣言,百姓慌张定然会胁迫天子投降。可惜了,这位金军元帅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
李纲听得胆战心惊,一时间竟是不敢言语。
李世民看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道:“怎么,伯纪觉得孤说的不对?”
对,对极了,所以更是不安。
“康王所言。”李纲顿了顿,“实在是鞭辟入里。”
“伯纪可知,为何金人要放我回来?”
李纲并不晓得,他原本并非什么朝廷大员,只是因缘际会这才能够步入宰执行列。
不是权臣,对宫闱中的消息并非一清二楚。
譬如说那袭营之事。
“金人看我勇猛,以为大患,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所以就安排我回到京师,想要借我大哥之手,杀我。”
李纲听得一个激灵,“那康王进宫……”
李世民嗤笑一声,“大哥虽然有所怀疑,但也不敢这么快动手,不然拿什么跟满朝文武和百姓们交代?”
他又不傻,带着季兰等人回城后就做两手准备。
季兰肩负着来游说李纲的重任,而其他歌伎则是前往瓦舍勾栏,宣扬康王在金营与金国元帅较量,争取减免赔偿的威武形象。
如今不说满汴京城的百姓人尽皆知,知道的却也不在少数。
谁都知道康王为国为民,试问龙椅上的那位天子又怎么敢胡乱作为?
当真不怕激起民怨吗?
唐太宗李世民是一身武功是战场上的悍将,奈何如今这副身子除了个康王头衔,一无所有。
只能出此下策。
一来保住性命,二来则是说服这位主战派的领袖人物。
李纲听他这么一说,不免也提了一口气。
毕竟本朝开国皇帝那可是有名言警句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若说最是无情,可不就是帝王家?
金匮之盟让太宗名正言顺的君临天下,但赵廷美与赵德昭可没能黄袍加身。
何况斧声烛影之说,从仁宗朝就流传甚广。
若是官家忌惮康王强势,做出什么举动,却也不……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孤刚回京城就知道伯纪约定时间与种经略共同起兵,金人岂能不知?”
李纲听到这话怔了下。
李世民道:“姚平仲与杨可胜袭营固然蠢钝,但约兵袭金亦不可取。”
整个汴京城都漏成马蜂窝了,就别指望搞什么策略了。
李纲闻言下意识道:“那康王的意思……”
“金军不过六万余人,围绕汴京城几十里,这般好打的仗,还用得着我说?”
金人固然勇猛,但战线拉的如此之长,简直是找打。
大宋各路勤王兵马可是有二十余万。
宋军孱弱,二十对六赢不了。
那二十对六的十分之一呢?
“鲸吞蚕食,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世民指着那汴京舆图道:“大宋刚袭营失败,金军气势正盛,定然以为大宋不敢再动,我那皇兄有和谈之意,那就让使臣去谈判,他谈他的,我打我的。伯纪意下如何?”
李纲听得心惊胆战,“那肃王和使臣……”
“孤出使金营时,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想来肃王亦是如此。至于郑望之张邦昌等人,若是能为大宋社稷而死,相信他们必然能含笑九泉。”
李世民才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比起汴京城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一两个宗亲朝臣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瞧李纲还有迟疑,李世民声音都肃穆几分,“伯纪还有何顾虑?若是让金国的西路军攻克太原,两路人马合围汴京城,届时便是韩信再世白起重生,也无力回天。”
李纲听到这话仰头看这位年轻的赵宋家的王爷,“康王所说,臣自然明白,但康王应该知道,我朝兵马行动,要听枢密院的安排。”
“那东西,早就该撤掉了。岂不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李世民冷笑一声,“伯纪在怕什么?怕违背圣意,保不住这项上人头?”
李纲一时沉默,他与宰执们议事时,也曾提出战时应当机动行事,不能再事事听枢密院调遣。
凡事经过枢密院,犹如耄耋老人行走在冰面上,自动放慢了速度。
但……
“若君王不以百姓为重,又有何面目为帝为君?看来孤倒是看错人了,以为李大人是为民请命,这才文官之身担任武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我那皇兄的走狗,所为种种不过是为那龙椅上的人,哪有将百姓苍生放在心中?”
李世民笑道:“可怜李大人一片忠心为君,却不知我那皇兄却是个狠心的,听说要捆了李大人送到金营,由那金人发落。不过如此,倒也成全了李大人的忠君之心。”
“殿下!”李纲忽然间大声一喊,吓得庭院里的季兰浑身一颤。
李纲目眦欲裂,“殿下有伟略雄才,李伯纪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读圣贤书,岂不知孟子所言。
民为贵君为轻。
固不求君轻民贵,但君王不该作践百姓。
那绝非仁君所为。
眼前这位康王,与太上皇、官家不同,但李纲依旧还想问一句,“殿下能驱赶走金人?”
“犯我河山者,必诛之。”
李纲又道:“若金军退去,殿下意欲何为?”
李世民笑道:“伯纪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李世民:届时我是乱臣贼子,当然是造反啦。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