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扁鹊(三)
这回同时出现了两条评论。
战国扁鹊:这是心血不足。
长沙张仲景:用黄连阿胶汤即可。请教主播,什么时候继续盘点?
秦荆荆眨了眨眼。
这届粉丝这么好带的吗?不仅问问题专业,辩证开方也有模有样。
心血不足吗?她再次确认,病人脉沉细,手脚冰冷,口渴,大便一日三四次,失眠。确实属于心血不足。黄连阿胶汤,妙啊。
她当即处方,叮嘱了病人煎药时先将黄连、黄芩、白芍三味药煮水,去掉药渣,再将药汁加热微滚,放入阿胶,关火融化,小冷过后趁温的时候加入鸡蛋黄服用。
还加了病人的微信,让有问题随时找她,向她反馈药效。
秦越人和张机看着系统界面,秦荆荆的医术值已经从“15”变成“16”了,颇为安慰。一点就通,主播年纪轻轻,孺子可教也。
“接下来,我们继续讲扁鹊。扁鹊他精通望闻问切,尤其是望诊和脉诊。我刚刚给病人看病,主要靠的是望诊中的望舌、脉诊和问诊,但神医扁鹊他不用这些。根据《史记》记载,他几次见到齐桓侯,仅根据齐桓侯的气色变化,就分别做出了病在皮肤与肌肉之间、病在血脉、病在脏腑和病在骨髓的诊断,并提醒了齐桓侯。可惜齐桓侯呢,始终没有相信扁鹊的诊断,以至于延误最佳治疗时间,抱病而亡。”
齐国国君田午此刻正在悠游自在地饮酒,顺便听听直播,看这沽名钓誉的秦越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位列千古十大神医。听到此处,不禁浑身一凛。
转念想,秦越人,不对,是赫赫有名的神医扁鹊,看过那么多病人,这个抱病而亡的齐桓侯,说的总不会是他田午吧?可至今为止他们齐国除了那位齐桓公姜小白,并没有谥号为“桓”的。不会这么巧吧。
“观众朋友们注意,扁鹊见的这位齐桓侯,和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并非同一人。齐桓公姜小白,是春秋时期姜姓齐国第十六任国君。而扁鹊生活的时代,姜姓齐国早已经被田氏取代了,这时候齐国的国君姓田,扁鹊见到的齐桓侯,是我们所熟知的‘田忌赛马’、‘邹忌讽齐王纳谏’的那位齐威王的父亲,叫做田午。”
田午:“快去,把扁鹊给寡人请回来!”
***
秦越人刚离开临淄,直播就讲到了齐桓侯之死。
他心道不好,国君一定会派人来抓他回去。可如今他去了也回天乏术,且难逃一死。
等等,刚才直播里提起,国君“病在骨髓”。这句诊断他还从未对国君说过,难道,他真的会被捉回去,亲口说出这句诊断,然后为国君陪葬吗?
他不甘心呐。
他还没有将毕生所学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或是传授出去。
他还想去更多的地方,救治更多的人。
抱着一线希望,他让车夫抓紧扬鞭,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齐国。
***
“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问其故。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桓侯遂死。
”
秦荆荆觉得还是把《史记》的原文读出来比较有韵味,“这便是太史公记录的扁鹊与齐桓侯的故事。太史公还借扁鹊之口,总结出了六种不能医治的情形。骄纵而不讲道理;轻视自己的身体而重视钱财;衣着饮食调节不当;阴阳错乱,脏腑精气失调;身体过于羸弱,不能服药;相信巫术而不相信医术。如果有上述六种情形中的一种,疾病就很难治疗了。”
秦越人深以为然,并且长松了口气。
离临淄已经有段距离,按照历史记载的,他这回是逃过了一劫。不过人终有一死,与其担心这么多,不如抓紧时间,做自己如果这一刻就死掉、遗憾没有完成的事情。
他将著书立说提上了日程。
“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秦荆荆接着直播。
“秦荆荆啊。”闹铃声突兀的响起。
奇怪,她明明给手机静了音的。
突然——
我去。这声音不是手机里响起的,是诊室门外。
无良老板来了!
秦荆荆赶忙道: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观众朋友们,这一期的直播盘点先到这里。咱们明天见。”
眼见她的身影从光幕消失,秦越人知道,对于她来说未来的一天,很可能是他们这个时代的几个月甚至几年。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著书立说的目标,接下来的时间会过得很快。他十分期待,与她的下一次跨时空会面。
***
“不错啊,听说今天开张了。不打算请知遇之恩的老板吃个饭?”裴无凉戴金框眼镜,穿白大褂,站在诊室门口长身玉立,忽略那一脸欠揍微笑,十足十的帅哥一枚,甚是养眼。
秦荆荆却很想送个白眼给他。她维持着得体的职场微笑:
“老板说笑了。像您这样体恤下属的好老板,怎么会让刚刚毕业、连第一个月工资都没拿到的小员工请客呢?您想犒劳员工也不用着这么委婉嘛,直说就好了。”
本以为这位葛朗台一定会回怼她几句,谁料他爽快道:
“走,换身衣服,去吃饭。”
***
裴无凉居然把她带到了附近最有名的天星茶楼。
她偷看了眼某点评软件,这里人均可要三四百块。
她下意识捂紧包包。当然捂不捂其实没区别,她微信钱包和支付宝里统共没有一千块钱,还欠着花呗,让她在这里买单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把心放进肚子里,大大方方走了进去。没想到从进去茶楼到就坐的一路上,她起码看到了学校十位老师在不同的桌子上就餐,其中省级名医有不少,甚至还有两位国医大师。她一路毕恭毕敬给各位老师打招呼,等终于走到座位坐下,累得够呛,长长地舒了口气。
什么情况呀?听说她们学校很多老师都推崇学校附近这间天星茶楼,但这来吃饭的人数也太多了。今天这里是有场宴请名医的宴会吗?不是宴会的话,总不会这么巧,在这个平常的工作日晚上,名医们想到一起去了,不约而同来天星茶楼,还碰巧都约了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桌子上吃饭。
她正暗自猜测,裴无凉出声提醒:
“看什么呢?这家上菜慢,先点菜。”
“您买单?”她确认。
“当然是我这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买单。”裴无凉烫完了自己的茶杯正在帮她烫,姿势还挺好看。
“好嘞,谢谢老板。”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决定了,暂时取消他“无良老板”的称号,以观后效。
好不容易享受一下工作福利,她半点没客气,点了一堆。
上菜速度其实挺快的,服务员态度也特别好,主厨亲自过来,殷切地给他们讲解了每一道菜的独特之处。
她没当回事,以为这家店对所有的顾客都这么细致,老师们才喜欢来这里。肚子在叫了,这水晶虾饺、天鹅酥、红米肠……全都是她爱吃,她正准备大快朵颐。
“秦荆荆啊。”
熟悉的开场白响起。
每早闹铃培养起来的条件反射作用下,她肾上腺素飙升,蹭地站起身。
“内急?”裴无凉好心指向右边,“厕所在那边。”
“有一点。”
她尴尬地跑了趟厕所,回来时发现,裴无凉这厮已经把她最爱吃的几个菜扫荡一空。
没关系,习惯了。
他瞄了她一眼:“你不好奇今天这里为什么名医云集吗?”
她好脾气地点头:“好奇。为什么?”
“你更应该好奇,为什么我带你来这儿吃饭?”
她深深地点头:“请老板赐教。”
有话快说。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最近国家支持名老中医学术传承,学满两年出师的优先推荐参选青年骨干医师,还有资格参加全国青年医师医术医技大赛。”
“所以?”她有不好的预感。
“我们仁心堂向来鼓励员工不断进取。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老板看好你。”
她向四周看去,敢情这一桌桌的都是拜师宴啊。而且,僧多粥少,竞争有点激烈。
“敢问每位名医,最多收几个传承的学生?”
“三位。”
才三位?!这哪是有点激烈,简直白热化了。
左边那桌:“我敬仰老师已久,先干为敬!”
右后方那桌:“小薛是吧?谢院长和我提起过你。留美的博士,高材生,耀辉眼光真不错。谢院长有你这样的准儿媳,脸上增光啊。”
“常老师过誉,我还差得远,以后还要多多向老师学习。麻烦您了,敬您一杯。”
等一下。谢院长,耀辉、常老师……该不会这么巧吧?
秦荆荆回头看向右后方。
坐在那张桌子主位上的,正是前男友谢耀辉的导师——省名中医常远。坐在常远身边的是个高个子女生,应该就是谢耀辉的现任?肤白貌美,还是留美博士,前男友还真艳福不浅。
秦荆荆坐在常远对面的方向,这一回头,常远立刻认出了她。之前谢耀辉带她去参加过两次师门聚会,她不喝酒也不敬酒,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常远不高兴却忍着没当场发作,只是私下提点谢耀辉,选女朋友得睁大眼,太自我不懂得人情世故的要不得。谢耀辉终究把他这个老师的话听进去了,瞧瞧现在这个新女朋友,落落大方,挑不出错,相比之下,秦荆荆简直一无是处。
常远借着酒意,忍不住就想讥讽她几句:“秦荆荆,你怎么在这儿?耀辉说你嫌进医院工作苦。传承名医学术只会更苦,没有哪个老师会收你这样的徒弟。”
他那一桌子人,包括谢耀辉的现女友,都朝她望来。
秦荆荆眨眨眼。她知道常远不喜欢自己。但做他们这行的,最讲究资历,实习时被老师骂就是家常便饭。如今常远能当众让她难堪,她却不能不尊重前辈。
她正准备假装没听到,回头继续干饭。
同样背对着常远一桌的裴无凉转过身,举起茶杯,朝常远微笑致意:
“常老师,荆荆现在是我的员工,拜位名师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事?”
常远瞥他一眼:“你哪位?”
身旁的大弟子赶忙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是仁心堂的太子爷裴无凉。”
常远脸上表情一时十分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扁鹊的生平摘自《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及相关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