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东宫,青仪阙。

“什么?竟让那狐媚子跑掉了?”太子妃苏清颖听到自己贴身伺候的李姑姑说人逃掉时,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拂落。

她怎么也没想到,宁妧仪的那个庶妹,还有几分本事,从这么一大帮人眼皮子底下逃了。

“那后院边上堆了许多杂物,宁良娣也不知道怎么爬上的东宫墙头,后来人便没了踪影。奴还差人去外边查过,那么高的墙,连尸首也没看到……”李姑姑低垂着眼睛说道,“怕是让人给救走了……”

“依本宫看,李姑姑这些年在东宫怕是白吃的饭罢?竟连个狐媚子都处置不了!”苏清颖皱了眉头。

李姑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辩解道:“依奴看,其实让那小蹄子跑了也无妨,那小蹄子从墙头跃下,墙下空空如也,就算不死也伤。想来便是日后回来,那张脸也保不住了。”

苏清颖眉头舒缓几许,“那倒也是。”没了那张脸,宁甘棠便什么也不算。

“何况,寻常马车怎能如此精准的从空中将人救下,能救下那狐媚子,必是习武之人,定然胆色过人,这样身手利落的人……整个尉都怕是都找不出来,又怎么可能刚好让那狐媚子碰上了呢?”李姑姑眼珠转了转,浑黄的眼珠中多了几分恶毒,“便是日后那狐媚子想回东宫,届时娘娘拿着这点一说,那狐媚子又哪有名声可言?”

昨日的晚上,夜色浓重,别说救个人,就是能看到墙头的人都不一定,何况后面又下了一场雨。

“是啊。”苏清颖摆摆手,看着指尖蔻丹,若有所思道,“昨日到今日,已是整整一天一夜了。”

不明不白消失了这么久,已是凶多吉少,而于女子来说,足以毁掉名声。

“以后东宫,再也没这个人了。”苏清颖指尖涂了鲜红的蔻丹,她低声笑了。眉目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有几分丽色。“她说的话,也没人会相信的。”

“啪啦”炭炉子里,一点炭火微微炸开,在这寂静的屋中分外清晰。

苏清颖凝视着李姑姑,缓缓开口:“李姑姑,你说,若是那狐媚子没瞧着‘那件事’,本宫兴许还会绕她一命……”

可这张美丽的脸,落在李姑姑眼里,却好似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屋内温暖如春,她却吓出了冷汗:“娘娘宽心,奴与俏春在呢,那狐媚子便是瞧见了,也看不真切的。”

“一天一夜,殿下未曾过问,便是不知晓此事。以后若是问起,随意找个由头遮过去了就是。”苏清颖摩挲着指尖蔻丹,若有所思道:“那狐媚子的侧妃嫡姐,怕是比本宫还巴望着她死呢。”

“是啊,宁侧妃还要感谢娘娘呢……”李姑姑下巴颤抖,应声:“不说东宫无人可及娘娘风华,太子心中也只有娘娘……”

“在这东宫里,还是知道的少,说的少,才活得久,你说是不是,李姑姑?”她撑着脸,缓缓开口。

“太子妃说的是……”

这一夜,好似分外的长。窗外的月儿,似钩一般锋利,仿佛下一刻就能割开夜空。

“今日的残月,倒也有几分意思。”她的声音娇俏,在这夜里,更加空灵。

风一过,刮过外面的枝桠,寒意好似透过窗纸沁入了骨子里。

这是宁甘棠在裴府住下的第二日。

清晨,刘姑姑拾了炭火夹,往炭炉子里又添了些炭火。屋内随着刘姑姑的动作,好似一下暖和了不少。她边添炭边说:“娘子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裳,奴这几日知会府里为娘子赶制冬衣。”

“我初来也不知府中的规矩,姑姑替我拿捏一二就是。”宁甘棠刚醒,此刻倦意还未消尽。

但她的良娣身份,实在是泄露不得万分,若是让人知晓,她这一世又可以提前走上黄泉路了,“姑姑唤我‘阿梨’就好。”

阿梨,是她的小字。眼下虽人人都以为她是裴敛之的女眷,但她却不敢狐假虎威。这位太傅的“威”,又怎么是她能“假借”的。更不敢拿出半分主子的架势。

刘姑姑却没有改口,还是唤了句“娘子”。视线落至她白净的侧脸,才注意到,她枕边放着一串檀木珠串。

刘姑姑愣住,原因无他,这串檀木珠串,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太傅手腕上带的那串。

太傅,难道竟连贴身的珠串都给了她么?

察觉到那道打量的目光,宁甘棠道:“……这是太傅的珠串,依姑姑看,阿梨何时归还好?”这串檀木珠串,是她昨日在榻上拾到的。

屋外不知何时来的的云泽险些噎住,愣是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句情意绵绵的味道。

门外一声咳嗽,宁甘棠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这话有歧义,似乎是特意留了裴敛之的东西,好下次再找借口去见她。连带着手中的珠串都滚烫了起来,耳根一热。

而这幅样子,落在刘姑姑眼中,又是一副小女儿家的羞态。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只盼太傅是一时新鲜,莫要在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来。只道:“娘子寻个时间还给太傅就是。”

门外再度传来一阵轻咳,正是云泽,“娘子,晨起了,还请娘子去伺候太傅宽衣。”

其实府中专门有伺候太傅宽衣的人,但如今府上添了女眷,云泽想,这般安排更好些。

刘姑姑虽觉得不妥,但看到睡眼朦胧的宁甘棠,却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若真是个狐媚子,定昨日就筹备着去为太傅宽衣了,哪有如此睡眼迷离的!

刘姑姑伺候着宁甘棠穿衣,一边絮絮叨叨的讲了些裴府的事情。

裴敛之的父亲是裴尚书,三年前病逝了。母亲喜静,带着胞妹尉都城西的老宅子里。如今的裴府,是太傅五年前做都督时平定南疆,大捷之后瑨恭帝御赐的宅子。

“那时圣上朱墨一批,道‘男儿当成家立业,这宅子,往后便赐给嘉行娶妻生子’。”刘姑姑讲的眉飞色舞,“人人皆叹君臣和睦,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嘉行,是裴敛之的名。瑨恭帝如此称呼,可见厚爱,那时还被奉作一段佳话。自那一战,瑨朝人人皆知裴都督裴敛之,惊才绝艳。

宁甘棠还记得,那时捷报自南疆传来时,万人空巷。尉都千金的鲜花瓜果,掷了一车。彼时,裴敛之便是瑨朝闺秀的梦中人。

那时嫡姐还未入东宫,她作为庶出的小姐,被嫡姐当做幌子,拉到了楼阁之中。跟在嫡姐身后,有幸看过一眼裴都督。

记忆席卷而来,酒肆楼阁挤满了看裴敛之班师回朝的人,乌泱泱的人头中,还是少年的裴敛之身着战甲,寒光凛冽,高头大马,姿意风流。

和自东宫红墙下,一袭锦衣打马而过的裴敛之重合在一起。

他仍是云中皎月,甚至更加位高权重。

而她从闺阁千金,变成了东宫良娣,不过是换了个笼子的雀鸟。

若没有昨夜的意外,她们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去的。

便是她前世宠冠后宫位列四妃之首,新帝陆焕舟特赐封号“俪”,昭告整个瑨国,她也不过是捧在帝王手心的金丝雀。

裴敛之却位极人臣,玩弄朝政,便是新帝也要忌惮三分。

二人于前世的接触,几乎没有,若硬是要扯,那便都是宫廷宴席,视线与他偶尔错过。

云泥之别,刘姑姑想告诉她的,无非是这些。

宁甘棠垂了眼,“姑姑的意思,阿梨知道的。”她心中越发复杂,凭她的身份,注定是见不得光的,便是刘姑姑不说,她也知道分寸。

她不知裴敛之要如何安置她,但眼下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自昨日见过裴敛之后,她便只当自己在裴府做丫鬟。

但梳完妆后,她看到妆奁上的那只檀木珠串,到底还是将妆奁匣子扣得紧了些,不叫旁人看到。

刘姑姑有些欣慰的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在这里。家世清白,做个通房也好,只要不仗着宠爱生出妄念。

片刻后,宁甘棠云泽的带领下入了卧房。

脚步声很轻,不是云泽和风润的脚步,似乎是女子。

裴敛之浅眠,向来睡不安稳,察觉到有人,阖着的双眸猛然睁开。

雕花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任何声响,但一缕风却抢在宁甘棠之前进了主卧。

山水八折屏风后,被晨光勾勒出了一抹纤细的女子倩影,依旧是明艳夺目的石榴色衣裙。

室内倏地多了一抹冷风,裹挟着晨间的气息,还有……几不可闻的冷梅香气。和他昨日扰的他睡不安稳的幽香如出一辙。

那点朦胧的睡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妾来伺候太傅晨起。”她端着双鱼纹铜洗,清澈的水光倒映出她的一双灵动的桃花眼。

裴敛之此刻未曾束发,凌厉的眉目间还有几分残留的倦意,衣领微微敞开,宽肩之下的锁骨分外明显。

刘姑姑和云泽退下后,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宁甘棠匆匆别过视线,十指探入水中,拧了帕子。温热的水自指尖淌过,她方缓缓开口:“妾知妾不该来。”

“可若是妾不来,云泽与刘姑姑会起疑心。”她递过浸了水的巾帕。

此话一出,裴敛之将喉中那句“你退下”忍了下去。

“妾自知福薄,不敢妄想旁的,只求太傅能允许妾留在裴府为奴……”她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裴敛之,双眼微红,已是噙了泪水,哽咽。

他瞥到了她白净耳垂上缀着的白玉耳环,摇曳于发间,还有那一行浅浅未消的牙印。

指尖的帕子温度适宜,裴敛之今日才想起,虽暂时将她安置在了府上,但日后待他将一切查清楚,她也回不去东宫了。

这一盘棋下得很大,但棋盘上的子,却是微不足道。

“……起来。”裴敛之蹙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