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食女古妖-1

这话说到赵游金心里,她呆了许久,低低说:“我明日就回去了。”

金雪硬邦邦道:“找什么借口,你只是听不惯我说话!”

赵游金没有反驳,收拾一地鸡骨头。

空气冷凝,显然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金雪紧抿嘴唇,凑到火边看竹简,也不知看到什么,啪的合上手,脸上阴晴不定,回过头,眼珠四转,总不往赵游金身上看。

金雪绷着脸说,“你最好先别回去。村子里出事了。”

这话有点奇怪,赵游金摸不着头脑,“什么事?”

金雪紧盯赵游金,“很多人家的姑娘都不见了,谣传是十年一出的‘食女妖’。”

他的目光锐利,让赵游金想起那只黑鹰,她心生怯意,讪讪道:“怕是西凉人···”

因为看电影时,外族侵略总是“奸|淫|掳|掠”。

金雪眉心成川,面如覆霜,气势不知不觉冷下去。屋外寒风阵阵,但赵游金觉得,总不可能比屋内更冷了。

金雪似笑非笑,“虽然当兵当官的是汉|人,但出了什么岔子,都怪西凉人!‘食女妖’十年一出,十年之前,西凉偏安酒泉。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要被口上这么一口黑锅!”

赵游金惊讶:“西凉在酒泉?”

那离自己读研的本科还很近。

以前看《西游记》,一个柳眉大眼的倒贴女王,非常不现实。

所以以为西凉特别遥远。

过了一会,她讷讷说:“你是西凉人啊。”

像是概念忽然变成具体的人。

赵游金抓耳挠腮,“啊···那个,‘食女妖’怎么回事,你和我讲讲嘛。”

金雪不耐烦,“你们这里每十年就会少一批女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得由乡绅点名,再凑几户,或出钱或出女,系舟出海,供给‘食女妖’吃完了,才算作罢。”

赵游金想起来,平成公主在东北做过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其中一件就是除妖,——可是具体怎么做的,因为男主没出场,赵游金就跳过了。

赵游金肠子都悔青了,苦思冥想许久,还是觉得和西凉有关。

金雪余光瞥到赵游金,面色陡变,“爱信不信!你们关内东北这几年的官员都是北京调过来的,平成公主祖父又是京派魁首,要真怪一个人,怪平成公主都比怪西凉人说得通!”

话到此处,不如不说了。

金雪提脚就走,门都拉开了,却又拉长着一张脸,从腰间抽出把匕首。

赵游金心中一凛,抱臂往后缩了缩。

金雪压着火笑了一声,扬手朝角落砸去,“防身用吧。”

他啪地带上门去了。

赵游金不敢逗留,等风雪止熄,压灭炉火,裹上大袄掩门而去。只是走了一段路,一跺脚,又回去抄起匕首。

皮鞘乌漆嘛黑,稍微一拉,就是蓝印印寒光,虽然不如昨日那把,却也是难得利器。

不拿白不拿!西凉不事冶炼,这匕首,说不定还是从哪个汉人手里抢的的,这就叫物归原主!

赵游金自我安慰一番,踏着薄暮微光,登登登踏上归途。

很快她就不想民|族兴旺、社稷更替了,她满脑子只有:怎么把那只芦花鸡瞒过去。少挨得一顿好打,或者令农妇打得轻些。

沉吟间,极目处,炊烟袅袅,原来已到村头了。

悠悠犬吠中,走来两个人。

二人负筐提砍刀,都是乡野打扮,显然要入山砍柴,走在前头的是个小姑娘,鹅蛋脸冻得通红,后头是个小伙子,看样子都不过二十。

这一段是石路,石面冻得结冰,极不好走,稍有不慎就要摔倒。

双方不由都走慢了些,那小姑娘看到赵游金,狠狠一扯肩上筐带,扭头说:“哥,你看,还有人家让姑娘独自在外走呢!”

小伙子面色红了点,看看赵游金,窘道:“都传有吃姑娘的妖怪,你家里人怎么放心呢?小心点,快回家吧。”

赵游金正要点头,那小姑娘再旁冷笑道:“是呀,她没人疼,可能被妖怪抓了吃。那里比得上我,有爹娘兄弟疼爱,才被时时刻刻盯紧了,准备送去给妖怪吃!”

小伙子气得黄了脸儿,团团白雾从鼻中喷出,“你说什么!”

小姑娘一梗脖子,“我说的是假话吗?去年爹娘就算准了要卖我,换银子塞给百夫长,安排你当掌勺兵!”

小伙子紫涨了面皮:“你说什么话——保家卫国!我们男人保家卫国!你们女人,难道在家里躺着睡觉?”

小姑娘冷笑:“保家卫国!那你出城杀西凉人呀!卖掉妹子当伙夫,保了个屁的家!卫了个屁的国!”

小姑娘不等兄长还口,啪的摔下砍刀,刀身陷雪,空凹一道长痕,挺腰骂道,“从前你们还急我卖得不值,有这么个妖怪可好了,村里十两银子收一个姑娘,你们只等出告示!日夜怕我跑了,派你盯着我!”

赵游金听了个大概,心里五内杂陈。低头走了。

身后姑娘还在叫骂,终于“啪”的一声,换为长长哀嚎:“你打我!你打我——”

尾音被狂雪吹散,零落北风中。

赵游金不自觉摸了摸衣内匕首。日光淡照雪村,仿佛一层细血。

一步步往回走。

赵游金知道,原主的父母是一定要拿女儿换五两银子的。

她心里生出一个想法,但因为太大逆不道。光想一想就打个哆嗦。

村里比往常热闹,各家门口挂着一条白布一条红布,呼啦啦鼓帆似的吹满了。

赵游金有些好奇,因为此地风俗,挂白为喜,挂红为丧,这一喜一丧,算怎么回事呢。

东北雪太大,红布凝霜,闪着细细碎的星白,乍看也是块白布。

街上人行往来,脸上也带着种奇怪的神气,仿佛敷衍着一个不讨喜的亲戚。

一群人团团站着,街中央黑压压一片,似乎在争吵。

远远听到一声:“今年,就从你家必须出一个!反正你三个姑娘!”

“凭什么我出?那‘食女妖’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从前那些女娃走丢了也说不定!”

“万一真有妖怪呢?平成公主就要来了,她被妖怪抓走,你担得起责任吗?”

“平成公主是爹生娘养的,我女儿就不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帝爷才殉国,你说这种话,我看就是你沟通西凉,暗地里谋害平成公主,引‘食女妖’去吃她!”

“我只是不愿意女儿去送死!”

回话的人非常圆滑:“没有人愿意你女儿有事,但是总要有人牺牲呀!你今天献出你女儿,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你王老二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但你不献——你就是个死了祖宗都不认的畜生!”

“你说什么!”

“你给我听好了!”此人声音洪亮,“你家田最多,牛最壮,却一点也不捐,真是无父无君,不知感恩。你想——没有皇帝,哪有咱们呢?别说百十两银子,就算把你全身家当都捐出去,那也是应当应分的!但你只图小利,死守着钱财,忘了你这些家业,都是皇帝爷给你的!”

众人纷纷喝彩:“说得对!”

“我不仅自己劝你,我还带着县父母李大人也来劝你,结果我们磨破了嘴皮子,你却只捐了三两银子!我当年怎么说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咱们的战士,和西凉人打仗,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你却老婆孩子热炕头!要是西凉人打过来,别说你家三个闺女,你老娘都要被西凉人杀掉了!你要是不信,只看陈千户,当年七进七出的大宅子,西凉人一把火就烧完了。只剩下一个孤女,要不是县父母一拍胸脯子收进房,如今还有一根骨头在吗?!”

话音未落,又带起狂潮般的欢呼。

等呼声褪去,才有低弱的回应:“既然如此,那把你女儿献出来吧!”

无声。

许久,对面扯着嗓子,略微打点磕巴地说:“什么献不献的!你别挑、挑拨了!我和你不一样,我王喜全家赤胆忠心,谁不知道?!我告诉你!‘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再告诉你:‘筐子烂了保不住鸡蛋’!我女儿才十三,再长几年,嫁给好男儿,给他生儿育女,让他安心去打西凉!她活着一天,就为这江山一天!”

“既然这样,当年金人灭宋,你祖上咋还苟活了呢?”

于是,他们开始互扒祖坟,恨不得挖出对方祖宗干尸,当大棒抡。

赵游金深感无聊,回到家里,见父母都含着微笑,半个字也没有提到丢失的芦花鸡。

稍微旁敲侧击,原来是县令为了接平成公主的架,派人去各家搜刮了一番,鸡舍一空,原本有几只没有几只也无所谓了。

农妇抓过赵游金的手,上下打量,“有金瘦了!早就说不该一个姑娘家去看田。”

说着,翻起衣角抹眼泪,无奈实在没有,不得不作罢,侧身去拍二毛的后背:“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呀!说姐姐是不是瘦了?”

赵游金当然知道,是为了拿她去换钱,笑着不答话。

二毛拧着身子,愤愤道:“是啊!姐姐瘦了!我去给姐姐舀粥!”

他登登登走了,每走一步,脚往地上砸一下。很快回来了,端着碗浓粥,——赵游金自从穿书,还头回见这么浓的粥。

二毛故意把大拇指插|进粥里,“姐姐,喝吧。”

赵游金翻个白眼,“我不吃,喂狗吃吧。”

农妇眉毛倒竖,几乎要把面皮翻转过去,但只是一个瞬间,她又恢复了慈爱的笑:“说什么呢,二毛!姐姐这是嫌少,再给姐姐舀些,舀满!”

就在这时,父亲急匆匆跑进来,低低说:“县令来了。”

不自觉朝赵游金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