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一样的太子
夜色漫漫,皎洁的月光落入河中,波光粼粼。
河边有几处篝火,三五人围坐在一起,身上血光盈盈,断鳞残甲,神色颓丧。
只有一人与他们迥然不同。
他身着松松垮垮的青灰色衣袍,领口露出一片宽阔健壮的胸膛,虽是落魄潦倒,身上却无一处伤痕。
显然被保护得很好。
箭矢穿过褪了皮的山兔,放在火上炙烤,随着滋滋的声响,热油顺着细腻兔肉的纹路落入火中,霎时,火焰跳了一下,一阵白烟在夜中消散。
他拿着箭尾一端,徒手掰下一只后腿,伸到另一堆篝火旁的人面前,“杨大人,吃吗?”
“多谢殿下,臣不饿。”
那人摇摇头,丰神俊朗,眉眼深邃,而一袭月色长袍血渍斑斑,乍眼一看很是不大相称,犹如谪仙坠入凡尘的污垢中。
但声音却一如往常不见悲欢。
杨清话一说完,身着青灰色衣袍的人“呲”了一声,照着油滋滋的兔腿啃上一口,囫囵吐下,满口油污。
身旁席地而卧的人碰碰杨清,“就这样还是昔日的太子哪?显帝是瞎了不成…”
立了个这么玩意儿为太子。
话未说完,杨清照着地上的人给一拳,这一拳力气不弱,堪堪打在胸口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话也就此没了音。
杨清觑了一眼正狼餐虎咽的昔日太子,见他不曾察觉,这才垂眼警告地上的人,“这几日不够险,你嫌活得太长了不是?明天就由你来负责殿下的安全吧。”
在地上痛得打滚的卫晋一听,霎时痛意全无,眼睛瞪的溜圆,不可置信道:“清墨,近身保护他的人都死绝了,好歹我卫晋也是你名义上的亲兄弟,你也太绝情了吧。”
“当初我只说陪你跑一趟差事,可没说把命撂这,况且我家中还有老母亲呢,不比你,孤家寡人,无牵无挂。”
卫晋气势渐弱,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一句“孤家寡人”一针见血,杨清被猛击了一下,心跳也漏了一拍,可转过头去看卫晋,不情愿的憨厚样子,浑然不知自己伤了人。
刘氏早年丧夫,带着儿子讨生活本就不易,自打他来了之后,更是食不餬口,可他们从未亏待过他,哪怕二人吃糠咽菜,也极尽可能让他吃饱穿暖,饱读诗书。
而卫晋从小跟着刘氏四处打零工贴补家用,反倒养成了粗犷豪放的性子,他没有入过私塾,腹中的那点墨水和一身功夫都是杨清教的。
他在武艺上面颇有天赋,往往杨清试练一遍,他便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如今功夫倒不在杨清之下,可在四书五经方面,却是一窍不通,任凭杨清如何督促也无用。
两人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兄弟,杨清一时不忍,心软了下来,“明日我去前面探探路,避免像今日这般中了埋伏,等我回来,换我保护殿下。”
他们离京已有十日,来时有轻骑五百,归时却不足百人,个个负伤挂彩,身上盔甲残缺不全,可见路途凶险。
卫晋一听来了精神,侧手支撑起身体,急道:“你不要命啦?若是前面有埋伏,岂不把命丢那?那我娘白养你了!要我说啊,咱们还是一起走,虽说这些人不怎中用,身上还挂了彩,关键时候还能挡一挡不是?”
他觑了觑四周,确定无人,忽而神态严肃道:“实在不行,我们就跑吧!就这太子不值得我们拼命,说不定皇宫里那位巴不得他死在外面呢,那你费这么大劲带他回去,岂不触了皇上的逆鳞?”
杨清偏过头去看咂嘴弄舌的显帝遗孤,听闻他也曾是雄才大略、风度翩翩的储君,如今一言一行与市井之人相差无二,究竟是韬光养晦,还是流落民间后经受磨难所致?
不论真相如何,天下已定,他往后也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灼灼烈焰映入杨清的瞳孔,却照不进漆黑的眸底。
此行凶险,圣意难测,但只要他回去,便有万众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既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让旁人有所忌惮,不敢对他下手。
倘若皇上命他揽下这差事的本意就是没想让他活,那这便是他重回朝堂的唯一一条路。
火光映入眼底,杨清眸色一亮,握紧了拳头,“我既揭了皇榜,就算一身血肉化作尘土,也要护殿下周全。”
他看向卫晋,话锋一转,“但你并不在此行的名单上,确实不值得搭上性命,你若是想走,我不拦你。”
卫晋最是了解他的性子,他若是心意已决,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算了算了,我卫家多半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就再帮你护着他几个时辰。”
从小到大,他就没拗过杨清,也懒得多费口舌,干脆一摆手接着躺下了。
卫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合上的双眸忽的睁开,神色透着担忧,“你可得活着回来,若是几个时辰后见不到你,老子就自顾自的逃命去了,谁管他是什么皇子太子!”
“我会回来。”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想活。
杨清仰头望月,看见的却是黯淡星辰,像是上清宫中的鸾凤承尘遮住了皎月,朦朦胧胧。
那夜,四周暗昧不明,血管似要爆裂开来,女子身上的清幽香味犹如凌迟之刑,割下寸寸肌肤,他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承尘上鸾凤和鸣的刺绣上。
娇软的声音在耳畔轻声呼唤,“杨将军,杨将军…”
他初入朝堂,只知邑化关有一位姓杨的将军,可他年过花甲,断不能是公主殿下的心上人。听闻他膝下有一子,战死沙场,莫不是她的心上人是已故的小杨将军?
许是他与那少年将军又相似之处,才让公主在宫宴上频频失言吧!
…
乌云遮月,星光寥寥,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夜,可即便这般披星戴月的赶路,也不见杨清等人的身影。
时间拖得越久,景阳越是心神难安,睡意全无,她撩开车帘,目光落在彪悍的护卫身上,上次便是他带人抹去车马痕迹,几日相处下来,知其能力出众,是府上护卫总统领李沧,颇得皇姐信任。
“李统领,还需多久能追上他们?”
练武之人性子直,不会弯弯绕绕的东西。李沧摸了摸后脑勺,甚是为难,“回禀公主,以目前这速度追上是不大可能得了。”
明明日夜兼程,怎么会赶不上?景阳诧异的看着他。
她一副身躯都快颠散了架,眼睑下面拢着一片乌黑,是连日赶路所致,可即便这般,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李沧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眼珠滴溜溜转着,想着宽慰的托辞,“若是他们顺利,倒是能早些迎上返回的队伍。”
若是?顺利?景阳不敢想这种假设。
从朝臣对此事避之若浼,梁夫人求她设法周旋,便知是九死一生的险事。
临行前,皇姐又跟她言明此事厉害之处。
一个堂堂太子,何故会在东宫凭空消失?
皇兄这些年没少寻他,又是谁帮他隐匿了踪迹?
他如今又为何回来…这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注定此行不会顺利,你可曾想过?
她确实不曾想过,虽说杨清会功成名就,命不该绝与此,可人定胜天,谁也不敢保证命数不会改变。
就如同本该活得好好的杜如冰,她应是嫁入将军府,与杨清琴瑟和鸣,如今却早早逝世,成了荒野木屋中的一块牌位。
自她看见杜如冰的牌位,心底里便如洪水泛滥,愈发的担忧杨清。
李沧心知又说错话了,可與车再快也不如轻骑,且公主身躯娇贵,颠簸不得,事实如此,他也只能憨憨的赧然一笑。
两侧踏踏的马蹄声与急促的隆隆车轮声相比,显得颇为悠闲,景阳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是她拖慢了速度。
年幼时她困于内院,父母为了给她解闷,让她各种技艺有所涉猎,其中就有骑术。
她倒是会骑马,可秋芜并不会啊!
“给我一匹马!”
景阳起身跳下與车,與车一停一顿间,正打瞌睡的秋芜醒了过来,惊诧的看着景阳上了马背。
“公主,你要去哪?”
“我去找清墨,你在此处找个驿站等我吧。”
话音未落,马蹄扬起滚滚尘土,一路狂奔,人已一骑绝尘。
秋芜看着公主远去的身影,和留下的两名护卫,忽然意识到她被“抛弃”了。
人登时清醒了,扒着车沿喊道:“公主,带上秋芜啊!秋芜得照顾你衣食起居啊!”
远处没有回声,秋芜急切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两名护卫,“快,我们去追公主。”
“姑娘会骑马吗?”
秋芜一愣,犹如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
天色渐明,淳淳河水自远处蜿蜒而下,悦耳的清响洗去一夜的疲惫,行至此处,终于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了。
“此处距离上阳郡还有多远?”
景阳脸上的妆容有些许晕染,身上的华服沾了泥土,树枝扯破了裙摆。
一向娇弱的公主竟跟着他们这些粗人疾行了三日,一同吃味如嚼蜡的干粮,天为衾地为席。
李沧心生倾佩,躬身抱拳的姿势也愈加虔诚。
他辨别完大概的方位,粗略估算了一下,“快马加鞭,不出一日的行程了。”
他们比杨清晚出发半日,途中绕路辛阳郡,又耽搁半日,虽说與车拖慢了速度,可这几日快马加鞭,也该见到了他们的踪迹。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仿佛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景阳看出了他的困惑,“李统领,你想到什么了,不妨直言?”
“回禀公主,属下觉得这一路上不大对劲,按理来说,杨大人此行若是顺利,也该接上显帝遗孤返程了,而照着时间推算,我们也该碰上了,若是途中受阻,沿途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这一路上,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追上他们,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故意抹去了踪迹一样。”
景阳整个身躯似被冷凛的河水不断冲刷,只有紧紧绷着,才能不被洪流冲走。
缰绳把手指关节勒得泛白,她咬着下唇,拖着疲惫的身躯毅然决然道:“到了上阳郡,一定会有他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杨清:傲娇如我,断不会去当别人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