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患难见真情

山谷之下,云雾迷蒙,俨如盖了一层纱幔,遮住悲壮又血腥的场面。

人间炼狱般的谷底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嚎叫声。

卫晋咒骂几声,对李沧急赤白脸道:“兄弟,你就没留什么后手?有的话就赶紧使出来吧,要不就没机会使了。”

李沧被敌人缠得左支右绌,仍从齿间艰难挤出“抱歉”二字。

话音落下,卫晋一时哑然,不知该骂他蠢,还是夸他仗义。

这明摆着是白白丢掉性命的蠢事,他就这么毫无谋划得闯进来了,卫晋想责骂他,又觉得蠢成这样,心生不忍。

众人已力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千钧一发之际,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山谷。

像是千军万马的行军声!

习武之人,五感最是敏锐,立即循声看去,然而雾气弥漫,所立之处又是盆地,看得并不清楚。

众人心中生疑,茫然四顾时,手中刀剑的速度慢了。

也就这分神的瞬间,数支箭矢划破长空,发出凌厉的长音,杨清身前的敌人应声倒地,箭矢的尾音还未落下,卫晋身前的敌人又倒下了三人。

而凌厉的箭音仍在谷中回荡。

“清墨,有援军!”

卫晋大喜,用手肘撞了一下李沧的伤臂,喜道:“有援军不早吱一声,老子以为今日要把命搁在这了呢!”

李沧噎了一下,尴尬一笑。

岩石峭壁之上,稀疏草木笼罩着乌纱,泛着阴郁的目光,好似有人躲在树后,又好似那本来就是横刀立马的将士。

地下转眼间就躺了十余具尸体,敌人心中警惕,四下看去,又似草木皆兵。

大雾这么浓,箭还能射得这么准!而他们竟察觉不到他们的踪迹。

谷中回荡着愈来愈浓的行军声,看来眼下这些人是先行军,大军随后就到。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敌人惶悚不安,乌泱泱的人群似有躁动,齐齐看向一人,在等着他下什么决心。

是全身而退,还是拼死杀了显帝遗孤?

那人于人群中不显,看着并无什么特别,作为死侍,他们自是不惧死亡,他目色凶狠,正欲下令击杀之时,岩石峭壁之上忽然出现一个身姿曼妙、容貌昳丽的女子。

朝堂之上,无人不知她是皇上、太后的心尖宠。

而她竟孤身一人站在峭壁之上,离他们那样近,底下便是血流如注的尸山。

微风卷起纱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景阳从容的扯下腰间玉牌,亮给崖下的人看清楚。

“杨大人别怕,本公主奉皇兄之命前来支援,你们不会有事了。”

如沐春风的声音拂过山间,似是安抚受了惊的山中生灵。

须臾,柔软的目光从杨清身上移开,看向杀气腾腾的死侍,故作凶狠道:“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莫不是想成为刀下鬼剑下魂?”

死侍中的首领扬起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抬起双臂做拉弓状,森冷一笑,“景阳公主,若我手中有把弓箭,你现在就不是站在那里了。”

景阳看一眼他背后空空的箭囊,压下狂跳的心脏,轻笑道:“可是你没有。”

她所站的峭壁并不高,身手敏捷的人可在疾冲之下,借着崖下的尸山攀跃上去,死侍首领打量一下这个距离,目露凶光,“即便没有,我也可轻而易举的取了你的性命,若是如此,对公主来说也算是好的,可若是活捉了公主,我们这帮兄弟可不会怜香惜玉,公主以为,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耳边千军万马的行军声越来越大,又不知此时雾林中蛰伏了多少人,死侍首领不敢贸然出手,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令牌,想试探试探她的底牌。

“那你姑且一试,看看究竟是本公主先死,还是你万箭穿心而亡?”

景阳从容不迫的目光颇有几分皇威,可若是她真有这么多人,何必跟他说这么多废话?

死侍首领心生疑虑,看了看四周的形势,或许先行军借着大雾隐去了身形,又借着地形的优势张弓搭箭,保不准他们一动就被穿成了筛子。

而他们与杨清等人的厮杀,损失了不少人,剩下的即便没有受伤也已力竭,且不说身后可能还有兵马将至。

究竟是她虚张声势,还是皇帝果真派了人来支援?

死侍首领走近几步,打量着她手中精致纹饰的玉牌,皇帝腰间也时常佩戴这么一块玉珏,这般色泽质地、繁复工艺打造出来的玉,世间无二。

他抬起头,双眼透过黑色面具看向传闻中尊贵柔弱且从未出过上京城的公主,心中有了定论。

景阳浑身一震,双腿笔直的扎进地里,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流露出皇家的威严。

片刻,死侍首领突然摆摆手,身形隐入一片黑衣的死侍当中,向大雾深处退走。

卫晋绝处逢生,乐得合不拢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喜不自禁,而杨清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视线穿过薄雾看向崖上娇弱的人儿,只见景阳整个人已经瘫坐在地上。

确认死侍已经离开后,李沧忙寻身后的显帝遗孤,抱拳跪地道:“属下来迟了,殿下可有受伤?”

那人哪敢承受这么重的礼节,惶恐的跪地叩头,“大人,属下并非是殿下,是杨大人让我与殿下互换衣裳的。”

适才一战的惨烈,李沧瞧在眼里,环视一周不见殿下,忧心更甚,揪着卫晋的衣襟急道:“杨大人,殿下呢?他身在何处?”

卫晋好不容易舒坦片刻,突然衣襟连着人一块被揪了起来,怒气爆发,抬手拨开衣襟上的手,指着自己的脸喊道:“老子叫卫晋,谁知道你那贪生怕死的殿下哪去了!没准早自己跑了。”

李沧这才知道他一直误把卫晋认成了杨清,顿时身躯一僵,有些茫然。

明明与杨大人说话都是他回答的啊!怎么就不是了呢?

杨清寡言少语,此时却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适才情况危急,我让殿下与侍卫换了衣裳,此时殿下应该在…”

“我在这…”

这时,尸山上几层尸体下钻出一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滑稽。

杨清只让他换了衣裳装成死尸,反正时隔多年,他容貌气质变化极大,连拿了他画像的杨清都认不出来,更何况死侍了!

哪怕所有人战死身亡,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李代桃僵,到时他只需偷偷逃走即可。

但把殿下埋在几层尸体下,可不是他们胆敢做得事,这只能是他自己做得。

“殿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沧心痛难忍,人早已扑了过去。

卫晋转头“呲”了一声,正欲嘲讽几句,便听杨清一脸严肃道:“别磨蹭,快上马离开!”

一场鏖战过后,剩下的人总共也不过二十余人,而与杨清一同出来的人只有寥寥数人。

卫晋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李沧确认殿下无碍后,也快速上了马。

因为他清楚,公主身后并无援军,适才弓弩手精湛的弓箭太过熟悉,他一眼便认出是他留下的那两名护卫。

因她身份尊贵,以及一弓三箭扰乱了敌人的判断,这才迫使死侍撤退,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定会折回赶尽杀绝。

景阳惊魂未定,双腿发软,仍坐在地上不起。

“公主殿下,您受伤了吗?”李沧问道。

景阳摇摇头,窘迫道:“我,我站不起来!”

此时隐藏在树上,利用树枝、石头、风声等制造出行军声的两名弓弩手也折身回来了,但男女有别且公主身份尊贵,无人敢上前搀扶。

时间紧迫,李沧看了杨清一眼,谄笑道:“杨大人,要不就劳烦您接一下公主?”

杨清夜宿上清宫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景阳公主对他的心意更是众目昭彰,没准他就是未来的驸马爷,此事显然由他来做最合适。

然而杨清并未应他,反而看向一旁颇为狼狈的显帝遗孤。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他赶忙挥摆双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行,我脚下跟踩了棉花一样,一下也动不了。”

他摆明不肯帮忙,而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杨清的身上,如芒在背。

卫晋不明事情原尾,见杨清不想,慷慨道:“公主长得这么漂亮,拉一把又不吃亏,你要是这么为难,兄弟我替你去!”

他正欲驾马前去,手中缰绳忽然一紧,只见杨清已经策马奔了出去,绕到崖上,将鏖战后的惨烈景象尽收眼底。

而景阳就如误入其中的仙子,纯洁无瑕,不染尘埃,与此格格不入。

她一个深居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何曾见过这般杀戮血腥的场面?

她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刚刚却冒死救了他们!

“还能骑马吗?”

杨清心底顿时柔软了下来,眉眼间的戾气也淡了几分。

景阳垂眸,摇了摇头,所有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她一路饱经风雨、不惧艰难曲折,只为见眼前的人儿安好,此时乍一听熟悉的声音,所受的委屈皆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岩石上,似有种水滴石穿的决心,直达杨清的心底。

杨清一震,俯身伸出一只手,“来,上马!”

景阳毫不犹豫的搭上他的手,而后一股劲力借着她的手臂传至腰身,人在空中打个转,坐在了马背上。

杨清的手臂自她的身后绕到腰前抓着缰绳,把她牢牢的困在怀中,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打在发梢上,景阳感觉头皮痒痒的,微微侧首,刚好看见他近乎完美的下颚线,心跳随着他坚硬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奔马猛地疾驰,景阳踉跄着靠上灼热的胸膛,擂鼓般的心跳穿透她的胸膛。

梦中,她也曾听过这样的心跳!

四周风声鹤唳,杨清李沧等人的身影迅速没入雾中,犹如惊弓之鸟般仓皇而逃。

景阳在马背上颠地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也不见速度减下分毫,而终点仍遥不可见。

她平复翻江倒海的五脏,垂眸看向腰间被鲜血染红的手,“杨将…大人,你伤得重吗?”

“疼吗?”

她想唤他“杨将军”的,可一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霜面容,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思来想去,还是唤杨大人最为妥当。

杨清低下头看她,娇俏的脸庞仍没有一丝血色,还未从惊恐之中抽离出来,倒还有心思关心他?

“公主不害怕了?”他揶揄道。

景阳睫毛微颤,手指颤颤巍巍的缩回袖中,弱弱道:“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