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鬼上身

“丁胖,速速掌灯!”周老爷朝胖子管家吼了一声,情急之下嗓音都分叉了。

胖子管家硬着头皮摸到祭台上的蜡烛,磕磕绊绊好半天终于点燃了一只。

烛光亮起的瞬间,堂屋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只黑魆魆的巨大犬影。

周老爷鼓起勇气低头看,一下子对上一双熟悉但却狰狞的眼睛,原来咬住他长袍的正是家犬元宝。只是这平日里温顺憨厚的宠物,此时正杀气腾腾,顶着脖颈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扭头环顾堂屋内一张张惊恐又苍白的脸。

好容易找准了目标,发狂一般朝掌灯的胖子管家冲去,血口一张,不偏不倚咬在那人厚实的大腿上。

“嗷呜!”管家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叫,竟像是野犬狂吠之声。手中蜡烛应声落地,烛焰一砸便熄灭了。

昏暗只持续了片刻。片刻过后,偌大周宅亮起丛丛幽光——乃鬼火之光。

而鬼火的控制者,正是改头换面的胖子管家。其人大腿伤口处鲜血淋漓,蓬乱的头发之下是青面獠牙。疯魔癫狂的状态表明,他已经完全不是人,而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厉鬼了。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和一个‘法术高强’的道士,多亏你二人杀了这只蠢狗,好让我借它将死之躯还魂,又上了这死胖子的肉身。”厉鬼对人间金银不感兴趣,大手一挥将五十两银子撒了一地,又一脚踹开了无生气的元宝,心满意足地捏捏自己膀子上的肥肉。

他那狭长的眼眶透着浓浓的红光,凶神恶煞地瞪着不远处的白眉道长:“以区区狗血冒充妖邪,你们这装神弄鬼的把戏真是令本尊大跌眼镜。”

道长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冷汗直流,面色比眉毛更加苍白,急忙结结巴巴苦苦哀求:“求大仙——放——放过小的——一命,看——看在小的——杀——杀狗——助您还——还魂的份上。小的——没——没啥本事,只靠——靠——障眼法——挣——挣点儿养老钱。”

他已经顾不了那许多,直将自己和管家招摇撞骗的一场大戏和盘托出,根本来不及去看周老爷诧异又愤怒的表情,细长的脖子已被厉鬼的右爪紧紧掐住,气管似在瞬间断裂,一口气提不上来,紧接着双目一瞪,便一命呜呼去也。

“笑话,本尊既为恶鬼,自是作恶多端,岂有大发慈悲的道理!”厉鬼发出一阵狂啸,霎时间阴风大震,搅起祭台前的黄纸钱漫天飞舞,张张钱纸被四处游蹿的鬼火点燃,全然遮蔽了秋夜的朗朗月光。

周家大宅内烟火混杂,胜似火场炼狱,然而在场所有人竟丝毫不觉燥热焦灼,却是如堕冰窟,浑身冰冷得难以抑制地颤抖,想必是那厉鬼阴气太盛的缘故。

周老爷想冲到东北角护住柔弱的夫人,奈何已丧失所有的行动力,连一尺一寸也迈不出脚步,甚至连尖叫与求救也失去了声音。他万万没有料到,时隔多年,中元夜的噩梦竟然会卷土重来。

他也确实无需求救,因为那猖狂的恶鬼所贪求的对象并非他这副每况愈下的中老年身子骨,而是周家夫人肚子里尚未见过天日的新生命。

“多新鲜的小崽子!今年今夜,果然没有来错地方!”恶鬼呲溜舔了一下嘴角,肥胖的身躯刷的一下飞到堂屋东北角,一双恶爪径直朝妇人圆滚滚的腹部按去,刚接触到衣裳,面如土灰的妇人已经晕倒过去。

“救命!救命!”危在旦夕之际,周老爷终于声嘶力竭吼出了一声。

没想到他这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求救声,竟然从周宅大门外喊进一个人影来。

来人身着青衣,身手敏捷似一把利剑,只眨眼功夫,便穿过中庭进了屋,耀眼银光凌空一照,丛丛鬼火当即消失无踪,袅袅青烟亦无迹可寻。

“何人坏我好事?”狂妄厉鬼咆哮着偏过头来,遭银光一震,身形一僵,“怎会是——”

来不及说完一句话,一缕黑气自那圆润的头顶升腾而起,横冲直撞急欲逃窜。却遭那青衣人掌心一握,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同时只听得啪嗒一声,胖子管家的一身肥肉直瞪瞪瘫倒在地,再无一丝生气。

至此时,漫天飞舞的黄纸钱纷纷飘落,与簌簌秋叶没有两样。浓重沉郁的阴气徐徐消退,宽大堂屋内纵然杂物遍地,杯盘狼藉,好歹恢复了平静与生气。

一夜之内,周家两次劫后余生。

周老爷顾不得满头满背的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感激不期而至的神秘人:“多谢高人救命之恩!”一边拜谢一边连连磕头,额头上活活磕出一块鲜红的血印来。

“你怎知我是高人?”神秘人正慢悠悠点蜡烛,昏黄烛光照出他挺拔颀长的背影,“你不怕我也是只厉害的鬼怪?”

要命,周老爷险些被再次吓晕,若是再碰上一只鬼怪,恐怕他只能感叹周家时运不济,命该如此!

见屋内许久没有动静,恐是吓坏了那跪地之人。青衣人慢条斯理转过身来,淡淡道:“并非高人,也不是鬼怪,平平无奇一个道士而已。”

跪倒在地的周老爷惊魂甫定,好半天才敢一寸一寸抬起头来,眼前所见是一个蒙面男子,青色面纱掩盖着他的下颌,清秀的面颊上只露出一双冷月眼,凉凉目光似月光般流转。

“高人真——真的是——道——道士吗?”周老爷这一夜惊吓过度,绝计不敢再掉以轻心:“道士为何蒙面?”

“爱好罢了。”蒙面人的冷月眼中闪过一抹轻笑,不再多做解释。

周老爷便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且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控制局面,必然是法力高强之士。当务之急,先好好恭维一番:“恩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大恩大德,周家没齿难忘!”

青衣人闻言面如止水,想必是听惯了这番说辞:“不是所有厉害的道士都长白眉。”

“是是是!”周老爷明白青衣人早已看穿这场闹剧,其言谈间也的确不像有其他身份,紧绷的心弦便稍稍放松下来,举止仍毕恭毕敬。“不知周某应当如何报答?”

方才那白眉假道士施法后,周老爷阔绰地打赏五十两银子,自认为没有亏待他。谁知他引来如此灾祸,置周家于水火之中。危在旦夕之时幸得高人相救,这高人虽然自称道士,周老爷却算不出一个合理的酬劳来。两相对比,若统一标准,这次怕是要倾家荡产才行。

“我只问你,有没有听说寂陵?”青衣人竟对工钱只字未提,只打听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

奈何周老爷对此一无所知,只能摸着脑门支吾:“这……恕周某孤陋寡闻……从未听过什么‘机灵’。”

“算了。”面纱之上那双眼睛闪过一丝失望神色,心中明了这打听是问错了人,又说,“既然如此,那就以这些银子作工钱吧。”

说话间,他伸手轻轻一挥,原本散落一地的五十两银子齐齐飞入青衣袖口之中。

周老爷见状大松一口气,谁能视金钱如粪土,原来高人也做不到呀。

正欲问他会不会嫌工钱太少,却听他说:“这面羊,是你家的?”

“是是!恩人为何问起这个?”一说起面羊,周老爷忽然想起了神出鬼没的女儿,又担心又紧张,莫非她方才跑出家门遭遇了不测,又或者冲撞了高人?

不料青衣人竟从怀中掏出一只长相相似的面羊来,轻轻放到祭台上的空盘中,淡淡地说:“刚才一个小姑娘给的,物归原主。”

想起当时情景,事情的走向有些出乎意料。

约摸半个时辰前,青衣人下仙山来到厉城。此番前来,是为寻找魔灵潜藏之处,尝试在这妖魔频频作乱的地方打探到一丝消息。

为低调行事,他隐藏了身份,收敛了满身仙气,并戴上面纱遮盖容貌,以免被凡人惦记而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刚到城西,大街小巷却是冷冷清清。此日正值中元,家家户户都在祭祖,无一人在街头闲晃。

无一人,却有许多鬼。凡人看不见,他自看得一清二楚。

孤魂野鬼在街头巷尾寻觅张望,直到找准某一家门户,或是迟疑凝望,或是穿门而入,或许那正是它许久未归的家门,是心心念念的源头。终于好在这地官赦罪的日子,再旧地重游一次,再亲眼看看后人如何怀念如何祭祀。

然而并不是每只鬼都甘心飘来飘去,总有些贪心不足的危险分子,想要借尸还魂,触摸真实。

虽说是借“尸”,但并非那种腐朽已久的陈年老尸,最好是半死不活之物恰好在阴阳交界之处,虚弱的鬼魂便可侵占那命悬一线的身子,从而重新拥有实体。

更有甚者,一些厉害的恶鬼还能控制体质孱弱、阳气不足的小孩子,并不需要等他们奄奄一息。

是以中元这般特殊的日子,小孩子通常被告诫规矩行事,切莫出门。

青衣人想凑到鬼魂身边问问它们可曾听到过魔灵的消息,奈何鬼魂体质敏感,不待他靠近,便纷纷落荒而逃。

其实他对这些鬼魂并无恶意,只要不借尸还魂,不为非作歹,它们爱怎么晃荡便怎么晃荡,爱怎么缅怀便怎么缅怀,他不会干涉。

反正年年如此,时候一到,它们纵有天大的能耐,有海一样深沉的留恋,通通要离开这明亮的人间。

正在思量如何靠近这些可怜的鬼魂,忽见一个身着白裙的小姑娘疾风般冲来,又闪电般跑开。

动作虽然迅速,表情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看那姑娘顶着一张灰白灰白的脸,眼睛闪着迷离的微光,嘴角带着诡异的窃笑,整个人散发出阴森森的气息,完全不似正常小女孩的样子。

莫非是被鬼魂附身了?

她鼓囊囊的衣裙兜里还裹着些什么东西,莫非是从哪里抢来的?

青衣人默默跟随其后,打算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