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一瞬间,被五六道剑气直逼面门时,曲径第一个想的却是:这些在洞内看守的弟子,倒是比师尊坐下的那些个弟子们要强上不少。
反观那些弟子,他们完全不识得曲径,只知道这是一个能越过洞外重重关卡,手执佩剑品质上乘的修道之人,但只要她身上未曾藏有品质高阶的其他天灵地宝,便尚不足以为惧。
他们一个个紧绷着身体,只需要蔚正卿一声令下,便会在刹那之间取走面前这名女子的性命。
杀意已现,锋芒之下,曲径不自觉的惊出一身冷汗。
她单膝跪下,行宗门之礼,向那些不认识她的弟子们表明身份,对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蔚正卿喊了一声:“宗主!”
蔚正卿的眉头此时已皱出了个‘川’字。
魔气肆虐冲撞封印,封印之上的符文被鲜血所染就,呈霁红之色流转在漆黑一片的山洞之中。
蔚正卿久久不出声,跪在地上的曲径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分毫。只是苦了站在一旁的几名弟子,时刻紧绷着身体,握剑的手都因太过紧张用力而变得酸痛。
曲径也在心里暗暗叫苦,她心知这样高度的紧张之下是极易出错的,若是其中一名弟子一个不小心将剑拖了手,其余的弟子便很有可能直接跟着一哄而上,叫自己在此地死个不明不白。
好在蔚正卿像是终于想出了对策,对着曲径点头,道了一个:“嗯。”字。
曲径如获大赦,她稳住自己的心神,张口道:“弟子曲径受宗主所托,现已将贺礼送至风花雪月宗,前来向宗主复命。”
曲径自然知晓此地并非是个复命的好场所,但面前出现之人是蔚正卿,总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宗门隐秘现在皆在她眼前,木已成舟,自难挽回。如今她是死是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全凭蔚正卿的心思。
作为青山万里现任宗主的蔚正卿,一向寡言。
他已到而立之年,过往四十年来的岁月和所有经历,都一一写在了他的脸上,留在了他的声音里。
他问曲径:“给杨宗主的贺礼他可还满意?”
曲径赶忙叩首,回答道:“杨宗主托我向宗主问好,他说灵狐即便是在青山万里也并不常见,用灵狐所锻造的护甲和武器都非常合适,更何况宗主还有心用的灵狐毛做成了毛笔送予他,改日若有机会定然亲自来青山万里道谢。”
蔚正卿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风花雪月地处如此偏僻,他若亲自来找我,怕也不是什么喜事。”
曲径不敢答话,只能继续保持这行礼的姿势跪着。
沉默片刻后,蔚正卿才对着地上的曲径道:“跟我来。”然后又扭头对着其他的弟子道:“若还有下次,便都一并祭了这阵法吧。”
那些弟子跪了一片,曲径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跟上了蔚正卿。
蔚正卿带着曲径出了山洞,绕到了山洞的侧面,在那里打开了一扇暗门。
暗门之中是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道,蔚正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然后打着,走进了密道,曲径紧随其后。
走了大概几刻钟,曲径发现,这条密道并非是一条路通道底,其间有非常多的岔道,需要熟记地图才不会走进岔路。她不敢问宗主其他岔路之中是否设有机关,但看这密道的曲折程度,也足以见其谨慎。
突然,走在前面的蔚正卿停下了脚步,他的手指在墙上比划了一下,而后密道前便出现了一道门。
蔚正卿的所有动作都不曾经过遮掩,大大方方的让曲径看。
曲径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宗主越是不对她避讳,便越可能是有意取她性命。
曲径跟着蔚正卿走出密道,密道的出口是个未掌灯的屋子。方才在后山雨势尚微,此时屋外面却已是大雨滂沱,屋内更是昏暗一片。
曲径修为尚可,能够在夜间视物,仔细观察后,便发现此地的正是宗主平日里处理宗门内外大小事务时所用的书房。
她自知自己撞破了宗门隐秘,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蔚正卿踱步绕到书桌后,他从袖中掏出火折,俯首点上了油灯。
莹莹灯火映照册册书卷,夜雨寒风被挡在屋外,将原本置身于黑暗中的曲径,拽回了人间。
蔚正卿同以往一般,坐在书房的座椅上。从曲径的角度来看,只是几日不见,与自己记忆中相比,这一刻的蔚正卿竟已变得苍老了许多。
歇了片刻,蔚正卿张口说道:“此次遣你去为风花雪月的新任宗主送贺礼,我本意是待你回来后,便正式将门内的一应事物一并交予你打理……”
蔚正卿的话没有说下去,曲径久久等不见他这话的后半句,心便凉了大半。
她垂眸,矮身跪下,将佩剑置于身前,同蔚正卿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曲径有愧宗主多年教养,愿一死谢罪,只是请求宗主能够看在我爹娘的面上,善待云舒。”
蔚正卿倒也并无戏弄曲径的意思,只是话说到一半经不住走了神。听到曲径的话,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转了话头道:“你向来聪慧,今日之事,都看出了些什么来,不妨说说看。”
跪在地上的曲径略有迟疑,但还是如实说了:“有许多魔族被封印在宗门后山,焦阳伯长老身上的血应当是用来加固封印的。”
蔚正卿点了点头,算是对曲径猜测的认可,而后接着道:“经过这许多年的历练和你师尊的教导,你确是成长了不少,如今即便是见了这种场景,也能够保持平静处之了。”
曲径:……
她再次叩首,颇为惶恐的道:“弟子不敢。”
蔚正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青山万里之所以能在建宗之初便立于四大宗门之首,究其缘由,乃是因为建宗老祖以一己之身斩杀魔尊,收复魔族千百,为修道界立下的赫赫战功。”
蔚正卿所说,曲径自然清楚。
老祖的生平被刻在主峰正门前的巨大石碑上,碑文乃是当时继任的宗主将法力注入毛笔之中,在石碑上一笔一划书写而成,供所有前来求学的弟子观瞻。
据说老祖为人洒脱,生平著作皆是由草书写成,魂归天地之前,亲自为自己撰写碑文,洋洋洒洒千字有余。
但是继任的宗主认为功法心得皆是要流传下去给门中后来的弟子们看的,草书不便于观看,故此亲自用正楷全部重新抄写了一遍,而后才又传了下来,后来就连老祖亲自所写的碑文也一概被翻成了正楷。
另有传闻说,继任宗主在抄写碑文时,发觉老祖所书平生多余无用之处甚多,便将原本千字的碑文缩减成了八百字。
曲径略有些走神,又被蔚正卿一句话拽了回来:“而那魔尊的内丹和收复的所有魔族全都被老祖他老人家封印在了自家宗门的后山。”
曲径听了,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说到此处,蔚正卿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道:“虽说是魔族内丹,但通过阵法净化后,里面的能量却可以为我青山万里所用,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青山万里会是四大宗门之中天灵地宝最多,弟子修炼速度也最为快的宗门。”
四大宗门之一的青山万里之所以在各方势力里长盛不衰,所依靠的却是魔族的内丹。
人与魔之间的仇恨,与猫和鼠不同,非是天生,而是由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案,经年累月的堆积而来。
取用魔族内丹用以自身,本应为修道之人所不齿。
蔚正卿长叹一声:“世人为荣利、观念、生死所缠缚,你如今听到的这些,这万里青山背后所掩藏的,何尝不是我们这些后来人的尘世苦海。”
曲径沉吟良久,却没有回复这句话,而是问了蔚正卿另外一个问题:“宗主,弟子有一问:近年来山下的魔族出现的频率愈加频繁,可是和后山魔洞有关?”
蔚正卿想,曲径果真是个聪明的。
“维系阵法所需要的法力实在太过庞大,仅靠几位长老们输送法力,阵法迟早有一天会崩塌。近几年阵法时有不稳,即便门中长老们在第一时间用自身法力去补足阵法,却难免会使一些身形小,法力又弱的魔族浑水摸鱼,趁机溜出去。”
说到此处,蔚正卿忍不住顿了顿,他看向曲径,后者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们偶然间发现修道强者的骨血可以用以填补阵法,于是四大宗协商后,提议所有有性命之忧的宗门强者都可以自愿选择,死后是否将骨血暗中运送至青山万里,用以填补阵法。”
原来,灵狐笔是风花雪月新上任的宗主和蔚正卿的一场交易。
果然,接着曲径便听蔚正卿骂道:“另三宗的宗主各个都是老狐狸成精,算计来算计去,全算计到了我们头上。这些年以此为名,要去了多少天材地宝。”
既无需承担风险,又可以得到许多好处,确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蔚正卿在青山万里宗主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听着时间不长,但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在同曲径解释之时,便也设想过了许多种曲径的态度,但曲径所作出的反应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少女跪在地上,虽然披着因为雨水浸湿而变得格外沉重的宽大外袍,却依然将身板笔的挺直,掷地有声的同他说:“老祖在宗门志开篇中写:‘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答樵讴’,弟子以为,穷我一生,所为的恰是如此,故此弟子不觉得尘世苦,‘彼自尘苦其心尔’。”
“弟子深知魔洞一事不能外传,若是传到心术不正的邪门歪道耳中,必会引起祸端,宗主今日若要因此取我性命,曲径绝无半分怨言。”
她重重的磕了个头:“还望宗主看在我爹娘的面上,善待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