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在正盛的日光下，指着上天，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她神情坚定，断不是在开玩笑。

这句话一出，像是一道惊雷爆发在人群中，众人都沸腾了，讨论声越发大起来。

二人的订婚宴出了这档子事情，新妇还要当着众人的面退婚，这居然比池英当场被捉的那事情还有趣些！

要知道池沈两家一个侯府一个国公府，都是大家，这婚约很久之前就存在，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全京城都羡慕的神仙眷侣。

“池姑娘居然要退婚？！要知道对面可是沈府，有胆量。”

“今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出了这种事情？”

“一个姑娘家退婚，恐怕也难啊。”

众人各怀心思，沈夫人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池玉，你要退婚，可问过池沈二家的意见？你父亲他没来订婚宴，我也不同意，光天化日你怎能将这种话说出口？”

池英和张姨娘没来订婚宴，想起这件事情，池玉便想笑。

上回，郑歆送给她那烂脸的胭脂，她托人去赠与了池府的张姨娘，说是从沈家拿来的好宝贝。

胭脂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铺所出，价格不菲。姨娘是个贪财的，又怎能拒绝？她抹了脸，自然也带着亲了她一嘴的池英烂了脸。

二人双双烂脸，只能称病不出，正巧方便池玉带着大家捉奸。

沈听吟厉声道：“阿玉，你莫要胡闹！这婚约早已定下，你若真要退婚，可要想清楚后果！”

没了他沈听吟，她能有什么庇佑？全京城都不会有男子愿意要她！

“沈公子，我说过的话，便不会是儿戏，”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与你退婚，后果我一人承担！”

沈听吟一怔，他有种预感，池玉说的是真的，这种感觉又很快消失不见。

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只会是气话，到时候定会又来找他，且看吧。

无所谓，她会回来的。沈家这般好的亲事，她还能不要不成？

“真是荒唐，”沈听吟不可思议，冷笑一声道，“你退便退吧，我倒是让你看看，没了我你能怎么活！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来找我！”

他也是气急了，说出这样的话。

池玉不再理睬沈听吟，一言不发，瞧见了谢国公，便朝祖父走了过去。

一步步，她抬起头，丝毫没有畏惧。阳光洒落下，裙角也被镀了一层光芒。她明白，就算是有祖父撑腰，但她总不能在外祖家过一辈子。退了这桩婚，意味着声名俱毁，不再有男子愿意要她。

一个人便一个人，她也能活出自己。

失去了这门人人艳羡的好亲事，池玉却没有任何后悔的感觉，反而一身轻松，像是枷锁被一层层地打开了，心底终于重见天光，就连呼吸也舒坦起来。

她笑着朝祖父走过去。谢国公瞧见外孙女，竟然眼眶有些发红。他说：“阿玉，你受委屈了……”

池玉摇头。

“退婚的这件事情，”谢国公叹气，“是你的选择。有我在，他们会答应退了这桩婚事。你可想好了？”

到时候孑然一身、被全京城指摘……

可上辈子，就算是成亲，她不同样也是孑然一身、受尽委屈吗？

池玉眼眸里泛着光：“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今后的路，她一个人走。

谢国公沉默了下，颔首：“你先出去避避风头，一会儿我带你去池家退婚。”

池玉感激道：“多谢外祖。”

说完，她行了一礼，穿过花廊，准备回自己厢房收拾东西走。

少女长发被春风撩起，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起来。她走得轻快，甚至唇角也弯起弧度。

她停下来，发觉沈七还跟在自己身后，依旧是一副沉静的面容。池玉看向他，他也停下脚步来。

她沉思了片刻，不知道怎么跟沈七说，还是干巴巴道：“我退婚了，可能以后没法给你很多银子，你确定还要跟着我吗？”

带着人家吃苦的这事池玉可做不出来，小暗卫本应有不少银钱，跟着她可算是好日子到头了。

他无所谓地耸肩：“我想要休沐，跟着你有假。”

池玉苦笑：“也不会，我今后恐怕就青绿一个丫鬟，一些杂活还得你来干呢。”

沈七只是抱臂站在原地，如竹一般，蓦然看向她。他嗓音依然是冷澈的：“我想，除了谢家，似乎没有一个人在意你。”

池玉垂下眼睛：“我不需要他们。”

“主上，”他骤然认真起来，“应该有一个人为你出生入死、站在你身后。”

池玉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个侍卫也会有异心，但他的话不像是假的。

“你想做那个站在我身后的人？”池玉惊愕，“你……”

他倏然单膝跪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墨色衣袂被风吹起，衣袍上诡谲的纹案翻涌，汇成蟒蛇的图腾。

他一字一句，看着她说：“是，誓死跟随主上。”

他的眼眸沉静，不仅有真挚，池玉却隐隐看见了什么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池玉点头，“今后，你便是我的贴身暗卫了，同荣辱、共进退。”

－

处理完沈家那边，就应该去池家说清楚情况，退完两家的婚约。

马车缓缓地开向池家。

池英最近烂了脸，日日遮着面容不说，偏要说是有什么邪祟上身，请了庙里的师父来驱邪。日日如此，还顺手算了池玉的姻缘。

和尚进屋，毕恭毕敬地拜见了二人，将八字和抽来的签递给池英，缓缓道：“小姐的确和沈家有一段姻缘。”

此话一出，池英和张姨娘都欣喜起来。池英忙问：“八字合不合？二人今后生活如何？能生儿子吗？”

和尚有些难办，他顿了片刻才开口：“二人的八字不合，您给的这位沈公子的八字，和小姐的八字完全不合，根本没有缘分。大人莫不是搞错了，搞成了另一位公子的八字，也姓沈？”

池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和沈家有一段姻缘，但公子却不是沈听吟。

还能是谁？！

为什么会和沈听吟没有缘分？

池英愕然，还没缓过神来，小厮忙上前来通报：“老爷，小姐不知怎的回来了，说要退婚……”

“什么，她要与沈家退婚？！”池英骤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不可置信地道，“这丫头难道是疯了不成？”

出了屋子，院门外便站着池玉与谢国公。

池英本想训斥池玉一顿，瞧见谢国公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想起自己之前对发妻做过的种种龌龊事，心里不禁心虚起来。想当年谢国公找不到把柄只能愤然离开池家，如今居然带着池玉登门，难不成……

他后背已然是出了一身冷汗。池玉平素乖巧，一直待在家里从未去找过谢家，这次怎的把谢家带过来？

张姨娘和庶女池亭也跟了过来，看见谢家人的那一刻，脚霎时间发软，险些跌落在地。

谢家这是来讨债了？！

“原是谢国公登门造访，”池英忍着不悦强笑，“小婿不明白，这有何事？”

“卿卿与沈家的婚约已经退了，”谢国公高高在上地睨了池英一眼，“在未出嫁之前，她会一直住在谢府，特此告诉你一声。”

池英如遭雷击，身后的张姨娘与庶女池亭也窃窃私语起来。

“为何？”池英遏抑住怒意道，“阿玉她与小公爷好好的，怎么平白无故地退了婚？”

若是退婚，他还怎么得沈家庇佑，池明的前途还得仰仗沈家！

谢国公气笑了：“我家谢宁出嫁前也是好好的，为何平白无故地死了？沈小公爷宠妾灭妻，与那表姑娘私自苟合，你不知道？”

这一来，便是讽刺池英宠妾灭妻。

池英脊背发寒。谢国公难道都明白了当年的事情？难不成是池玉告状？

他将愤怒的目光转向池玉。少女居然与一侍卫并肩而立，垂下眼眸，神色自若。

是，女儿养大，倒学会咬人。

她意识到父亲的目光，骤然慢吞吞地开了口：“这几日看母亲之前的账，看来有不少嫁妆，被张姨娘私吞了啊。”

“阿玉！”池英忍住怒火，“张姨娘是你的姨娘，他还有两个孩子。你若是算起账来，岂不是把你的哥哥妹妹往死里逼？”

池玉打断了他的话，她冷笑，语气一点点变寒，“这些账目已一一对好，并且查清了明细。张姨娘，你头上戴的是我母亲亲手送给父亲的定情信物，身上衣裳料子是谢家给母亲送来的嫁妆，池亭吃穿用的是我母亲的银钱，池明科举请了先生，用的是我母亲经营铺子的血汗钱！你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母亲的东西。”

池英倒吸一口凉气。

池亭听了这话，居然肩膀一颤，抽泣起来：“阿姐，我真的不知道，这些银钱我都还给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夫人的东西……我不是有意的，你能不能原谅我们？”

池玉冷笑一声。

小女儿哭得撕心裂肺，池英心里不忍，立马上前好言相劝：“阿玉，你不能这么蠢。池家若是出了这等丑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池玉转过头来，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脸上冷漠的表情。她没有怜悯的情绪，就连声线也是极淡：“父亲，姨娘偷窃，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池英一愣，池玉却步步紧逼，不依不饶，质问池亭道：“我只不过是如实说出来而已，何来不饶人之说？姨娘自作孽，若是她不偷窃我母亲嫁妆，又怎么会有这一天？”

池亭被吓得说不出话，她想不通为何一向柔顺的嫡姐，为何今日这样态度冷硬？

“若按你的话来说，那我的母亲嫁妆被偷窃，我还应该忍气吞声、任由姨娘一件件拿走？”池玉笑了下，语气森然，“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这也叫绝情？池亭，你不要给我冠莫须有之名。”

在一片死寂中，池玉终于慢悠悠地说出那句话：“官府就要来查案了，姨娘的罪责，逃不走。”

张姨娘吓得面如土色。池玉要报官，那岂不是她要受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