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下之花(五)
董雯临走之前紧紧地抓着李山逸的手,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李山逸已经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了。
无非是那些话,反反复复,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在董雯要上车的那一刻,李山逸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问:“妈,我不可以搬出去吗,我手里有钱……”
“说什么呢,小山,这里就是你的家,”董雯捏住儿子的手臂,神色郑重地说:“好好跟大小姐相处,她身体不好,你多注意一些。”
李山逸微怔,看着母亲上车离开,他盯着那辆车一直到消失不见,依然站在门口。
母亲刚刚的态度跟闻梨说得话在他脑海中交替,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闻梨那些话的影响。
他注意到了以前没有察觉到的东西,比如在闻梨和闻风都不在的情况下,母亲对闻梨的称呼是大小姐。
明明他跟闻家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母亲却一定要让他融入这个家,每次告诉他照顾闻梨之后,一定会提及闻梨的身体不好。
李山逸呼了一口气,真的不想进入这个大门,这个家里的佣人就算看到闻梨对他做了什么,也会视而不见。
这房子完全就是闻梨的地盘,没有她打不开的锁,也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这代表他无处可躲。
闻梨并没有下楼送出行的父亲和继母,而是在书房里,坐在轮椅上望着站在大门迟迟不愿进屋的李山逸。
她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办法看到正门的情况,这个书房是她母亲生前用的书房,里面有很多书。
闻梨跟生母一样身体不好,都是行动受限制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在看书的时候,思绪将不受身体的限制,可以在书中感受到不一样的世界。
这里不止是闻梨生母的书房也是画室,闻梨的生母很喜欢画下自己在书中想象出来的场景,但是闻梨不会画画。
闻梨按了一下轮椅上的提示铃,书房的门被何婶打开,闻梨眼皮都没抬一下:“把他带来,何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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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逸整理好心情刚刚进入客厅,就看到何婶从楼梯上走下来。
“少爷,大小姐让你过去。”
看着何婶面带微笑的脸,李山逸眉头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她父亲和他母亲前脚刚走,她就立刻按奈不住了,而是现在还是白天……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李山逸知道他现在离不开这里,这些人估计也不允许他反抗这位大小姐。
“少爷,这边走。”
李山逸没有想到何婶带他来得竟然是二楼,他心中正在疑惑,何婶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少爷,请进。”
明显是让他自己进去,李山逸一言不发地走进之后,发现是一个书房,书架非常多,书本已经放满了,没有一个书架是空着的。
“坐。”闻梨的轮椅在落地窗前,她逆着光,温暖的阳光在她的皮肤,让她的肌肤看起来更加苍白,甚至没有一丝血色。
唯一的座位就是画架前的椅子,李山逸走过去坐下,他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会画画的,这个其实就是一个业余爱好,他平时会为别人画一些肖像画来赚钱。
如果她要想要让他为她画肖像的话,他就她真正的样子画出来……一个用漂亮皮囊欺骗所有人的恶魔。
“城堡被荆棘覆盖,翠绿的荆棘仿佛蕴含了少女的诅咒,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它的周身,少女跪在诅咒的城堡前,柔和的月光给予了她光辉的羽翼,同时也是月光让荆棘的刺露出了危险的光。”
闻梨念着手里的书,李山逸静静地听着,她的心里不正常,但是声音真好听,清冷平稳,仿佛能够渗入人心,给予安抚,让一个人全部的情绪都随着她的声音平复下来。
闻梨的视线从书上转移到李山逸的身上,语气冷淡地说:“画吧。”
“什么?”李山逸愣住了。
“我刚刚念的片段,给画出来。”
果然就是故意为难他,但是李山逸也不敢将画笔摔到她的面前,然后愤然离去。
虽然不是专业学绘画的,但是他知道眼前的绘画工具,包括颜料都是一个非常昂贵的牌子。
李山逸冷着脸说:“我又不是专业学画画的。”
“做不到?”闻梨合上书,静静地注视着李山逸。
李山逸下意识地有一种不能否认的感觉,但是身为男人的骨气又不愿意就这样示弱。
“那我画你也行,”闻梨的视线打量着李山逸,没有一丝温度,“脱吧。”
李山逸心脏猛得跳了一下,厉声说:“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呢。”
“比起画肖像画,我喜欢画人体,而你最近不是我的研究对象吗?”
闻梨转动轮椅似乎要准备靠近李山逸。
“再念一次。”李山逸开口阻止闻梨继续靠近自己。
很显然如果他拒绝画的话,她真的会画他,而且估计一天根本不可能完成,他不想每天都对着她展露自己。
他不能对她动手,离开这个家估计也会被抓回来。
这种感觉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如果不服从命令就会被鞭打,挨打之后还是要服从命令。
闻梨将手里的书丢给了李山逸,书非常准确地落在李山逸旁边放着颜料的桌子上。
“第十页的第一段,画吧。”
李山逸拿过书,感觉她除了苍白而瘦弱的外表,一点都不像一个病人。
他拿起书翻了起来,找到刚刚她说的那一页,听到她开口问:“身体好一点了吗?”
李山逸捏住书页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抬头看向闻梨,她已经拿起一本其他的书,她那副平静看书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个书房只有他们两个人,他都很难相信,这话是她说出来的。
闻梨察觉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她看向李山逸说:“很难回答么,那我晚上检查一下。”
“别在做那种事了,”李山逸又气又羞,“你做那种事,简直是没有廉耻。”
“那怎么办,你要报警吗?”闻梨侧头看向他,“警察也没办法管家务事。”
李山逸神色冷漠地说:“我也没有入你们闻家的户籍,怎么可能是家务事?”
闻梨点了点头,唇角微微动了一下:“恩,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事。”
李山逸心跳快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她唇边那一点点笑意。
他此刻只想锤自己胸口两下,让自己的心脏别乱跳,这绝对不是心动,而是畏惧。
她刚刚说要画人体,这个念头可能早晚要在他身上实施,所以他现在的感觉应该是恐慌。
书房的门口响起敲门声,闻梨说了一声:“进。”
何婶推开门说:“大小姐,医生到了。”
看到闻梨点头,何婶走过去推着她的轮椅往书房外走,路过李山逸的时候,她转头看向他说:“晚上见。”
李山逸攥紧手里的画笔,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怕她不成,没事的,等过几天闻叔回来,他就找一个理由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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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梨看着医生留下的白色药片,原本这个身体只能活到二十岁,但是闻家有钱,闻父也舍得花钱,硬是给闻梨用钱续命到现在。
她抓起白色药片用清水吞咽下去,她必须要保证这个身体能让她完成任务。
吃了药的闻梨就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守夜的佣人知道她醒了,立刻询问她要不要用餐,毕竟昨天她连晚饭都没有吃,一直睡到了现在。
闻梨吃了一些东西,感觉精神更好了一些,她让佣人去书房给她拍照和拿东西。
佣人按照闻梨的吩咐,拍下了二楼的画板,结果上面一片空白。
反抗期的宠物,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她让守夜的佣人去休息,然后拿起一个小箱子装上了让佣人从书房带过来的颜料和画笔,独自去了李山逸的房间,打开了李山逸房间的门。
躺在床上的李山逸一宿都没睡着,毕竟她说了要来,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等到她。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她真的太恶劣,用这种方式耍他,让他难以安眠。
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李山逸立刻绷紧身体,他没有锁门,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她进屋,也看到她腿上放了一个小箱子,不想就知道里面是折磨他的东西。
“怎么什么都没有画,这是无声的反抗?”
李山逸没有想到她会去看他的画,其实他画了,甚至专注的连晚餐都错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在荆棘古堡前祈祷的少女,拥有着乌黑的发,雪白的肌肤,纤弱的身体,以及非常美丽的羽翼……
故事里的少女明明是一头金发,他意识到自己画出来是她……他无法接受自己想象中圣洁的少女,竟然是现实中给予他噩梦的恶魔。
他撕掉了那副画,而且也没心情重新开始,就直接回了房间。
“你不画的话,我不是说了,由我来画。”
李山逸没有说话,看到她的箱子里是颜料和画笔,他移开视线说:“你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我。”
她突然靠近他,拿着手帕捂上他的口鼻,李山逸本能的抬手挣扎,胳膊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脸。
感觉她的手离开了自己,李山逸戒备地看向她却愣住了,鼻血正从她的鼻腔里涌出,她的肌肤太过于苍白,显得鲜红色的血异常的刺目,李山逸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快让贺婶……”
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用手帕擦掉鼻血说:“别叫任何人,你想死吗?”
“你别用那个手帕,上面不是有药物么。”
李山逸冷静下来,去房间的书桌上拿起纸巾,回来递给闻梨,闻梨抽了几张塞住了鼻子,然后在李山逸的床上躺下。
她看到李山逸抱着纸巾盒站在床边,好像一个知道自己犯错,但是又倔强地不想认错的小狗。
其实他的胳膊没有碰到她的鼻子,应该是今天换药的事,医生说可能会出现身体排斥的反应,这个身体的情况不好,会流鼻血应该是医生加大了药剂导致的。
但是闻梨当然要将流鼻血的错放到李山逸的身上,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说:“我以为用手帕,你会觉得舒服一些。”
李山逸又羞又气,但是看到她躺在那里,睡衣上有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两个鼻子都塞着纸巾,看起来脆弱又苍白,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同时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你等一等。”李山逸说完就跑出房间,但是很快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湿毛巾,为她擦掉脸上的血迹说,“毛巾是新的。”
他动作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翼翼,这位大小姐也太脆弱了,只是胳膊撞一下就会这样流血不止。
“好了,一会佣人们都要起床工作了,我们抓紧时间。”
闻梨起身说完,随手拽掉鼻子里的纸巾,她看到李山逸紧张地盯着她的鼻子,似乎怕鼻血一下再涌出来。
看到她的鼻子没有出血,他将毛巾摔在地上:“你都这样了,还想对我做那些事。”
“不然我来你房间干什么,”闻梨拿起沾着血的手帕,递给李山逸说:“你还要不要闻一下。”
“不用,我配合你,让你娇贵的身体受伤,我一条贱命也赔不起。”
李山逸将她推到床的另一侧,然后自己直挺挺地躺了上去。
“可是我的画笔和颜料都那边。”
李山逸忍住到了嘴边的叹息:“对,你是想要画人体。”
“不是,我想尝试一下人体彩绘。”
“!!!”李山逸咬牙,捏住自己发烫的耳根,他刚刚就不应该觉得愧疚,这就是一个恶魔。
美丽,狡猾,恶意组成的恶魔。
恶魔拿起了调色盘,挤上颜料,然后拿起了画笔。
他拥有力量,可以反抗一切的力量,正是因为这样,他不敢触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