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相识(六)
移舟的黑气将他二人一齐从头至脚包裹其中,裹挟着他们一路疾行。
夜空下,空旷的荒野,寂静的山间,一阵黑风掠过,低调而隐秘。
烟萝还未清醒,睡意朦胧地眯着眼,问他:“我们去哪儿啊?”
“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烟萝迷糊地问:“我的伤怎么了?”
“伤口正不断扩大。”
瞌睡瞬间跑光,脑补出身上多处斑驳溃烂的样子。烟萝惊恐地低头查看,发现伤口的确扩大了点,但还不至于达到想象中那般恐怖的模样。
烟萝暂且松了一口气,心中纳闷:解毒丸为什么会没效果呢?
移舟瞥见她低着头直直盯着自己身上的伤,于是抿了抿唇,生疏地安慰她:“莫怕。”
“能治。”
他本打算说“我一定能找人治好你”,结果脱口只说出这么两个字。
烟萝逐渐感觉到热,不是由内而发的热,而是缘自外力的那种热。
越往前,这种热度越发明显,乃至觉得连这里的风都是热的。
移舟带着烟萝落在一处偏僻的山谷。
烟萝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丹炉中,足下踏着的地是热的,四周扑面而来的气息也是灼热的。
这热虽然伤不了她,但会令她感到不舒适。
一旁的移舟面色如常,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瞧不出什么异状。
烟萝眼尖地看见他鬓间沁了一层薄汗。
一块素色手帕出现在烟萝手中,这乃出自南海的鲛绡纱,水火不侵。手帕上绣有萌版圆嘟嘟大眼睛小朱雀金纹,这曾是移舟用金色的霞光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哪怕如今在暗无天日的鬼域,金纹也泛着荧荧霞光。
烟萝盯着萌版的自己,眼前浮现出移舟绣它时针针专注的模样,内心一片柔软。
她举着手帕正要给他擦汗,移舟忽然转过头看她,烟萝如梦初醒,转而把手帕塞到他手里:“你自己擦。”
被塞进手心的帕子是他以前未曾摸过的柔软,许是贴身之物的缘故,还带着与她身上同样的暖意。移舟怔怔,无意识地紧了下手心,倏尔又松开。
烟萝故意不去看移舟,装作一副认真打量四周的模样,用余光瞥到移舟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摊开手,盯着掌心的手帕,久久不动。
她有点紧张。他……不会在想理由如何拒绝吧?
忐忑中,终于瞧见移舟举起了手,用帕子擦了擦汗。
烟萝转过头,转到移舟看不到自己表情的位置,唇角小幅度地翘了翘。
热也有热的好处嘛。
山谷深处有一隐蔽的石壁洞口,移舟领烟萝进去。
山洞中很暗,烟萝深一脚浅一脚,勉强跟上前面移舟的步伐。
她脚下踩到了什么,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烟萝一向爱洁,站起来之后想给自己施个清洁术,想到移舟对自己的嘱咐,遂又放弃,只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
她抬头,才发现移舟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面向自己。
见她无事,他转身,曲着一条手臂向后伸,淡淡道:“借你。”
“跟上。”她半晌不动,于是他催促道。
乍然喜从天降,烟萝在这声催促下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两手抓着移舟的臂弯,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过一段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之后视野豁然开阔,另有洞天。
与洞外别无二致的夜空,不同的是,空中缀有一颗明星。即便仅仅只一颗,却也使得漆黑的天空不再那么压抑。
烟萝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明星。
天界的布星台,世间繁星尽收眼底,夜幕中众星竞相闪耀。此时此刻,自小看惯了那等美景的烟萝,竟不觉得眼前的孤星闪耀较之逊色。
这是她见过最亮的一颗星。她想,正是因为鬼域的夜空太黑暗,才显得这颗星子如此明亮,让人移不开眼。
她指着星星,问一旁的移舟:“那里怎会有一颗星?”
“我也不知。”移舟同样望着明星,他上次来这里时还没有这颗星。
这里与人间的村落很相似,每相隔几丈远的距离,支起一座座帐篷。
其中一顶帐篷中传出老者的声音。
“这是蚀骨烟蚀出来的伤。”
“血鹫化其自身血肉为烟雾,腐蚀之力强悍。每使用一次,相当于猛烈燃烧自己的生命,所以它不会轻易使用。”
“被烟雾侵蚀之人的伤口会不断扩大,随各人体质不同,扩大速度有快慢之别。它最可怕之处是伤处没有疼痛之感,若伤处不显眼极易被忽视,有的待到死了化成一捧灰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唯与之相伴的鬼眼藤的汁液可解。”
“有了藤条,剩下的交给我。”
得到想要的答案,移舟点点头:“好,我去找。”说完转身欲走。
此时烟萝正与一位黑袍老者面对面坐着,她拉住移舟的手腕:“你去哪里找?”
“我……们遇见的地方吗?”
移舟点头。
烟萝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移舟没什么异议:“好。”
将二人的话听在耳中,老者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尽医者本分建议道:“可能的话,这位姑娘还是减少奔波,留在这里静养的好,以防伤口扩散加快。”
“舟舟公子,你一人速去速回的好。”
烟萝听到老者说让她留在这里静养,内心当然是万分不同意的。好不容易找到移舟,她不要再与他分开!
然“舟舟公子”这个称呼止住了她将说出口的拒绝,烟萝慢半拍地觉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老者语气中的熟稔,以及移舟径直带她过来找这位老者的举动,无不昭示一事:他们之间肯定有过交往啊!
一路上,凡涉及到移舟在鬼域的奇险经历,她只言片语都没撬出,不成想峰回路转,这番她可以从旁人口中得知。
移舟认为老者说得在理,而且这里很隐蔽,他对这里的人有过恩,她在这里等会更安全。
他转头询问烟萝意愿,这厢烟萝先于他开了口:“这位伯伯说得有理,我在这里等你吧。”
“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烟萝送他出帐篷,眼中露出不舍,受过伤的心难免惶恐会再一次失去他。
“好。”
烟萝手上出现一个样式简洁却十分精巧的发饰,如一金色凤翎,她踮起脚,轻轻给移舟戴上,而后对他笑道:“快些回来啊。”
看着她的笑容,移舟伸到半空的手不觉收了回来,柔声应她:“好。”
那是她的护心翎。
她有父帝给的护心鳞,而她的护心翎,就替她护着移舟吧,她不能再失去他了。若他身陷险境,她这边也会有所感应。
移舟的身影消失不见,烟萝仍站在帐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不觉抚上残留疼痛之意的心口。
生生拔下自己的翎羽,何况是心口的护心翎,这搁以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光想一想都要皱紧眉头拼命摇头的事,觉得一定疼得要死。那时的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不仅能忍住疼痛没有哭,甚至还一脸淡然地将它拔下。虽然疼,但甘之如饴。
“姑娘进来等吧。”
烟萝依依不舍地转身进帐,自来熟地与老者攀谈起来。
“伯伯,你与移舟是如何相识的啊?”
陈老伯生前是一位遁世的老郎中,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闻名遐迩。他平生唯好二物:酒与八卦。对于前来求医之人,他不屑重金珠宝等俗物,要么带来世间难寻的好酒,要么带来足够劲爆的八卦,他喝得开心或听得开心了,才肯动手医治。
移舟一离开,陈老伯的八卦之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他正斟酌如何开口,结果等来了这位姑娘先开口。
“姑娘告诉我,你与舟舟公子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我与他相识的过程,保证知无不言。如何?”
抓住“知无不言”这个关键词,烟萝连连点头,明亮的眼中漾出喜悦:“一言为定,伯伯你可不许诓我。”
“我们是……”烟萝顿了顿,想到如今情形,将“世间最亲密的那种关系”咽了回去,换了种说法,“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说完又觉得“很重要”三个字不足以概括他对她的重要性,遂又进一步补充道:“我以前,从未祈求过什么,甚至连祈求这种想法都不曾产生过。”
“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有所祈求的人,是我唯一祈求不惜任何代价也想要遇见的人。”
陈老伯听得心中激动,打两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八卦雷达就开始狂响,男俊女美,单是两人的外形相貌就极般配,言谈间更是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以老朽我阅情侣无数的经验来看,像舟舟公子那般清冷寡言性子的人,与你这种开朗明媚的姑娘正是绝配!”
这话烟萝听着似曾相识,月下仙君曾说过类似之语。“移舟神君沉静稳重寡言少语,与活泼爱笑爱玩闹的烟萝公主,一静一动正相宜,乃天作之合!”
在他人眼中,移舟清冷沉静、少言寡语,烟萝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他只是腼腆内敛而已,他们不知,移舟有多么温柔解语的一面。
烟萝笑道:“多谢伯伯看好。”她觉得面前这位老伯若与月下仙君相识,两人定能相谈甚欢。
“伯伯,你与移舟如何是相识的?”
陈老伯回忆道:“舟舟公子有恩于我。更确切地说,是有恩于炎炎山的所有鬼。”
烟萝好奇追问:“此话怎讲?”
移舟用最快速度回到那个困了他三百年的地方。
地上一大片黑色余烬,黑气凝成一枝小棍,在一堆堆灰烬中来回戳动翻找,一刻不停歇。
随着黑色小棍的移动,移舟面色愈发凝重,抿唇不语。
仔仔细细地从头翻到了尾,一根能用的藤条都没找到,移舟不觉拧起眉。
这九重天火可真是……名不虚传。
拿不到鬼眼藤,她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注明一下:鬼域中不会存在人类,所以在鬼域中凡写到“人”,指的是鬼等幻化成人形,并不是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