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骤然听闻此消息,沈老太爷因这么些年历经风雨还能勉强稳住,下首坐着的沈二老爷和沈三老爷却都是勃然变色。
二老爷沈啸更是手一抖险些打翻了茶杯,因为雷家五少爷正他家二女如慧的未婚夫,他的未来女婿。
“定心。”老太爷低喝,一双眼锐利的扫了下两个没用的儿子,才又把视线转向马健:“消息确准,可知因由。”
“确准,是小的亲眼所见。”马健回想起当日雷府门外的那条长街,还有长街上那一排浸泡在泥血混杂的污水里的尸体,就不由的身上一抖。
但抖归抖,该回的话还是要回:“外头都在传是仇杀,小的给勘察现场的陈捕快塞了银子,他向小的透了点口风,说……说雷家几位主事的爷都死相极惨,看着像是被逼供过。再多的,小的不敢打听,也不敢耽误了消息,当即就快马回家来禀报。”
“嗯”沈老太爷微点了点头,马健虽然胆气不够但行事还是稳妥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雷家虽说不是大族,可在启渊城也算的上有头有脸,怎会如此?”沈啸站起来在厅堂内团团转,转了几圈又看向沉默的父亲:“阿爹,我们该如何应对?”
老太爷挥手止住了的忙乱的二儿子,自顾自的端起了手边的茶一言不发。
但很快的,他就把那盏茶一口喝空,先让还候在一边的马健退下,然后看向一沉思一焦急的两个儿子,直接向着沈啸开口道:“老二,你前日不是说骆大人想要纳一房良妾,你想着替骆大人办了这件事,正好,让二丫头去吧。”
“什么?”沈啸都还没从未来女婿满门被灭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忽然就听到自家老爹已经重新给女儿安排好了婚事,一时间竟完全没反应过来。
“爹……这,怎么忽然就……就算雷家出了事,可如慧怎么说都是咱们沈家的二小姐,为妾……这不合适吧。”虽然对于雷家这门过世夫人一力促成的婚事沈啸一直有些不满,嫌他家逐渐没落提供不了多少助力,可让亲闺女为妾室,他多少还是觉得放不下这脸面。
“骆大人手里捏着你往上走的路,你既然想讨好他,为何就不能讨好的彻底些。”沈老太爷撇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儿子,直截了当的道:“你要脸面还是要前程?”
沈啸接下来所有的话,都被沈老太爷这么一句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你若实在不愿,我做爹的也不枉做这个小人,但二丫头必须要速速嫁出去。”
这时候沈啸却又闭嘴不说话了,显然,前程两字在他心头那杆称上,到底还是比女儿重上了几分。
“爹您的意思是,咱们家要和雷家迅速切割,免得引火烧身。”一直沉默的沈琥此时终于出声了。
“有什么切割不切割的,我们沈家本就和他们没有深交,不过是看在多年前定下的这门亲事上才略有来往。”沈老太爷一句话就把曾经还算友好的关系撇开的一干二净。
接着却又深深一叹:“非是我凉薄,可谁知道他们家是惹上了哪路仇家,又或者是藏了什么秘密,这一夜灭门的狠厉路数,粘上了一星半点没准就是家毁人亡。”
沈老太爷因为苍老而松垮的脸上只那双眼睛却依然闪着精光:“不止是二丫头,老三,你家丫头的前程也要换个路子了。”
沈家的这场密谈持续了很久,而很多事情也在这日过后悄然改变。
.......
“三姑娘,新打的礼盒送来了,姑娘看看可合心意。”兰时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酸枝贴锦雕花礼盒,掀开门帘进了小姐的闺房。
看着自家姑娘愁眉紧锁眼下带着一抹淡淡青色,却还是执笔不断写着什么的样子,兰时不由的又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明明只过了不到两个月,但曾经赏花观鹤的时光却仿佛隔世一般。
二姑娘已经称病好些天没出浮光院一步了,而自家三姑娘则是一日日的逼自己忙碌,兰时实在忍不住心疼的劝道:“因为二姑娘的婚事,您已经好些天没好好休息了,可就算您把自己累垮了也是于事无补,还是该好好保重身体。”
沈如妤听到响动也没停笔,对于兰时的劝说也像是没听到般,她只抬头淡淡的瞟了那匣子一眼,目光又从那雕刻着精巧芙蓉花的锦上添花匣转回了自己笔下。
那里是一张长长的清单,衣服鞋袜首饰.摆件字画.箱笼匣柜等各色物品分门别类写的整整齐齐。
这本该是一张条理清晰的单子,但此时上边却有不少物件或被划掉或被替换,红纸上又有好些地方染了墨痕水渍,倒显得很是凌乱脏污不堪。
“姑娘,您歇一会儿吧,都已经熬了好几天了。”兰时把手里的匣子放在书桌上,又去倒了一盏枣茶放在沈如妤手变,再一次劝道。
“快些帮着重新规整好嫁妆单子,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二姐姐做的了,我总要把它做好。”
沈如妤看着手下那张被改的面目的嫁妆单子,眼里泛上了点湿意。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里模糊的水汽眨走,她仔细的把那份修改后的嫁妆单子小心的重新誊抄过一遍,才放下了笔。
二房主母早亡,平日里内宅的事一向是由二房的侧室胡娘子,管事徐喜还有二姑娘沈如慧一起打理,但如今实在是情况特殊。
沈如慧先有未婚夫满门俱灭,后有被自家父亲匆忙许给人为妾这两道打击,正是心灰意冷之时,这些日子连红色都不愿意见,哪里能让她再做给自己改换嫁妆之事。
胡娘子倒是很愿意接手,可真让她来做,那沈如慧原本的丰厚的嫁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这事情最后就交到了三房主母阎娘子手上,沈如妤早在三年前就帮着她娘亲一起打理家事了,此次时间定的很急,原本按照正妻标准置办下来的嫁妆,如今有些要除去,有些要替换,实在是诸事繁杂,沈如妤自然也被阎娘子拉着一起帮忙。
而对沈如妤来说,十几年姐妹情谊,家里做出如此决定,前些日子她帮着二姐姐一起求过哭过也闹过,可到底都是徒劳,最后能做的竟然也就只有帮着重新整理她的嫁妆。
掩去眼里的那些无力沮丧,沈如妤转身从后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匣子,她手里的这个是同样大红酸枝雕花匣,不过雕的不是芙蓉花开而是并蒂莲。
打开并蒂莲的匣子,里面一对红宝滴珠赤金飞凤钗灿烂夺目,轻轻抚过凤钗做工精细的华丽风味,沈如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对凤钗还是打听到二姐姐和雷家五少爷即将敲定了婚期,她怀着满心的祝福细细的描了样子,让人找了城里最好的金银楼打的,当时就想着要用它们给二姐姐添妆。
可有什么用呢,到底是用不上了。
“啪”的一下关上匣子,沈如妤心里就像塞进去一团浸满水的粗麻布,又堵又膈应。
可多年严格的教养还是让她克制着,只仪态优雅的把匣子推到柜子深处,然后探手在柜子下层取出了另一个黑漆木盒。
走回书桌,黑漆盒打开后,里面是用红布细细包好的一对喜鹊登枝赤金钗,兰时连忙上前把新打的雕芙蓉花开的匣子递了过去。
“并蒂莲换芙蓉花,凤钗换雀钗,红宝不能用,鸳鸯也不能用......”沈如妤低声喃喃,眼眶渐渐红了。
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到底还是把喜鹊登枝钗放了进去:“你说家里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就算.....就算雷家出事影响了二姐姐的婚事,可这三个月都不到,家里竟然就要打发二姐出门,还......还是与人做妾。”
“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重重的咬了咬嘴唇,沈如妤到底是没忍住,恨恨的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兰时嘴唇颤了颤,下意识的那眼扫了一圈四周:“别说了三小姐,若是被林嬷嬷听见......”
林嬷嬷是沈家老太太特意向远在帝京的娘家求来的教养嬷嬷,据说她在帝京的时候,是世家大族王府公侯家的后院都争着要请去教养自家姑娘的人物,若不是她人老思乡,是断断不会选择来这和诸多外族接壤的临州南川郡,进这沈家后宅的。
这些年来沈家对她推崇有家,家里三个姑娘的规矩礼仪也全都是出自她手。
“听见又如何?不过是罚抄罚跪打手几下板抽几下腿罢了,她也不敢真拿我怎么样。”沈如妤终于是忍不住闷在心口的那鼓气,啪的一声重重的把手里的匣子合上。
若说小时候,她们姐妹三个年龄相仿,琴棋书画管家理财针线厨艺,样样都是一路争着比着长大,那时候林嬷嬷或是师傅们夸了谁罚了谁,对她们来说都是像天一般大的事,既是不想输给姐妹也是怕被责打。
如今大了,特别经了大姐姐和二姐姐两桩婚事,沈如妤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就像是那被精心喂食驯养的鸟,别看一个个都是从小精心养护着长大,但那些精心也不过都是为了能更卖的起价而已。
在家里需要大笔钱财的时侯,大姐姐被远嫁南州给富商金家做了续弦。雷家虽然出事了,但沈家在南川郡怎么的也算的上豪族,二姐姐的婚事拖一拖过个一两年,再找门户比沈家略低一点的人家是没问题的。
可偏偏就撞上二伯需要走关系升迁的时候,送出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儿到州令后院,就有机会把自己从县判运作成州判,多划算的买卖!
而接下来,待价而沽的怕就是她了。
“二......二姑娘安好。”正在沈如妤把添妆的金钗放好,又坐下打算重新核对一遍嫁妆单子的时候,外边院子却忽然响起小丫鬟问好的声音,竟然是近日一直病着没有出门的沈如慧来了。